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落寞

    夕云观，正天殿小院。

    肆无忌惮的晚风吹拂而过，寂静的小院里，只有青木掌门和绝天峰主座玄阳，风吹过他们宽大的袖袍和满头亮目的银丝。

    “师弟，我处理夕云大小事务繁忙，你掌管刑罚一职亦是兢兢业业，我们上百年的师门情谊，却总是聚少离多，推心置腹更是无从谈起了。”青木呷了一口杯中香茗，轻笑道。

    玄阳主座看了一眼青木，低头捧起身前的茶杯：“嗯，如今夕云观蒸蒸日上，也不枉师兄一番殚竭心力的努力。师兄辛苦了。”

    沉默了一下，两个人眼里都慢慢有了复杂。

    往事终究是往事，匆匆百年，那些意气风发的时光早已化作不眠时分辗转心间的回忆。他们是年轻时彼此最为强劲的对手，在某种层面上。也算是最了解对方的挚友，可是如今对面而坐，心绪却是难以说明了。

    青木掌门沉吟着，道：“上次你回来，本该我上绝天峰询问一下的，但各种事情却耽误下来了，现在难得仅你我二人聚在一块儿。你便与我好好说一下东荒之行罢。”

    “嗯……”玄阳真人眉头一蹙，默然回想，择词道：“一路前去，其实我们早有感到好几道势力在暗中窥视着我们，抵达东荒那块罪恶的地方，他们才渐渐浮出水面。刚出世的古派、魔族、妖族，以及一些居心叵测的散修。”

    “你们交手了？”青木真人脑中大致将了解到的势力分布浏览了个遍。

    玄阳真人怔了一下，这又如何能以两个简单的“交手”可以说得清楚，他笑了笑，定神道：“魔族和古派、以及那些心怀不轨的散修估计是奔着天欲宫祭炼的滔欲戟而去的，妖族虽然也可能有这方面的原因，但想来更多是因为该族与天欲宫的深仇恩怨。“

    “你们去的时候……那帮女子如何了？”青木真人苦笑一下，他多多少少能想象得到那惨不忍睹的场景，但还是不得不问。

    玄阳真人也唏嘘不已，轻叹一声，道：“实在不是一个惨字能简单说得清的，她们被那群畜生折磨，已然没了自主的意识……我自认定力足够，也耐不住震怒，下定决心一个不留斩杀掉。”

    唉……青木真人慢慢起开身，走了几步，背对玄阳真人，眼神投入空荡荡的山脚。

    匡扶正道，救济世人，此乃每个有能力的修仙志士所奉行的宗旨，可是能做到的却是微乎其微，世间万般疾苦，又怎么全部救得过来，有心无力罢了。

    “那她们现在身在何处？”

    咕噜一下子饮下杯中的全部茶水，玄阳真人神情变幻，道：“师兄怎么可能一点情况都不知道，直说便好。”

    玄阳真人没了话打机锋的兴趣，青木掌门也不愿再拐弯抹角，或许对大智如妖的他们而言，活到这等层面，对彼此周旋反倒是幼稚可笑。

    “师弟，我虽没嘱咐你要好生安顿好那群女子的后路，但你也总该有自己的考虑才是，怎能让你那名门下弟子任性胡为呢？“

    “师兄恕罪，当时师弟正在应付苏轻雪师妹，分身乏力，放他们远行也是无奈之举。”玄阳真人脸色沉下来，铿锵有力回道：“不过师兄，师弟有一事不解，曾经师尊千叮咛万嘱咐，太阿神剑传接之事须得慎之又慎，虽说宁师侄人品修为无可挑剔，但掌门师兄做决定都不曾告知师弟，是否太草率？”

    “若非宁师侄以太阿斩断苏轻雪师妹的噬魂锁，东荒那边又怎会生了诸多枝节？许是师弟耳背，但从弟子们口中得知，那帮女子离开，是出自您门下的一名女弟子和宁师侄的主意。”

    敢这般顶撞掌门的，想必除了玄阳真人别无他人。

    青木真人气息紊乱，袖中攥拳，指节被捏得嘎嘣响，白发飘扬，颇有一番冷厉的韵味，沉默持续良久，他才缓缓开口：“看来，玄阳师弟对师兄的决定颇是不满呐。”

    玄阳真人眯起眼睛，目不转睛地盯着一处不知名的黑暗角落，清晰说道：“师弟不敢，只是觉得师门自有训规，诸般事宜还是三思而后行才好。”

    “好一个三思而后行！！”青木真人怒极反笑，良久不歇：“那师弟不分由说将铭鸿刀传予逸飞师侄又该如何说？古籍对铭鸿的记载，我可不信师弟全然不知，你是在害逸飞师侄还是在疼他。绝天峰收容凌蝎为内门弟子，以师弟和绝天峰长老们的眼光，会看不出零星的不对劲？”

    青木掌门偏了一下头，用余角的视线盯着玄阳真人一动不动的样子，道：“你可知，你还未回来的时候，剑圣叶辰风来找我说了关于凌师侄的事情，前两天诸多门派也在讨论师弟与轩辕王在东荒交恶之事，我这近段日子忙得焦头烂额只为平息舆论。再如此下去，只会令夕云泥足深陷，不能自拔了。

    玄阳真人闻言，久久不语，徐徐起身，一步一步远离小院，跟青木掌门距离越来越远，在迈出小院门栏的前一刻他忽然停下：“时间太久了，当年师尊掌门的决定师弟不敢非议，总归是已经释怀，但逸飞和我不一样，还没开始争取便已注定失败的结局，他会遗憾终生。至于我的那名弟子……他回来之后，我会给你们一个交代，可他为救那些无辜女子所做的牺牲，他的心性，无论是多伟大的人物又有何资格去否定。”

    …………

    夜空开始完全黯淡，星烁隐去。桌面茶壶的壶口外冒的热气长度亦越来越短，仿佛一阵风便会扑灭了一般，一盏杯中茶水仍存，对面的茶杯却已空空如也。

    苏凝师太不知何时到了青木掌门的后面，见青木真人背影萧索，愣愣不明所以，但事情紧急也容不得她多想，道：“师兄，弟子传讯回来，听说轩辕皇邪接受传承时出了意外，伤亡轩辕门许多弟子后不知流窜到何处了。”

    青木真人转身速度极缓，完全转过来之后，心不在焉，神情却是无比落寞，他坐回原来位置同花了很长很长的时间，如花了余生所有的气力也似，那人前神采飞扬的面容上此刻竟有了憔悴之感。

    无力望着师弟离去的方向许久，又看看对面空无一物的茶杯，他拂袖轻挥变出一精致银色酒壶，喃喃自语，苦笑道：“当年登掌门之位时，最想是和你痛饮欢醉，今日却仍然是没有机会。你说释怀，呵呵……”

    话罢，他以酒斟满茶杯，一饮而尽。

    孤寂入酒，清风胜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