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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宗楚客的烦恼

    正当这临淄王李隆基自信满满地到城南的玄都观进香的时候,设于宣政殿西廊、月华门西侧的中书省里,却有一位身着紫袍的粉面官儿,这时候正气得摔茶盏。

    “这不老实的贼竖子,难道连过节都消停不下来吗?”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中书令宗楚客,这位随着中宗李显重登帝座而青云直上的大唐宰相,刚刚坐到书省当值厅堂的坐榻上,便听闻传事官员奏来临淄王李隆基居然亲去玄都观进香的消息,气得顺手就将没喝一口的青瓷越窑茶盏摔了出去。

    看着相爷发这么大的火,中书省廨署里随着宗楚客当值的众官员一时不知道所为何事,但是一个个都不自觉地缩起了脖子,生怕是自己有什么事情再惹恼了这位当今帝后面前的第一红人。虽然都是同署为官,但是这些官儿们都太清楚这位宰相爷是个什么脾气了,真的要是惹恼了他,别指望着他会估计什么同僚之情,搞不好掉了脑袋连怎么回事都不清楚呢。别说是自己这些小虾米了,就连同列相位的其他几位宰相如唐休璟、韦巨源等人,见了宗楚客发怒的时候也都连大气都不敢出。

    刚刚禀报李隆基消息的那个奏事官儿,更是双膝一软就瘫倒在了宗楚客面前,额头上的黄豆大的汗珠已经一滴一滴的渗了出来。在这中书省衙门里当差,表面上看着光鲜,但其实就不是人干得事儿,简直就是提着脑袋干革命呢。俗话说伴君如伴虎,但是伴着这个宰相爷却像是伴狼一样,一年多的时间,宗相爷面前的奏事官儿已经斩了三个,简直比上前线打仗的死亡率还要高。刚才的那句“贼竖子”,奏事官儿还以为宗楚客是骂他的呢。

    看着哆嗦成一团的奏事官儿,宗楚客厌恶地摆了摆手,立马有侍卫进来拖走了这个累赘货。眼前清净了点儿,但是宗楚客的内心,这时候却怎么也静不下来,背靠在坐榻背上,宗楚客烦恼地闭上了眼睛。

    又是李隆基,这个相王李旦的第三子,在宗楚客的印象中从来就没有消停过,远的不说,就说最近的,李隆基半年前突然从潞州别驾任上回到兴庆坊临淄王府,诡称养病,但是宗楚客从各方消息得知,这个临淄王名为养病,实则是在广结文武官员,而且最近似乎和羽林军、大内的宦官们也在暗中交往!这样的苗头不能不让人提防再三。这时候听见他居然又去玄都观进香,分明就是在收买人心,这让宗楚客心里更烦恼了。

    其实就是结交些朋党在这王公贵族中也算不了什么,宗楚客他自己也有一帮亲近的官员,更何况是这些皇室贵族了,但若是别的亲王,宗楚客也犯不着如此闹心,唯独这位临淄王爷,宗楚客可是头疼不已。

    在相王五子中,这三郎是个朝野知名的年轻亲王,偏偏这个武太后,当初革唐鼎,大杀宗族的时候,只要是稍微有点不凡的宗族几乎杀光殆尽,连自己的亲生儿子都没有放过,就留下了这个隔代的孙子。临淄王年少的时候就英明神武,被称为有太宗遗风,才干远在他的父亲相王李旦,伯父当今皇帝李显之上,而且还有中兴之志,向来对韦后专权就颇有微词,正是因为如此,宗楚客才对李隆基的一举一动如此敏感。

    而且从刚才奏事官员的口中,宗楚客还听到了一个名字:李璐,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家伙居然是西华法师成玄英的弟子,这让宗楚客有点始料不及。西华法师的名头不仅在道门异常响亮,当今朝野许多大臣对这位道教泰斗级的人物也是推崇备至,如果是让李隆基和这个西华法师的弟子搭上了钩,事情可能就有点麻烦了。

    靠着榻座上躺了一会,心里却越来越烦躁,说什么都静不下来。榻座的正对面,鎏金承衣钩上挂着的正是他宗楚客那华丽耀眼的的紫色朝服,以及彰显宰相官威的佩刀、砺石、契苾真、哕厥、针筒、刀子、火石袋等七事。按制度规定,当值朝官应当身着朝服,并且要将这些挂件都佩带在身,以示唐官威仪。不过宗楚客却是例外,这一身行头足足有十来斤重,穿挂着它们上班,对于宗楚客这个六十来岁的老头子来说简直就是一种煎熬啊,身为大唐右相,他宗楚客在廨署穿着居家的服饰,自然不敢有人说他什么。

