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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书法老师

    成章曰:李墨源阔论慈元殿,雷高阳夜入状元府

    hou宫慈元殿。

    这个男人不仅外貌英俊,而且学识渊博,看来绝非无用的绣花枕头。这种男人,厉丝儿喜欢。

    不过,李墨源是不是只说不练呢?纵然连中三元,状元及第,也只能说明他文章出众,诗赋很好,书法根基究竟如何却是不得而知。厉丝儿经历过大场面,见过无数的男子,有一种人口若悬河,说起来滔滔不绝,动起手来却是眼高手低,让人大失所望。她有意试试李墨源,因而故作为难地说:“李大人一番话,妾身也以为很有道理。不过,这些道理再精辟,妾身仍是有些茫然。不如李大人先写几字,让妾身观摩领悟一下如何?”

    这是学生要考先生啊。李墨源心下笑笑,并不慌乱,闻言轻轻点头,铺开白纸,另取一笔,饱蘸浓墨,沉思了片刻,就直身俯头,挥毫写下一个“永”字。

    厉丝儿伸头望去,只见此字平和自然,笔势委婉含蓄,遒美健秀。不由暗暗赞叹。

    李墨源将白纸反转摆正,递给对面的厉丝儿:“只需一字即可。永字有八法。一个字中具备楷书的八种笔画。点为侧,侧锋峻落,铺毫行笔,势足收锋;横为勒,逆锋落纸,缓去急回;直笔为努,应直中见曲;钩为趯,驻锋提笔,力集笔尖;仰横为策,起笔同直划,得力在划末;长撇为掠。出锋稍肥,力要送到;短撇为啄,落笔左出,快而峻利;捺笔为磔,逆锋轻落,折锋铺毫缓行,收锋重在含蓄。写好永字,所有的字都能写好。”

    不仅挥毫时一蹴而就,让人感觉是信手拈来,而且谈到书论字字珠玑,道理深刻,李墨源绝非浪得虚名,厉丝儿接过宣纸,频频点头。

    “娘娘可从书写大字入手,由大而入小,培养扎实功底。同时以基本笔画右侧点为笔法之基,依照笔画进阶顺序,循序渐进,详实分析用笔、行笔、力道、劲道及用墨等心法。了解笔之特质,灵活驾笔,熟识永字八法运笔方法,再配合十种基本字体结构的分析,了解字型组合间架要领,触类旁通,逐渐契入书学的无穷妙境。”

    李墨源侃侃而谈,厉丝儿愈发敬佩,庆幸自己能有这样一位好先生,看来练好书法指日可待。

    而且,这个男人又是面如冠玉,秀色可餐。厉丝儿蓦然惊觉今年的桃花开得不同往年,格外灿烂。

    李墨源笑笑,那种笑容憨厚朴实,却又动人魂魄:“只要勤学苦练,终有一天,娘娘的书法,也能达到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荣曜秋菊,华茂春松,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那种境界。”

    他引用了曹植《洛神赋》中的一句话。很多书家曾用此语赞美书圣王羲之的书法之美。

    厉丝儿站起身来,目光望向对面的李墨源。对方仪表堂堂具子都之美,器宇不凡却又温文儒雅,这种男人天生就该是不学无术的膏粱纨绔,怎么也如此****博识,学富五车,上天究竟有没有搞错啊,将所有的优点都集于此人一身,令天下男子情何以堪。厉丝儿最怕才子,尤其是傅粉何郎般的才子,面前的这个男人令她隐隐有相见恨晚之感。

    她的眸子里如同涌出一汪幽深清冽的泉水,波光粼粼,轻动闪亮,李墨源看了暗自心惊。

    厉丝儿禁不住福身施了一礼:“多谢李大人教诲,妾身一定不敢偷懒,加紧练习。”

    她又忘记了宫中的规矩。好在并无旁人,李墨源和贴身宫女也只是笑笑,并未感到尴尬突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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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月的天,说变就变。半个时辰前还是艳阳高照,转瞬间就乌云密布,一道刺眼的闪电掠过,瘆人的惊雷接踵而至,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声,让胆小的人低身缩头,悟住了耳朵。豆大的雨点劈头盖脸倾泻下来,打得房顶的瓦片劈啪作响,打到人的脸上隐隐作痛。树叶落了一地。不一会儿,地上就漫起了水,浑黄的雨水卷着泥沙枯草向低洼处滚滚流淌,水面上兀自被粗大的雨点砸出密密麻麻的小坑,尚未平复,又是一片雨点砸下来……

    李墨源站在听雨轩的窗前,对着瓢泼大雨出神。这么巧,来到听雨轩,就下起了这样的大雨,这是纯粹的巧合,还是什么事情即将发生的征兆?

