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法天象地

    苏心拿过放在桌子上的气球，透过顶灯看着记号笔点出的黑点，说“我这里有个故事，和白歌破译出来的方法很像，那是在几年前，父亲着手准备写一本新书的时候，告诉我的……”

    故事大约发生在1910年的埃及，苏心的曾祖父是当时民国知名的建筑设计师，隶属于建设委员会，参与过政府众多大型项目。那年秋，曾祖父苏尙儒听从政府安排参加世界建筑文化交流论坛。苏尚儒总是穿着一身黑色的西装，正气禀然的脸庞上总是戴着一幅黑色的圆框眼镜，喜欢在雪白的衬衫上搭配一条深红色的领结，虽说名字里有个儒子，但苏尚儒却没有半点迂腐之气。

    20世纪初的埃及，早已没有了神秘古国的氛围，满大街都是来自世界各地的探险家，古老的大街上，各色汽车穿梭其间。1500年前，穆斯林用文化征服了埃及，让这片文明的土地上除了神庙与金字塔再也找不到一丝古埃及的踪迹。30年前强大的英国占领了这里，那些穿着红色上衣、举着毛瑟步枪的士兵，摧枯拉朽般打破最后的神迹。

    苏尚儒走在开罗最繁华的大街上，最吸引他注意力的不是川流不息的人潮，而是在这个古老城市里沉淀出来建筑，一个个圆形穹顶、每一个石柱、每一处浮雕，不断的挑拨苏尚儒愉悦的心弦。

    苏尚儒的行程中，除了参加本次世界建筑文化论坛外，建设委员会给了他们一行三人很重要的任务，就是考察调研埃及建筑中的天文要素。至于为什么要到埃及来做这样的调研考察，委员会的领导只简单提了几句：让我们的城市、建筑更加“科学”。

    那一天已是盛夏，三人开完下午的多国专家讨论会后，悄然启程赶往远郊的一处神庙遗址。因为是三人接受的秘密任务，所有没有大张旗鼓的车队，也没有专业的考察设备，只有一行三人和一位当地向导以及牵着的四匹骆驼。队伍在沙漠中走了很久，不知翻过了多少座沙丘，一片壮阔瑰丽的建筑遗址出现在眼前。

    苏尚儒爬下骆驼，把缰绳递到向导手上并让他在一旁的石柱边等候，叫上两位助理一起走进这座废墟里。

    埃及众多建筑中，最振奋人心的就是它的巨大、坚实、壮丽与精致！每一个基底、每一根石柱、每一段穹顶都让人热血沸腾。天色渐晚，废墟中的光线黯淡下来，石柱孤零零的屹立在那里，千年来不曾变化，日复一日的守望着同一片天空。

    苏尚儒从背包中取出短棒，在一头裹上布条浇了煤油，瞬间照亮了整个遗迹。三人顺着两旁石柱中间向前走着，每一个石头上都刻满了各种图案及象形文字。来到神庙正殿的最中央，只见这间篮球场大小的厅堂石顶已然坍塌，在中间留下一尊石像，人身狼头，威严肃穆的坐在石椅上，手上的神杖稳稳杵在地上。

    三人随即开始分头搜寻线索，在苏尚儒的行动计划里，这个神庙几乎没有过多的文字记载，只知道它和其他太阳神、法老大有不同，它几乎用一种独特的方式支配了整个古埃及。

    “苏工，我们什么都没有发现，这些看不懂的象形文也全部记录，回去才能尝试破译。天色这么晚了，我们是否收队回城？”戴眼镜的小陈走到苏尚儒旁边说。

    “回去？”苏尚儒抬头看了看星空“还有十几分钟，你就能看到此行最为震撼的一幕？”

    小陈抬头看着神庙上空，除了漫天的星星，什么也找不到。

    时间就这样一分一秒的过去了，很快到了苏尚儒一直期待的精彩时刻。他唤过小陈与小赵两人，站在神像正前方，仰头一直凝望着天空。

    “你看到什么了吗？”小陈悄悄的问身旁的小赵。

    “什么都没有啊！”

    就在两人一片茫然的时候，苏尚儒激动的有些颤抖“快，快看！果然是这样，一点都没有错，建设委员会规划二处研究了这么多年，果然被证实了！”

    两人连忙朝着苏尚儒的视线看去，可依旧没有任何变化。

    “你们两个摊开包里的那张地图。”苏尚儒说。

    两人立即从小陈背包中取出那张已经泛黄的地图，摊开来，放在石板上。

    “瞧！这座石像是索普乌德，天狼的意思。石像手中的权杖就是太阳神权杖，在古埃及文化里是权力的最高象征，几乎所有的神庙中都是由太阳神掌管，但是唯独在这里，权杖代表的力量掌握在索普乌德手中。你们顺着权杖指着的天空望去，此时此刻能看到最亮的那一颗泛着蓝色光芒的星星就是天狼星。”苏尚儒眼中充满了激动的泪水。