    可是现在盯着这身自己耗尽心血才获得的穿戴,宗楚客却有了一种深深的危机感,不由来地感到头皮一阵发麻。自己的这身穿戴是怎么得来的,宗楚客心里很清楚,当初正是自己暗中奏请韦后效法先太后革唐鼎、自当女帝,深受韦后的宠幸,才被委以中书省宰相的重任!而且这些年追随着韦后的脚步,他做了许多被人诟病的事情,他和韦后,现在俨然已经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了,宗楚客不敢想象如果韦后倒了,他还能有什么好日子过。

    盯了这身袍服好一会儿,宗楚客这才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定定心神,以低沉而威严的口吻命仆从们:“更衣!”贴身的仆人赶紧进门来,小心翼翼地取下挂在承衣钩上的宰相装束给宗楚客穿戴了起来。平时可以随便一些,即使在这中书省廨署大堂他也不在乎,但是现在要去进宫,面见韦皇后,饶是再多的累赘,宗楚客也必须得穿戴整齐了,若是惹恼了这位主,被她认为是大不敬,那也不是闹着玩的。

    “这三郎的事情,必须尽快奏之皇后,让她要早做决断。”穿戴整齐,宗楚客在心里暗暗说道。然后招来了刚刚从惊吓中恢复过来的奏事官儿,让他去通知了韦巨源来廨署当值。

    其实宗楚客今天来中书省当值,那也是纯粹的一时兴起,是为了找个借口躲避韦皇后的召唤。因为这韦皇后最近极宠那光禄少卿杨均、散骑常侍马秦客这两个青年侍从官员,但凡有什么活动这两人总是伴驾左右。但是说实话,宗楚客心里却是烦极了杨、马二人那面如傅粉、朱唇皓齿的脸庞儿,但又不好再韦皇后面前表现出来,所以只好找了这么个借口不见面。

    哪知道计划不如变化,谁想到自己现在还要亲自去求见韦皇后,少不了又要见到那两张令人生厌的油头粉面。但是宗楚客又不得不这样做,因为从去冬以来,各地耳目报来的消息中就冒出了不少不祥的苗头,使韦皇后、宗楚客等暗自心惊,不得不处处留意,步步小心。韦皇后更是交代了下来让他在中书省台里一有情况就马上通气,今天李隆基闹出来的这一桩事情,宗楚客却不得不再去面见韦后。

    说到这里再说一说当下这大唐中书省里的情形,虽说宗楚客是这中书省里最年轻的宰相,其他的几位宰相年岁都比他要大,但是说起权势来,其他的几个人合起来都赶不上他宗楚客一个人。肖至忠和岑羲两个人是太平公主的人,仗着今上对这位亲妹言听计从,倒也能做了一些小事的主。同为韦后一党的唐休璟和韦巨源,在中书省里却完全是仰他宗楚客的鼻息。尤其是唐休璟已年过八旬,韦巨源也七十出头了,但平日在省中当值的,倒多是这两位老相爷,朝中有那为人刻薄而胆大的官员,就曾称他俩是“值宿宰相”。因为除了当值而外,中书省的一应事情的处置,这二老或沾不上边,或只能看宗楚客的眼色行事,其实只有宗楚客和唐休璟和韦巨源等当事人心里才清楚,这也是无奈之举。

    原来去冬以来宗楚客便发现,在各省、各地奏章中,就出现了不少或明或暗地弹劾他宗楚客和韦氏诸国亲的奏章,直言自己和诸韦是专事谄媚、毫无治国安邦才干的jian贼,对于安乐公主、上官婕妤等人依势用事,请谒受赇,大肆任用斜封官的行为也多有微词。甚至有黄门侍郎接奏祥瑞之名,言牝鸡司晨,这不就是分明就是在意指韦后擅权吗?有了这层原因,宗楚客就更加不放心让肖至忠和岑羲等太平公主党人当值了,除了他自己,就是唐休璟和韦巨源在中书省里顶着,万一有点什么事情也能落到自己人手里。这会儿自己要去进宫面见韦后,不得不让那老宰相韦巨源再来替替自己。

    “当!……当!……当!……当!……”

    正当宗楚客的心绪被新的念头弄得再次烦躁时,晨钟四响,使他回到了现实中。听着余音袅袅的晨钟声,宗楚客暗自叹了一口气。他遣开搀扶他的仆从们,独自步出当值厅堂,下了雕着宝相花形的石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