    表弟方本善焦灼不安。一会儿呆呆看看表哥,一会儿抬眼看看内室的门,时而站起,时而坐下。一双耳朵只是注意倾听着隔壁房间里的声音。雨声太大,内室里的响动一点也听不真切。

    丫鬟出来,墨源和本善急急走近身去,看到对方一脸欲哭无泪的神情,两颗心顿时往下一沉。

    “二夫人请小少爷和表少爷进去。”她的声音夹杂在嘈杂的雨声中,微弱的几乎无法听清。

    话未说完,墨源和本善已经跨步进了内室。

    病榻之上,瘦骨嶙峋的柳氏躺在锦被之中,脸色惨白如一张白纸,两只眼睛深凹着,往日曾透着水波的眸子一片死寂,像两条落在河岸上的死鱼,嘴唇干涸发白,没有一点血色。死神正在一步步逼近这个曾经有着美丽过去的女人。

    方昌义夫妇和大夫神情沮丧地退出了屋子,大夫频频摇头,为自己对病魔的束手无策感到愧疚,也为年轻的生命之花即将凋零感到惋惜。

    见到两人进来,柳氏艰难地伸出手,抓住了本善的小手,眼睛却盯向李墨源。本善哀哀地喊了一声“姨娘。”声音嘶哑,哽咽着再也说不出话来,眼泪如一串串断线的珍珠,扑簌簌流淌下来,滴在簇新的锦被上。

    李墨源在那双眼睛的注视中缓缓俯下身,靠近了床上的人。那双眼睛却慢慢地合拢,两片长长的睫毛敛下来,微微颤动,如同两只垂死的黑蝴蝶在蛛网上扑闪着翅膀,全力挣扎却无法脱身。

    “舅姨娘。”墨源希望自己微弱无力的声音,能唤回那个已经一脚踏上奈何桥的魂魄,哪怕只能留住片刻。

    那双眼睛幽幽睁开,眸子缓缓晶亮起来。她是听到了墨源的呼喊了吗?墨源的心渐渐有了温度,却发现那重新点燃的眸子倏然间,又如将熄的烛火,明明灭灭,越来越暗。

    这是回光返照吗?墨源不知道,他害怕知道。

    “舅姨娘。”墨源的声音再次响起,悲戚的语调如同敲击在无弦的琴瑟上发出的闷响,与窗外扰人的雨声交织,成一种不忍卒听的哀伤。

    柳氏放开了本善的手,手臂颤颤巍巍伸向墨源,却是无力抬起臂膀,在锦被上猝然落下,如一条将死的蛇。

    墨源猛然抓起那只手,像捡起一个失落已久的宝物,动作小心迅捷,再也不敢放开。

    “记住……你答应过……”柳氏奄奄一息却倏然开口,声音低弱,气若游丝。

    只有几个字,她只能说出几个字。

    “记得,我记得。舅姨娘你放心,我一定照顾好本善。”李墨源上气不接下气,一叠声地回应着。

    柳氏的目光再次亮起来,她应该是在黑暗中看到了一盏灯,或者在漆黑一片的夜晚寻到了一轮明月。她的眸子生动起来,嘴角竟然挂起了一丝微笑,她自己知道,她又如从前一样美丽。

    屋外一声惊雷响过,震得整个屋子似乎都颤抖了一下。墨源脑中一阵轰鸣,不自觉地眨了一下眼。骤然听到本善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喊:“娘……”再看去,舅姨娘已经安然地闭上了眼睛。

    本善悲痛欲绝,嚎啕大哭。方昌义等人急急地奔了进来。

    她就那样躺着,安详而静谧。她唯一的心事已经了结,无牵无挂的她将自己重新交付给了天地。

    屋外的雨声大得惊人,那倾盆大雨中的雨点,也是人间难以胜数的眼泪吗?

