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1 【国难岂能身免】
(感谢书友“凌励大师”、“远在天边”的打赏支持!) 暖烘烘的阳光下,白色的雪野变得分外刺目。 在王家堡——大房身一带测绘的武毅军炮营测绘队官兵们只能眯缝了眼睛cao作经纬仪,过不了多久还得换人,否则眼睛就受不了透镜聚光的作用而流泪、生疼。 王传义这个名字,在大多数黑军、吉军、武毅军官兵们心里都有个印象——从大屠杀的旅顺逃出来的幸存者。此时,因为黄花甸作战时计算炮击参数的功劳,在炮营扩大、整编中,按照新营制章程授予“上等军士”荣衔,每月从炮营的办公费中得到一两银子的加饷。虽然总计一两三钱银子的军饷比之他在水师当cao雷手的二两五分军饷少了一大截,可王传义却相当满足。 cao雷手王传义没有向日军舰船发射出一条鱼雷,更谈不上任何战果,只能眼巴巴地看着日军屠杀国人。 武毅军炮营上等军士王传义通过计算、cao炮,打死打伤日军无数,配合步营控制了黄花甸村南口,为全军争取胜利作出一大份贡献。“上等军士”,看清楚,是上等!上等呐!这就是朝廷,就是统领杨大人对自己的认可和最大褒奖!举目无亲的王传义要那么银子干啥呢?白花花的银子晃不瞎王某人的眼睛! 管带杨骐源对王传义亲睐有加、刻意栽培,此番更让他带一小队测绘兵执行任务。因为杨统领说了,观测和计算能力,是未来炮兵指挥官必备的两大基本能力。 观测手从经纬仪中捕捉到情况,立即报告:“传义,有人!”这一带是敌我两军斥候活动频繁之地,随时都有斥候之间的战斗。 王传义举起手里的纸拍子挡住大部分阳光,眯眼看向观测手指示的远处,看到大约三里远的小路上行来一辆载着不知何物的牛拉大车,一个抱着膀子缩着脑袋慢慢前行的男人。看来人行进方向,应当是从黄花甸出来,去王家堡的。 黄花甸乃是日军盘踞之地,能从那里出来的人,恐怕......王传义抓起马枪,向另一名兄弟打了个手势,两人分向左右朝小路而去。 嘎吱,嘎吱,大车在雪路上艰难行进,男人双手互拢在袖筒子里,头上戴着狗皮帽子,无可奈何又执拗地踏着松软的积雪前行,偶尔动一动拢着的胳膊,牵牛绳就系在胳膊上,胳膊一动,老实的大黄牛就得到指令,更卖力地埋头拉车。 “站住!”一声厉喝,荒山野岭间,两条突然从路旁树后闪出的身影以及两条上着刺刀的枪,令赶牛车的男人措不及防,惊吓之中连退了几步,一屁股坐在雪地上,骇然地看着眼前两位也戴着狗皮帽子,却在棉袄外罩着号褂的大清国兵勇。 王传义跨前一步用刺刀逼住男子,另一兄弟用刺刀挑开覆盖在大车上的干草,露出车上装载的零碎货物,所谓零碎,乃是因为其中有农具、有一小袋粮食、有木箱子和里面的一些衣物、还有一卷被子......搬家呐?一个人搬家呐? “说,干啥的!?是不是替鬼子刺探军情的?!” 王传义的嗓门曾在甘泉堡修炼过,又洪亮又有威势,加上手中的马枪和寒光闪闪的刺刀,吓得那人往后缩了缩,突然趴下磕头道:“饶了我,饶了我吧!小的上有双亲,下有儿女,一大家子七口人都在日本人手里,是他们,他们逼着我来的,真的,我不来,日本人就要杀我全家!” 还没问,他自己个儿就坦白了。 王传义倒是对此人生出一丝同情之心,那种国破家亡苟且偷生的日子,他也尝过滋味,不过,同情归同情,该问的还需问:“你叫啥名字?倭鬼子叫你干啥?” “小的王大栓,黄花甸人,日本人......” “倭鬼子!” “对,对,倭鬼子,倭鬼子!”王大栓急忙改口道:“倭鬼子叫我去王家堡,看一看有多少兵勇?都在干啥?回去跟他们一说,他们就放了我全家老小,还把汉军旗的那庄子给我。” 王大栓年约四十岁,打扮跟猫冬的庄稼人一般无异,面相老实憨厚,目光中满是惊惧和担心。王传义察言观色,心中对其说法信了几分,又联想起营管带杨骐源在分派测绘任务时说的一句——“从王家堡直插关门山,来个真正的关门打狗!”顿时有了主意,手中的枪又向前一送,抵在王大栓的咽喉处,狠声爆气地喝道:“起来,跟我走!