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心之全蚀
在峡谷之前站着弗莱娅。 她的表情凝重。她的武器上下盘绕，危险地嘶叫着，身上覆满了干涸的血渍。长发有些散乱，几缕发丝随着微风缓缓飘荡。她左眼上的一道伤口在滴着血，身上链甲上的两道裂痕清楚的显示她曾经多么接近死亡。 她的身后就是那道裂缝。 只有她一个人站在那里。 弗莱娅会出现在这里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戴尔文家族已经彻底完蛋了。玛塔先是用那些杂兵让内战提前开场，接着放上全部的家族力量任凭其他家族吞噬。这即使是诱饵，也是不能抗拒的诱饵。所有的家族忙于吞噬这股力量，无暇顾及到法斯特家族角落中发生的事情。唯一可能发现这一点的人只有弗莱娅。这是无法避免的。弗莱娅可能在没有看到她的盟友现身的时候就已经生疑，接下来发生的事情让她知道她谁被谁所背叛了。 看到两人冲来，她转身，挥剑，峡谷上原本悬挂的铁桥被一分为二。 铁索带着两人的希望缓缓的坠落下去。 巴里昂如临大敌，他低语几声。 两人同时加速，全速向弗莱娅冲去。 借由他们的信徒之手，两位神祗的神术相互纠缠着。善与恶，秩序与混乱。 力量与力量。 蜥蜴已经加速到最高，竟试图直接冲过峡谷。 弗莱娅站在吊桥前一动不动。 瞬间，玛塔的离解术穿透了弗莱娅的手腕，鲜血淋漓。而她的坐骑也同时毙命。 擦身而过的瞬间，玛塔痛叫一声。她的背后立刻传来如火烧火燎般的撕裂感。重力猛的将她往悬崖下拉。巴里昂与此时猛的一托，玛塔如失重般往大峡谷的另一头落去。巴里昂这才转身面对弗莱娅。弗莱娅反手一击，混沌之锤将他逼向了绝路。他的怀里还放着“撒伦多”，这才是蛛后的目标。没想到，一击之下，巴里昂竟然干脆的落入了裂隙中，急速往下坠去。弗莱娅目视着他的坠落，即使在坠落中，反冲之力也推着他往峡谷的另一面冲去。 在急速下坠中，弗莱娅的暗影之怒渐渐超过了控制范围，失去了对巴里昂的控制。 眼看着撒伦多即将和巴里昂一同消失在深深的峡谷之中。 但是，他在急速坠落中竟然猛地升了起来，以相同的速度反冲回天空。在上升至地平的时候，巴里昂一把甩开反重力卷轴，他几乎是同时和玛塔跳上了另外一面悬崖。 玛塔站在峡谷边缘回首望去，她的身后是弗莱娅站在峡谷的另一端。 她头顶的岩石纷纷坠落，如雨如星辰般落在大地上。她的表情仿佛凝固住了，看不真切。项上的透明银叶在冰冷的黑暗中折射着暗淡脆弱的光彩。 然而，她就站在那里，一直凝视着玛塔，直到玛塔别过头去。 玛塔只感到心片片碎裂，一刹那竟有些眩晕。 初次见面时狂妄的她，“你就是玛塔？” 再次见面时神采飞扬的她：“做我的朋友怎么样？” 诚恳的说如果要杀死自己，一定会提前告知的她。 安慰自己时，温柔款款的她。 毕业前夕，回应那一吻肆意的她。 并肩作战时，坚韧执着的她。 最后一次见面，决绝的，说永不背叛自己理想的她。 所有的形象鲜明又模糊，最终消融与一滴未落下的泪水中。 她不敢再次回头。 在今天，她所爱的人，与这座城市一起陷落了，埋葬在深深的地下。 她亲手将帷幕合拢。 大地颤抖的越来越厉害，大块的石头不断落下堵住道路。 