    墨源不知道,也不敢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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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送走了舅姨娘,墨源回到了揽胜苑,李安端来饭菜,静立一旁等候主人动筷。墨源摆摆手,一句话也不说,李安想了想,又将饭菜全部撤下。

    他已经听闻了柳氏去世的消息,主人没有心情,他劝也没用。

    那个善良的生命,这样年轻,如此美丽,就这样匆匆去了,她与世无争,以善待人,从没有过高的奢望,只希望能平安度日,快快乐乐地度过一生,就是这么一点普普通通的要求,老天为什么就不能答应,是她做错了什么?还是别人错对了她?她为什么如此不幸呢。墨源再次感到了人生的悲惨和生命的无助。

    她临终前的那几个字一直像重锤一般敲击着墨源的心,他感到痛,万箭穿心般的痛,眼前再次浮现出舅姨娘悲哀渴望的眼神。他不能让她失望,他要拼尽全力呵护好本善,让九泉之下的舅姨娘彻底放心。

    墨源就这样想着。这样坐着。夜渐渐深了。李安端来一碗参汤,又给他披上一件衣裳。

    身后有一个看门小厮跟着。李安有些不耐烦地低声呵斥:“叫他们走!什么时辰了,主人不想见。”

    小厮磨磨蹭蹭,见墨源无精打采的样子,欲言又止。

    “什么事?”墨源好奇地随口问道。

    “主子。是两个自称是台州的人,说有事要找你,问什么事,又不肯说。”李安的声音很轻。

    墨源急得腾地一下站起身来,将李安吓了一跳。台州,会是带来了父母的消息吗?他顾不上责备李安,连声问道:“人呢?人呢?”

    小厮答道:“还赖在门外不肯走呢!”

    李墨源大步朝门外走去,衣裳掉落在地上:“还不快请。”李安急着跟出来:“主子,衣服,衣服,当心着凉。”

    过不一会儿,李墨源带着雷高阳、洪辰寿回到了客厅。

    见到了许久未曾谋面的表弟,虽然舅姨娘撒手人寰的打击仍心有余痛,对方也并未带来台州父母的消息,但墨源的心情还是好了许多,他边喝参汤便问道:“你们吃过饭了吗?”

    “早已吃过了。”雷高阳不住地打量着灯火通明的客厅,讪讪且自嘲地笑道:“表哥如今了不得,状元府可真是不好进,让我和洪大师在门外足足站了半个时辰。”

    墨源很难为情:“都怪这些下人,不知道通传一声,实在是……”

    洪辰寿却说:“雷老弟不要责怪了,我们这个时辰来也确实不太妥当,一般人只怕都已经睡了。”他的目光从墨源脸上移开。“何况你表哥刚刚遭遇丧亲之痛,心情不佳,就不要责怪他了。”

    墨源和雷高阳同时吃了一惊。雷高阳目光狐疑地望向表哥。

    “是我舅姨娘刚刚过世了。”墨源解释道,心想,洪先生怎么知道的?

    “通过你的面相我已经看出来了。”洪辰寿像是看出了墨源心中的疑问。“我上次就告诉过你,我是一个看相的。”

    墨源想起来了,这个洪先生曾经到方府去找过自己,当时还拄着拐杖,现在看起来,腿脚应该是已经痊愈了。

    对了,就是这位洪先生,那次偏要说自己是什么帝王之相,桃花很重。也是他说,表弟雷高阳要到京都来找自己。

    李安见主子心情转好,热好了饭菜端来。李墨源也觉察到腹中有些饥饿,就随意吃了两口。

    墨源提到了正题:“表弟到京都来,找我有什么事吗?”

    雷高阳望着自己的表哥,看他的神情,果然不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告诉他实情会有什么危险吗?但是如果不挑明身份,今晚又岂不是白跑一趟?

    洪辰寿自从方府拜会过表哥之后,曾劝他不要轻举妄动,他为此也犹豫不定很长时间,最终,还是决定冒险一试。毕竟在京都满朝文武官吏里,自己真心信得过的,也只有这位表哥。

    他望了望站在墨源身后的李安,欲言又止。墨源会意:“李安,你先去睡吧,如果有事,我再喊你。”

    李安很知趣,这是客人有重要的话要同主子说,不愿旁人知道,就爽快应道:“好吧,主子把衣服披好,当心身子。”

    说完收拾起碗筷,匆匆走了。

    雷高阳见四下无人,低声对墨源说道;“表哥听说过睦州的方乐吗?”

    墨源睁大了眼睛,不解地问:“听说过啊,表弟提他做什么?”

    方乐聚众造反的事,从去年年底就在京都传开了。攻睦州、陷杭州,事情闹得很大,朝野震动,京都里几乎是无人不晓。

    雷高阳再次环顾四周人,压低声音说道:“我现在是方乐的六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