见到管带大人,若有半句虚言,老子叫你脑袋搬家。” 王大栓牵了牛,拉了牛车上路。 王传义也收了枪,走了一会儿,说:“我说王大栓,你还真信倭鬼子能给你庄子?” 王大栓觉出当兵的善意,又听出当兵的是山东家乡口音,犹豫了一阵,回答道:“我......我也不信,可倭鬼子带来的几个朝鲜人说,他们是来替咱汉人复国的,只要复国了,各地的旗庄、旗产都归汉人,谁有功就给谁。大,大兄弟,我是不信的,可家里人都捏在倭鬼子心里,这,这不得不来啊!” 这个王大栓,其实是有些相信了小鬼子的鬼话的。王传义心里明镜似的,却不揭破,不动声色的说:“一个多月前,倭鬼子占了旅顺口,旅顺口,你知道吧?” “知道,哪能不知道呢?” “哼!”想起死去的亲人、朋友和邻居大叔,想到全城的大屠杀和那一车车的尸体,王传义的情绪波动起来,猛然地暴喝道:“你他娘的知道个逑!倭鬼子不是来帮汉人复国的吗?不是要把旗庄那些分给汉人吗?滚他娘的蛋,倭鬼子进了旅顺口,不问青红皂白,全城两万多人呐,三天三夜之间就统统给杀了!王大栓,你他娘的还傍着倭鬼子发大财的春秋大梦?到时候,有你****的哭都哭不出来的时候!” 被年轻的兵勇一通喝骂后,王大栓惊讶中面露愧色,问:“大兄弟,你说旅顺口全城的人都被倭鬼子杀了?” “嗯!” “你咋知道呢?”王大栓并不傻,毕竟在这个世界上活了四十来年,有些阅历。
王传义面带鄙夷之色白了王大栓一眼,道:“老子逃出来的。” 旅顺口是辽东半岛的中心,乘船越海可到山东、直隶,实际上闯关东的人们大多是山东人,都是坐船到旅顺,然后顺着千山山脉两侧向北迁徙。朝廷在旅顺修建军港、驻扎舰队,辽东半岛各地的百姓多了谋生的活路,也看到一些以往不曾看到的西洋景儿。 王大栓也去过旅顺口,还有亲戚、朋友在旅顺,此番见当兵的说的很真,顿时变色道:“那......那,大兄弟,你认得在大船坞扛活的、的、的......” “王二栓吧?”王传义其实早就有些怀疑,此时见王大栓这么问,更确定了旅顺军港大船坞的王二栓跟这个黄花甸来的王大栓有关系,多半是亲兄弟。 “对,对,他,他咋啦?还有小栓,他呢?” “小栓在舰上,我还真不知道,估计在威海卫吧?二栓一家四口都给倭鬼子杀死了,尸体还是我拉着去水师营烧的......” “天爷爷,天爷爷啊,开眼呐,您开眼呐!”发疯一般地向天狂吼后,王大栓双膝一软跪在雪地上,一把抓下头上的狗皮帽子,因为用力过猛,连带着辫子都被扯到前面来,呼天抢地,就是此时王大栓的写照。王传义退后一步,摆手示意跟随的弟兄停住牛车,任由王大栓跪在雪地里哭泣呼号。 半晌,王大栓哭累了,骂够了,仰躺在地上呆呆的看天。 “起来吧。咱有缘,我也姓王,老家山东登州的,跟你们的王家真是家乡人。” 王大栓一骨碌翻身跪在地上,抱住王传义的大腿,连声求告:“兄弟,大兄弟,给我一颗枪子儿吧,我,我哪有脸见人呐?呜呜......” “说,鬼子在黄花甸干啥?”见王大栓还在哭,王传义火了,猛然挣开,飞起一脚将其踹翻在地,骂道:“王大栓,你他娘还是山东汉子吗?你兄弟一家被小鬼子杀了,你一家子落在小鬼子手里,你不想着报仇救人,只想老子给你一颗枪子儿!滚,老子不想脏了手!有卵子的,给老子憋住!给老子好好说,黄花甸在鬼子在干啥!?” 涕泪满面的王大栓浑然不觉疼痛,发了一会呆,猛地向王传义磕头道:“大兄弟,大兄弟,我说,我说......” 傍晚时分,左翼帮统刘松节从王家堡赶到岫岩城,向杨格、冯义和呈上修改后的左翼作战计划。 1895年1月22日,在依克唐阿等人率部攻击海城失利后的第五天,武毅军左翼三个步营悄然开出王家堡,向西青苔峪堡方向行进二十余里后突然折向东面;同时,在大房身的马队也出现在勺子河西岸;驻扎在徐家堡子的右翼各营也在加强了炮营之后缓缓向北开进。 一场大会战,即将在勺子河、牤牛河之间的河谷、丘陵地带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