在狭窄崎岖的隧道中，两人几乎都是舍命奔跑， 终于走到了岔路口，哈里斯带着费林等在那里。他们的身旁是两个备用的蜥蜴。两人的表情都万分焦急，看到两人的身影才松了一口气。巴里昂上前检视着自己的外甥，而哈里斯急忙跑到玛塔身旁。 确定费林没事之后，巴里昂才将包裹从怀里逃出来递给了玛塔。 他的右手已经完全变成灰黑色。那是圣光也无法恢复的伤痕。玛塔打开检视，确认无误之后才放进了自己包裹中。 大地颤抖的更厉害了，仿佛整个地下城都已经陷落。 突然，一个灰色的身影在地上盘旋着。 哈里斯立刻抽出了短剑，警惕的注视着这不速之客。 玛塔很快认出了这是她昨晚召唤的恶魔。它吃饱了，也比之前要更强壮了。它凝聚出空洞的眼眶，笑嘻嘻的说道：“戴尔文的祭司。你就是这样背弃我们的契约？” “背弃？我许诺给你的报酬就在城市里等待着你。这里可是什么都没有。” 恶魔笑了：“等我吃饱了之后给整个城市陪葬么？我虽然笨，但是并不贪婪。” “你到底想怎么样？” “带上我。否则我就给你们捣乱。”恶魔的语气像是玩笑，然而渐渐凝聚的力量绝不是玩笑。 巴里昂将费林往身后推了推。 玛塔犹豫了。 恶魔大叫道，“我知道赢不了你们两个，但是只要缠住你们三分钟…….三分钟之后……所有人都要为这个城市陪葬。” 四双眼睛同时注视着玛塔，等待他的决断。 不远处传来了低沉的咕哝声，仿佛这个垂死的城市正将它在过去所吞食的一切都给反刍了出来。 玛塔终于下定了决心：“走！” 她一拉坐骑，四人猛的窜了出去，恶魔紧随其后。 没多远，一声闷响，四人拉住坐骑，聆听着颤抖的大地，久久无语。撒伦多这个城市终于湮灭它造物主的怒火之下。 午夜时分。她们终于在通往地表隧道的不远处停下了，这里位于森林的边缘，地表上此时一片星光，皎洁的明月照在草地上。 五人在一堆篝火旁围坐着。 两个卓尔：玛塔，哈里斯；两个人类：费林，巴里昂，还有一位来自深渊的恶魔——埃瑞德鲁因。玛塔刚刚终于想起他的名字，在召唤仪式的时候，这个名字他曾经提过。 这个奇特的组合竟然相安无事，篝火上烤着一只兔子，这是她们的晚餐。 哈里斯眯着眼睛，从怀里中掏出一包治疗物理伤痕的魔药，因为他们这些男性战士经常受伤，所以这些魔药都是随身携带。他抹开伤药，轻轻的涂抹在玛塔的背后。那里有一道伤痕，深可见骨。现在还在不断的往外渗着血珠。 费林和巴里昂坐在一起，他目不转睛的盯着玛塔的表情，试图在上面寻找一丝痛苦的痕迹。 终于，他露出一个讥讽的表情：“祭司的神术不是很厉害么？” 玛塔举起手掌。 费林下意识的往后缩了一下，这段时间在黑暗精灵的黑牢中他承受了太多的苦刑了。虽然玛塔特意关照过别把这个祭品弄死了，那些守卫。但是这些也足够他记住一辈子了。 巴里昂轻轻的将外甥揽过身边，安慰似的拍了拍他。 然而，什么都没有发生。 玛塔举着手掌，笑的可恶：“从此以后别使用祭司这个称呼了。作为罗丝的背叛者，我是不可能使用她的神力的。” 费林此时尚不知道城市中发生了什么。这两天他的日子刚刚好过了一点，守卫们不再折磨他。那天他正在监牢中徒劳的踱步时，哈里斯出现了。这个黑暗精灵贵族穿着和他一样囚徒的衣服，他听着他用黑暗精灵语和守卫交涉，接着拿出了主母的徽章，将他从监狱里带了出来。他以为这群黑蛮子马上就要将他献祭。