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转身陌路

    “如果晚辈有何不对之处，老人家尽管说出，我改了便是。”凌蝎瞪大眼睛，心里免不了升起一丝丝愠怒，他深呼吸调整许久，才道：“我送她们来此，若是不安顿好，如何放心离开？”

    老人还是不说话。

    凌蝎忍住怒气，继续道：“我进去又不是有什么叵测的意图，只要——”

    “现今没有，不代表以后不会，你命犯天煞，与桃源气运相克，老夫不会让你轻易进入的。”老村长沉下脸来，只手搭到凌蝎脑门上，凌蝎瞪着的双眸霎时光芒大绽。

    神识激荡，一幅幅画面旋转着冲进脑海深处。

    腥红半染苍穹，一个巨大王座悬浮顶上，王座上的人面目看不清楚，神色孤傲，睥睨世间的冷漠眼神仿佛要洞穿天地。

    而大地之上则是尸骨遍地，流血漂橹，人间哀鸿遍野、鬼哭神嚎，一具雄霸的身影立于累累的尸骨上虎视眈眈地凝视着王座，粘稠的鲜血从手中的利刃上一滴滴滑落。

    如墨的长发张狂飘扬，蓝眸冰冷，一股肃杀之意充斥着早已化作炼狱的人间，毫无疑问那是来源于远古魔神。

    可……他的面容竟与凌蝎一模一样！！

    “你所看到的画面就是我桃源留下关于远古仙神的唯一记载，岁月悠久，老夫甚至都当做不过是一场笑话，可是你来了！”

    老村长拄着拐杖，冷冷道：“本该当场击杀你，然而你现在未犯任何错，心地还未大恶，老夫也不知如何下手。你现在觉得自己有资格坚持进入与世无争的桃源吗？”

    凌蝎呆愣了好歇会儿，那个重复的梦魇仿佛又气势汹汹涌进了内心深处，甚至回想起在遗落洞窟的一些诡异之事，手足皆凉，浑身都冒出了冷汗，要不是他意志坚定，只怕已瘫软。

    默默想了好久，神色变幻，他轻轻抬起头，对上光门那边神情困惑的众人，他们嘴巴一张一合像是无声翻开的一叠叠素画。

    “凌兄弟在干嘛？怎么不过来？”了空试探性地握拳，轻轻敲了敲光门，听不到任何声音，只感受到一面无形的坚实阻力。

    蓝逸飞、宁浩天、夜晚婷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也得不到什么有效的结论，不过老村长阻止凌蝎进入的举动，他们还是看得清清楚楚的。可是他们和凌蝎是首次来到桃源附近的，与老村长之前一次面也不曾照过，他怎么就独独针对上凌蝎了呢？

    想破脑袋也想不出原因，他们只好将视线投到林老爷子和剩下的一位老人身上。

    林诗雨更是急不可耐，跺脚叱问：“爷爷！村长爷爷怎么不让凌师兄进来啊？！”

    “别问我，我说过了，今日前来只是为了带你回去，其他事全权交予你村长爷爷了。”林老爷子故意别过目光，不去对视众人的眼睛，瓮声瓮气道，只是过了几瞬又禁不住瞥了一下凌蝎那边的情况。

    光门另一边，凌蝎思索了歇会儿，见老村长提及远古仙神之后，对他的目光愈加不善，甚至可以说成如临大敌。他无奈苦笑着摇了摇头，轻道：“那好，我就不进去了。不耽误你们时间了，老爷爷你进去罢。只是我答应了蓝师兄他们，要陪他们一同回到师门，不便与您多讲，我会在天熙城等他们回来的，望您转告一声。”

    老村长听到凌蝎第一次亲切称呼他，表情有点复杂，听他说要滞留天熙城内，又忍不住说：“你留在天熙城？”

    “我知道您的担心，不过我不会惹麻烦的，这点您请放心，一路过来你也看到了，晚辈一向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凌蝎温和笑道。

    “老夫并不是这个意思，再说了，以你现在的修为，在天熙城内也惹不出什么祸端来。”老村长垂眸鄙视了凌蝎一番，掏出一个小布袋：“拿着，你们外界的银两在我们这里可是一点用都没有。”

    “多谢。”凌蝎拱了拱手，心道，且不论老人是为桃源的未来着想，他为人确实是宅心仁厚。

    老村长不再停留，迈开脚步行向光门：“你好自为之。姑娘，你不过来么？”

    女子温柔笑了笑，轻轻摇头，她默然看向凌蝎，素雅如只为他一人圣洁绽放的白兰花。

    “感谢桃源能收容她们，希望你们能善待庇佑她们，这群女子命运多舛极是可怜。”凌蝎道：“如若她们日后有何需要求助的，需要用到晚辈的地方，一言便可。”

    老村长身形一顿，停了三秒，随后没入光门。

    ……

    世上无不散之宴席，更何况本是一场相互提醒的苦难。

    兴许在她们早已残破不堪的心里，自己陪在她们身边，反倒会去不断撩拨那些不堪回首的回忆罢，看似仁慈，实则残忍？

    今日一别，怕是无缘再见了。

    隔着这层不算太厚的光墙，一张张面容倒映在明眸里，宛若是回到了那些大雨倾盆的夜晚，麻木不堪的面容，苍天又何曾怜惜过生不如死的她们？

    “兰，有时会想，本就已经够沉重了，同是天涯沦落人，对她们来说，相互舔舐伤口又有何意义……我去救她们的时候，本来是打算杀掉她们的，那老人说得没错，我的存在可能就是一个罪过呢。”

    平日里坚强近似冰冷的男子，此时默然站立着，微低下头颅，负在身后的右手止不住地发颤，低沉的音调也隐隐带了一丝哽咽：“我是救了她们吗？”

    如果我本就是天生罪恶，离开我罢，跑着离开，在我迷失之前，留下一些值得回味的记忆。至少你们，是我曾经用生命去守护过的。

    “是，是你救了她们。”白兰从轻轻拥住凌蝎。

    良久，男子缓缓抬起头，那冷硬的脸颊勉强挤出一丝笑容。

    “村长爷爷，你到底在想什么啊，这些jiejie是凌师兄用生命换回来的，这最后一程路也不让送吗？”林诗雨气鼓鼓道。

    老村长沉默一下，扭头就走，却不见身后有人跟来。

    女子们静默站在光门前，不管是出于潜意识还是其他原因，她们只盯着对面那个看着有点模糊的男子，他嘴唇嚅动，可是完全听不到他的声音。

    是那个电闪雷鸣中疾驰的蓝色影子，本无必要，他与他们素不相识，却甘愿陪同她们忍受痛楚，被折磨得面目全非的那个男人。

    有点熟悉又那么陌生，想去记住却又如此模糊的身影！

    他太沉默，不怎么会安慰人，难以在他身上找到分毫温暖，可是，他给过让她们安定、不受伤害的承诺，为什么他好像在笑，眼里却似乎还有未滑落的泪水呢？

    男子驻足良久，不知无声道几句什么，转过身，渐行渐远。

    由此为引，记忆汹涌而至，头一次选择了回到现实，眸中总算有点神采和生机，女子们泪水忽然像是断了线的珠子，泣不成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