第一章 鉴宝
世事短如春梦,人情薄似秋云,不须计较苦劳心,万事原来有命。 幸过三杯酒好,况逢一朵花新,片时欢笑且相亲,明日阴晴未定。 ----调寄《西江月》 话说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地界乾洲上下五万年修真史,仙朝交替不知凡几,现下已是蜀山崇圣十八年,岁在戊戌,距蜀山教逐峨眉于东海,入主东乾神洲已有五百年。 这年的九月初三日,时在申酉之交,夕阳笼罩之下的平江仙院如往日般一派繁忙景象,高大的白玉牌楼前云车往来络绎不绝,身穿青绿皂白各色法袍的男女修士穿梭奔走于各处金碧辉煌的殿宇楼台。 其中有一位英俊的青年男修,头戴白玉冠,身穿白云袍,足蹬白色官靴,面容严肃的匆匆的走向一处院落。 到了近前只见这院不大,前后四五进,有屋数十间,均以白色玉石砌墙,青色琉璃做瓦,看着十分干净清爽,院门上挂着一块乌木匾,写着‘珉东应奉局临江司平江曹’一行规规矩矩的楷书大字。 白袍青年走到院门前,在暖洋洋的阳光照射下昏昏欲睡的看门小吏赶紧振作精神,上前作揖施礼,谄笑道:“承事回来了。” “唔。”白袍青年微微颔首,口中问:“执事可在?” “回承事,执事今日未见外出。”小吏恭声回答。 “庆之回来了,速速进来。”这时从门内远处传来一个中年男声,语音低沉,清晰如在耳边。 “是,执事。”白袍青年易元吉闻言立时高声相应。 当下走进院中,快步穿过天井,循着一条开满白色小花的紫藤游廊前行,廊尽头是座一人多高的五色琉璃影壁,浮雕着瑞兽献宝,绕过这座影壁便进到了此院正厅之中。 这厅中一张青玉翘首大案之后,面南坐着一位面容清隽的中年仙官,头戴青色霞冠,身穿青缎云纹法袍,袍上补子绣着一头威猛的下山虎,正面带微笑一手捋须,一手持着一支青色梅瓶观赏,易元吉一见正是自己的顶头上司,应奉局平江曹执事董复。 急忙小步快走趋至案前,拱手一揖,“下官见过执事。” “庆之辛苦了,不必多礼。”那董复见他进来,笑着摆了摆手。 接着也不寒暄,直接将右手中梅瓶放在玉案上向他推去,笑着说:“来,你也看看这只瓶。” 易元吉近年来难得瞧见董复笑颜,心下微奇,不知曹中今日收到了何等宝物叫他如此开心,应了声是伸手拿起那瓶。 只觉入手微沉,见这瓶形制是仿古梅瓶式样,长颈溜肩鼓腹,体态细长优雅,瓶体呈青色,宝光平和内敛,含而不露,材质似玉非玉,似石非石,触手温润柔和,滑如丝缎,却辨不出是何物。 唔,有宝光,这应是件法宝,不过形制常见,各朝均有,材质……不明,易元吉皱了皱眉,又从瓶口向内望,只见绿幽幽的一片,里面蓄着一汪碧水,深不见底,闻之有微微清香。 这是什么灵液?似也没见过,易元吉眉头深锁,转眼再瞧这瓶身色泽如同雨过天青一般,清丽爽眼,明明从未见过,可看了几眼之后却又觉似曾相识,这是什么缘故? 易元吉剑眉皱成了川字,百思不得其解,心中有些郁闷,自己家学渊源,又在应奉局历练了近十年,也算是阅宝无数,不意今日竟在这瓶上再三受挫。 无奈之下只得将瓶举起看有无底款。 这一次总算有所收获,那瓶底青地正中果然有个龙眼大的蓝圈,圈内钤着一枚玉色如意印,印下写着‘仿古青蜃瓶’五个小小的蓝字古篆。 “松风朝如意坊!”易元吉一惊。 心中随即忆起一事,恍然顿足,“是了,这莫非便是传闻中的秘青宝瓷?” “咦?”董复原本一直含笑看着易元吉,听了此话心中诧异,收了笑容深深看了他一眼,“庆之此前见过此物?” “呵呵,这倒不曾。” 易元吉见似是蒙对了,舒了一口气,笑着解释:“下官记得年少时曾听家父提过一句,说天下之瓷若论釉色之美,莫过于松风朝如意坊的秘青宝瓷,其色如雨过天青云破处,可夺三峰翠色来,美妙非常,只叹下官一直未曾见过实物,不过今日在执事这里见了此瓶,观其色之美恰如家父所言,又是如意坊所出,只觉着就该是此物了。” “唔,原来如此。”董复捋着长须缓缓颔首。 心道这还差不多,此宝绝传了数千年,当世罕见,此前连我都不曾见过,你易家一个毫不起眼的庶子怎么就见过了,口中却笑道:“庆之不愧是易家子弟,果然博闻广记,眼力非凡,不错,此正是那秘青宝瓷。” 