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蔡能（上）

    一八九五年三月九号，仙游县。

    九莲山，也叫九华山，是兴化与仙游交界处的一座不高但占地颇大的山，由九座形如莲花的山峰拱卫一个山谷而成。九莲山因南少林而闻名闽地，却同样因南少林而饱受摧残。清初，这里成为了南方反清复明的基地之一，当年清军大举围剿南少林武僧，曾经让当地无数村民流离失所，备受折磨。

    九莲山脚下，离仙游县城约二十里远的地方，有一座有名的宅院，大名叫蔡府，本地人叫它蔡宅。这蔡府刚刚建成没有几年，占地有几十亩，富丽堂皇得不象话，跟周围那些用茅草为顶、土坯为墙的房子比起来，足以让人产生杀人的冲动。

    这房子的主人叫蔡能，可是大清朝鼎鼎大名的人物啊。两榜进士出身，从一个小县令做起，一路升到了从一品大员。虽说学富五车，可是，这家伙的书都念到屁股上去了，对官场的道道沟沟了如指掌，唯一从不放在心上的，就是老百姓。当官几十年来，所到之处，如秋风扫落叶一样，天高三尺，地陷九丈，辖区内的石头缝里，都无法再榨出一滴油出来。

    只是，这家伙对官场实在是精通了，认了个比自己小了十三岁的李莲英为干爹后，立马仕途顺利，所任尽是肥缺，要不是三年前被参得太狠了，不得不借丁忧避风头，估计已经到军机处逍遥自在去了。

    蔡能并不是仙游人，只是，他的名气实在太臭了，在家乡根本就没脸呆下去，千辛万苦，总算是找到了这个地方来建自己的豪华大院。这让仙游人郁闷得半死，如此山青水秀的地方，不但召来了贤人志士，还召来了如此一个狗都不愿意与之为伍的家伙，实在让仙游人无语。

    蔡能自知不容于当地人，因此，选择建房的地方，虽然离县城只有二十里路，却是个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景色虽美，可那院落在仙游人看来，的确有点儿碍眼。

    村道上，一群人簇拥着两顶大轿，在蔡府门口停了下来。李江带着李天佑，从轿子里面走了出来。才一钻出轿门，李江就朝着已经赶到府门外迎接的蔡能拱了拱手，大声说道：“下官兴泉永道道台李江，参见蔡大人。”

    须眉俱白、满脸油光、肥得跟乌克兰大白猪有得一比、可是那眼睛却小得几乎眯成一条缝的蔡能穿着一身丝绸长袍，笑得眼睛都快没了：“老夫现在只能算得上是草民一个，李道台大驾光临，老夫末及远迎，还望李大人恕罪。”

    蔡能心里高兴啊，包括他在内，所有的人都自己，蔡能的所谓丁忧，只不过是避祸而已。六十岁的人了，又丁忧在家，再获启用的可能性，比被雷劈死的可能性还要少得多了。再加上他的官声实在是太好了，因此，回到仙游的两年多来，从来就没有一个官员上门拜望。特别是，在当官的时候，他跟闽浙总督刘应一向是死对头，闽浙两省的官员可不想着为了这个老家伙，而让自己的顶头另眼相看。因此，此次兴泉永道的父母官亲自登门拜访，对蔡能来说，简直是天上掉下来的大好事啊。

    李江恭恭敬敬地说道：“老大人一生为国为民，劳苦功高，下官一向深感佩服。因一向公务繁忙，直拖到现在才来向老大人请安，还请老大人见谅。”

    蔡能连声说道：“那里，那里，老夫落魄如此，李大人仍然能够前来寒舍，老夫感激涕零啊。不知李大人身边这位小公子是谁呢？”

    李江连忙叫李天佑向蔡能行了一个礼后，这才说道：“这是犬子李天佑。”

    “哦，”蔡能点了点头：“听闻李大人的四子是个神童，打小就能写诗作赋，四书五经倒背如流，今日一见，果然丰采照人啊，如有机会，老夫倒想着跟贵公子切磋切磋。”

    李江苦笑了起来，别看这家伙是狗都不愿意与之为伍的角色，可是，他在四书五经上的本事还真是不错，那八股文写得呱呱乱叫，以李天佑现在这方面的能力，给人家提鞋都不够格呢：“让老大人失望了，犬子年前大病一场后，一直有点儿痴痴呆呆的，早就把这些东西忘得一干二净了。”

    蔡能惋惜地点了点头：“可惜啊，可惜啊，大清朝又少了一个末来的栋梁啊。”

    李天佑心中暗骂，妈的，难不成，只有象你这样，认一个比自己小十三岁的大太监当干爹，才算得上是大清朝的栋梁，这家伙的脸皮，还真是厚得可以啊。

    走进蔡府，李天佑眼界大开，所经之处，亭台楼阁处处，奇花异草遍地，无数美婢穿梭其间，这个富得流油的老家伙，还真会享受啊。妈的，如果把这家伙抢个精光，估计会让自己的腰包大鼓上一翻吧。那么多东西啊，可以换多少枪枝弹药呢。

    拂退了下人之后，蔡能脸上的笑容渐渐地收了起来，严肃地问道：“李大人大驾光临，恐怕不是单单与老夫一叙这么简单的吧，你我都是官场上的人，用不着拐弯抹角的，有话还请直讲。”

    李江呵呵笑道：“老大人久历官场，果然精明，下官此次拜访，的确是有些事情，想跟老大人商量一下的。”

    说完，拍了一下手，几个衙役从外面抬了一个大箱子走了进来，放下箱子后，躬身退出了客厅。李江站了起来，亲自打开了箱盖，跟李天佑一起，小心翼翼地抬出了一件东西。这是一艘纯用玉刻成的宝船，长两尺，宽八寸，上面镶嵌着无数的珍珠宝石，船的两侧还各刻着四个大字：“富如东海，寿比南山。”

    看着这宝船，蔡能的眼睛都绿了。身为一个有名的大贪官，蔡能鉴别宝物的能力非常不错，他早就看出来了，这宝船作工精美，用料考究，其价值起码在十万两银子左右。用这笔钱，足可以建造一条一千多吨的先进的军舰。蔡能当官几十年了，所贪的东西不计其数，可是，如此珍贵的东西，他还是第一次收到，而且，是在自己丁忧在家、无权无势的时候收到，难怪蔡能的嘴角处，仿佛都挂上了一条晶莹的东西了。

    好一会儿，蔡能这才站了起来，摆出了一付公正廉洁的样子，轻声说道：“李大人，这是什么意思？”

    李江呵呵笑道：“这是下官送给老大人的礼物，一点儿小小意思，还请老大人不吝收下。下官知道，老佛爷大寿在即，各地官员都会整点礼物，上京晋见。下官想了，老大人一向对老佛爷忠心耿耿，虽然丁忧在家，却仍然没有忘记老佛爷隆恩，必然得有所表示。老大人一向清廉如水，而犬子经商多年，稍有盈余，下官怕老大人所送的礼物与身份不甚相符，故特送来宝船一艘，还望老大人笑纳。”

    蔡能一愣，脸色渐渐恢复了平静：“李大人怎么没想到亲自把这船送给老佛爷当寿礼？”

    李江笑了笑：“下官人微言轻，就算送上再珍贵的礼物，能不能送到老佛爷面前都末可知呢。再说了，现在大清是多事之秋，闽南与广东相连，革命党人有可能趁机渗入，下官根本就抽不开身上京。对下官来说，只要能够把宝船送到老佛爷手中，让老佛爷高兴一下就行了，倒是不在乎这宝船由谁送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