    “苏工，那代表什么呢？为什么你激动成这样！”小陈问道。

    “你们看地图，这些红色的标记是我们考察过的各类神庙，绿色的是王室、王宫遗址，黄色的则是埃及最著名的金字塔，你们抬头，看天上的星位图！”苏尚儒用手指了指地图，又摸了摸旁边的石像，内心的欢喜溢于言表。

    “噢！原来是这样。瞧！那是北斗七星，对应的竟然是七座神庙，就连布局、方位都一样。”小陈指着天空，再看看地图。

    “远不止能够匹配星图那么简单，古埃及天文科学极其发达，早在3000年就提出天狼星是双行星，有一颗极高质量的伴飞行星，甚至连椭圆形的轨道都已经预言到。而这项发现，直到1862年才被英国天文学家证实并公布。古埃及人运用天狼历，精准的将地球年锁定在365.24天，几乎和当今使用的公历相差无几，这些都是这个庙带来的神奇作用，可以说天狼星几乎决定了埃及人的宗教、建筑、丧葬、生活等一切事物。”苏尚儒从小陈的行李包里掏出一个小本。

    “我这个小本上记载了所有的和天狼星相关的埃及习俗，可以说，围绕天狼星而产生的这些行为都是极其准确的，比如天狼星的方位能够准确的预测尼罗河汛期，为几千年来的生产生活提供绝佳的生存环境。”

    “那么苏工，这个研究成果对我们有什么帮助呢？”小陈看着教授说。

    “还没明白？我们国家天文天象远比我们现在研究的要复杂而深奥，我举个例子，古埃及创造出这么灿烂的文明，仅仅是围绕天狼星这一个相对固定的研究对象，而我们国家的星宿学包罗万象，天狼星只不过是二十八星宿中的井宿天狼星官，其它每一个星宿所包含的深刻规律远远超越你们面前摆放的这张埃及地图。我们的城市文明生生不息，每个州、每个郡、每个县的规划都有其深刻的天文背景在里边，正应了一句话‘相土尝水，法天象地’。”苏尚儒把近年来的研究成果汇聚成短短的八个字。然而这背后，是民主中国在城市规划建设道路上的大胆探索，传统对我们而言，也许不尽是愚昧，它祭奠千年的经验总会有其深刻的含义。

    三人收了地图，用纸与笔记录下此地的一切细节，起身离开。刚刚踏出神殿，身后发出一声巨响，三人下意识的向左右闪开，等定下神来，眼前这一幕让所有人都感到遗憾。

    那尊经历了三千年风风雨雨的石像顷刻间拦腰折断，天狼神索普乌德落在地上化为碎石，手中直指天际的权杖断为数节，散落在大殿里，四周几根石柱经不起震动轰然倒在一旁。不知是巧合还是冥冥之中早有安排，千年的神殿在有人揭开它秘密的一刻悄然离去，留下来的只有这三个人心中的故事，和手动摘抄的纸质笔记。也许随着时间的推移，没有人会再去关心这座神庙究竟有何不同，更不会有人在深夜坐在神像面前，跟随他畅游星空，活着的证据死掉了，人心中的证据慢慢就会变成故事。

    苏心的故事讲完了，白歌、下宇、林边圆似乎还陶醉在她曾祖父的埃及之旅中。这种安静持续了几分钟，仿佛是每个人心中的默契，一方面为这段尘封的故事哀伤，另一方面为那座再也无从寻起的石像感到惋惜。

    下宇率先打破了沉寂“我相信白歌的研究成果，我也相信苏心曾祖父的亲身经历，我更相信我用了十几年时间读的史料文献。只是这个故事太过哀伤，就像那句‘活着的证据死掉了，人心中的证据慢慢就会变成故事’也许此时此刻我们所研究的超感、灵魂、甚至多层空间早已是被人发觉，只不过他们都成了故事。就像水族灵仆屋扎格策……”

    苏心有些伤感，因为他知道，曾祖父曾经看似光鲜的研究成果并没有得到国家的认同，在那个充满战乱的年代里，摧毁的速度远大于建设，人们疲于逃命生存，谁还顾及一个城市、一栋建筑该讲究什么样的天文天象。尤其是在那疯狂的红色年代里，几乎和超自然沾边的，都被推到封建迷信一边，成为被打倒的对象。所以苏心明白，在曾祖父的眼里，他所亲眼看到的，亲手摸到的，随着时间、跟着环境早已变成茶余饭后的小故事，讲给小孩，讲给父亲这样的作家，当一段不好不坏的素材。

    白歌站了起来，右手握拳抵在桌子上，似乎能看到心中燃起的熊熊烈火“这次，我们四个要给这个世界点颜色，我们要把真相一步步推到前台，让世界赤裸裸的站在大家面前！”

    三人聚拢过来，围成一个半圆，四只手搭拢在一起，各自在内心深处笃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