开始死命的挣扎起来，那个战士将他打晕了过去，接着他就到了城市之外，看着整个城市陷入**。最后巴里昂和这个女人出现了。 这就是他所知道的全部。 听到玛塔的回答，他反倒说不出话来。 这个时候，哈里斯已经处理好玛塔的伤口。 他小心的将伤口包裹好，才重新挪回了自己的位置。 她在篝火下掏出了一封信，费林看着她就这么盯着信，没有打开，也没有别的动作。就在他刚要开口的时候，玛塔思索半响又叠好，扔进了火苗之中。 火焰卷起轻薄的纸张，将它的残片轻轻上托，最后一点残渣消失于温暖的灰烬中。 又过了半响，王子耐不住沉默，再次开口问道：“这么说撒伦多真的毁了？” 巴里昂点点头。 “我们接下来去哪里呢？”哈里斯问道。 “别担心，我们以后就跟着这位费林王子了。背靠这颗大树，以后再也不愁吃喝了。” 费林愣住了，“科米尔的臣民可绝对不会接受两个黑暗精灵的！” “这可由不得你了。巴里昂为了救你出来可是答应了不少不平等协议。” 费林的脸涨红了：“可恶！” 然而玛塔却没有准备放过他，“殿下您是在担心自己的名誉吗？放心好了。我们早就统一好了口径，就说你为了复仇，忍辱负重，只身潜伏在地下城。在潜伏行动的时候，王子偶遇了一名卓尔战士。你虎躯轻轻一震，哈里斯当场拜倒在王霸之气下。哭着要求要做你的小弟。你推辞不过，只好勉强答应了。” 费林目瞪口呆。 她继续说道：“至于我么，我就吃点亏好了。我本来有屋又有田，但是看到王子的风姿，立刻目眩神迷芳心乱颤，恨不得以身相许。马上带着全部家当跟着殿下你跑了，只为了从此做你隐姓埋名的情～人。这个说法如何？到时候，科米尔的臣子们看到你看你出使一趟谷地盾会，竟然顺手收了两个黑暗精灵小弟，一定大为惊喜。” 她的表情很认真，费林先是一愣。 蹲在地上烤火的恶魔则不客气的大笑起来：“哈哈哈。” 这时候，费林才意识到自己被骗了，气的在原地跳脚，却不敢冲上去。 “好了，好了。不要逗他了。”巴里昂打圆场道。 玛塔一笑，才不再说话。 月牙西沉，玛塔走到小溪边洗漱，哈里斯悄悄的走到她的身边。 “玛塔，你说要去科米尔是真的么？” “当然是真的。” “我做梦也没有想到会来到地表。我一会我这一辈子都待在那里，直到死为止。”他踌躇了一下，说道：“不过，那个恶魔——埃瑞德鲁因，会出现在那里恐怕和蛛后有关系。” 玛塔惊讶的张开了眼睛，“我还以为你从来不会怀疑别人有恶意呢。” 哈里斯正色道：“我是说认真的！玛塔，别开玩笑。” 玛塔：“我知道他有问题，但是把一个明处的探子放在身边总比防着罗丝不知道从哪里派来的人好。你放心，这件事情交给我。你安心的去睡觉吧。” “玛塔。” “恩？” “谢谢你。”哈里斯诚恳的说。 玛塔正色道：“我做这件事情只是因为我想做，而不是因为你。你明白么？” “我知道，但是还是谢谢你。” 在星光照耀下，玛塔拍了拍弟弟的肩膀：“随你的便。不过别开心的那么早，做好面对残酷明天的准备，我亲爱的弟弟。” 哈里斯点点头，转过身去，钻进简陋的帐篷。他的表情轻松，仿佛放下了一个重担。玛塔在心中补充道：恐怕你很快啊就会发现，地表的生活并不如想象中的那么美好无暇。 不过，就让他高兴这么一会吧。 毕竟，这是一个时代的最后一个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