易元吉出身的南海易氏,倒是当世第一等的大族,祖上易鼎、叔祖易震均是在人界天外神山光明境时便追随蜀山教开国太祖齐金蝉的旧部,峨眉举派飞升到地界之后,又随着齐金蝉起兵反李英琼,冲锋陷阵立下战功无数,在开国功臣中也是名列前茅的人物,国朝定鼎之后他们又相继做过九殿真君,乃是当时最显赫的家族之一。 两人飞升天界之后,易家因当年祖姑奶奶易静随李英琼去了东海三仙岛,三斗五清时受了牵连,离开了凝碧崖中枢,家道也有些中落,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易家十余代经营,亲朋故旧遍于天下,如今无论在南海郡还是凝碧崖中枢仍有着很大的影响力。 不过易元吉乃易家家主侧室所出,天赋寻常,道行一般,素不为家中所喜,因此远远的被打发在平江做了个八品小官。 “执事过奖了,下官只是碰巧而已。”易元吉微微一笑。 盯着宝瓶又看了片刻,有些好奇的问:“不过此宝如此罕见,不知它位列几品,威力如何?” 董复闻言面容变得有些古怪,笑着摆了摆手,“庆之试试便知。” 咦,有蹊跷,这人的表情何时变得这么多了?易元吉心中嘀咕,宝物中的禁制五花八门,种类繁多,许多高品宝物若不通诀窍,乱试极易伤人,但他既如此说了,这瓶看来倒也不会有什么危险,易元吉终究忍不住好奇,手上掐了个万妙鉴宝决,输了些法力进入瓶内。
感知片刻后,面色一变,失声道:“怪哉……” 接着又使法力去试瓶中之水,一触之下面容更加古怪,似是难以置信,瞪大眼睛看向董复,“执事,此瓶怎地如此脆弱,瓶中宝禁毫无攻伐之力,亦无防御之能,却像是些水行滋养,木行生发之类,瓶内蓄的那水,似也没有半点威力,倒像是用来浇花的灵液,这等法宝如何用来克敌护身?” “哈哈哈哈……”董复捋须大笑。 他今日心情极好,所以方才难得卖个关子逗逗这下属,见易元吉果然不解,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哪个说法宝便是要用来打斗?令尊不曾对你说过么,这秘青瓷当年便是如意坊特地制来供贵人插花观赏之宝,故此费尽心思做出那等美妙釉色,瓶内蓄的也是维护花草鲜活的万松长青液,配方失传已久,你能瞧出些端倪已属不易了,也正因其脆弱,传世不易,如今方会如此罕见。” “呃,竟是如此,难怪……”易元吉苦笑摇头,心道难怪我认不出。 多灾多难的东乾洲自从清风教末年被坤洲大雪山诸妖族入侵之后便连遭战乱,近千年间大大小小的内战外战几乎不曾停歇,尤其五百年前五方魔教乱地界时,东乾神洲又遭东方魔教残害,各处灵脉受损严重,许多至今尚未恢复,灵物产出远不如前。 故此蜀山仙廷有律严禁无端浪费灵物,如今制出的法宝也均是实用之器,或护身或攻敌或辅助,易元吉此前哪见过这等只用来观赏的法宝? 片刻之后又叹了口气,“看来下官还是见识太少了,委实想不到这处去,唉,这些松风派的前辈真是叫人无话可说,终松风一朝四境不曾有片刻安宁,外患不绝,他们竟还有闲心浪费人力、灵材去做这等无用之物,怪道后来亡于蛮教。” “哼,上有所好下必甚焉。” 董复冷冷一笑,撇了撇嘴,“那松风派末代掌门赵羡仙是个玩主,于是这官营如意坊招集了全天下的能工巧匠于一处,集思广益,制出了无数巧夺天工的玩物,盛极一时,号称是天下第一器作工坊,更发出狂言道,天下之物只有尔等想不到的,没有吾等制不出的,嘿嘿,挖空心思,穷奢极欲,耗费了无数人力物力,惹得天下民怨沸腾,松风之亡与此确实不无干系,此物在当年亦不过是第九品的玩物罢了。” 说到此处话锋一转,“不过,如今这宝瓶可就不止于此了,庆之不妨猜猜它升到了第几品。” “唔……” 易元吉皱眉揣测了片刻,“既是前朝名坊所制,传世又少,虽只是观赏之物,想来如今也能升做八品了罢?” “再猜。”董复面带冷笑,摇了摇头。 “呃,那么难道是七品?”易元吉有些惊诧,“此物美则美矣,可毫不实用,名为法宝,其实不过是个古董珍玩罢了,七品怕是有些虚高了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