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文学 - 武侠小说 - 江湖一刀在线阅读 - 第八十一章 仇了

第八十一章 仇了

    卯时刚过,陆离与范子旭便退了客房走出客栈,于怀中揣了些干粮,上马赶路。经过金华府的官道本有宽窄两条,然窄道每逢雨天便会格外泥泞,故被抛弃,只剩宽道。

    两人自早晨便守在宽道暗处,静待夏南路过。

    夏南骑在马背,心不在焉,入了金华府习惯性地迈入窄道却忽然回神,望着羊肠小道感慨万千。以往他与陈旭同行时均会选择窄道,不仅风景独好,且深邃悠长,着实有一番别样风味,两男人坐于马车内有说有笑,即使从应天府出来内心正下着暴雨,路过此地亦会被良景感染,横扫阴霾。

    如今却只剩他一人,失神落寞地望着前方巨树,树顶的一点墨绿遥不可及。胯下马蹄渐缓,震得他上下颠簸,他并无所谓,只是呆呆地望着那点墨绿,低声念道:“自古逢秋悲寂寥...兄弟,你在阴间可还好?”

    日上三竿,人影单调,夏南刻意减缓了速度,朦胧中似见到了陈旭的幻影,正在不远处朝他招手,嘴巴一张一合却听不清在讲些什么。夏南忍不住往前探出身子,却失了重心倒下,下巴磕在马脖,惊得大马扬起前蹄飞奔而去,而他自马上跌落,与战虎大砍刀一起摔在地上。

    他从地上站起,拍去裤上尘土,四下张望,不见人烟,只是叹了口气,抬步走去。

    陆范二人守在宽道,迟迟不见人影。

    陆离有些烦躁,问道:“师兄,你确定夏南会来这里?”

    范子旭点头道:“确定。”

    “你从哪里知道的这个消息?”

    范子旭双眉轻锁迅速松开,望向陆离道:“我一个朋友告诉我胡惟庸会派夏南回福州府,而回福州府必定经过这条官道。”

    又等一刻,依然不见夏南人影,陆离便有些坐立不安,呼吸急促且眼神乱飞,忍不住探出身子道:“师兄我去窄道看看,没准夏南会从那里路过。”说罢便抬步走去。

    范子旭急道:“折柳不要乱走!”

    而陆离已离去数丈。

    窄道与宽道只隔了一座光秃小丘,翻过便是窄道,陆离刚至丘顶,却见一人影正于窄道孤独跋涉,手中砍刀反射着烈日光辉。

    不是夏南还是谁?

    冥冥之中是否真有定数?

    夏南心中骤然腾起一股异样,驱使他的脑袋转动,而目光恰好落在山丘之上的寂寞人影。那个毒他孩儿杀他兄弟的陆折柳,他怎么会忘记?

    两个人四道目光纠缠在一起,未动手已是硝烟弥漫。天地间一切清明,前后无人,苍天亦有心让两人了却血仇。

    半尘在陆离手中微微嘶鸣,似乎在鼓动陆离迈步前进,与夏南做个了断,胸腔内躁动的心亦是如此,在他耳旁喊着“杀了他!”。

    他抬脚迈步不急不缓下山走去。

    夏南将手中战虎大砍刀握得更紧,抛弃了天地间的一切,全神贯注地盯着陆离逐渐走进。

    待到两人只三丈距离,各自一声怒吼,蹬地而起,正面冲突。

    气神瞬间裹上半尘,陆离双眼微收,料想夏南会直面砍来,故意迎面而上,手腕已做好准备,只待砍刀落下趁势割其手腕。

    夏南却一反常态,似陈旭附体为他舔了智慧,佯装正面砍刀,刀行一半,却是收刀抬脚。

    陆离吃惊,未料到其有此一招,只得收刀架挡,奈何吃不消着夏南的碎石巨力,身子一轻向后飞去,脊背撞上树干,疼入骨髓,右手一松,半尘险些脱手。

    夏南并无情绪波动,如今除了亲手砍下陆离的脑袋外已无事能让他的心起涟漪。见他吃痛,料想他敏捷会有所下降,提刀奔来,砍刀举过头顶,却又是声东击西,佯装落刀,骗得陆离抬刀阻挡,迅速收刀以尾柄顶来,直中他腹部,此次亦是十分疼痛,不得不以手抚腹,却露了破绽。夏南迅速出刀,正要砍下他脑袋,忽然一阵清风刮过,逼得夏南跳离他一丈开外。

    正是“星月剑法”的“孤狼残月”。范子旭飘零身姿站于丘顶,俯视着窄道上相斗的两人。他并不打算出手,虽心中有恨,深知自己对夏南的恨不及陆离一毫。

    陆离喘过气,虽谢范子旭,却是双目更狠,几乎刚从血缸拎出那般,殷红至极,缓缓直起身子,迅速抖腕劈出一道凌厉斩击。

    夏南抬刀将斩击劈断,再起,舞刀如舞棍,两头皆欢而滑地前行。

    陆离近他不得,便连连劈出数道斩击,并无效果。而他已行至陆离面前,双目怒睁,砍刀横扫而来。

    陆离知其砍刀凶悍不可硬挡,便抽身跃开,夏南知其敏捷,见他躲开顺势撩刀而来,力量却是少了几分。

    陆离见砍刀速度降低,嘴角微翘一抹冷笑,五指开而手掌紧贴刀柄,半尘画了半圆,被五指再次紧握,刀背枕臂,与战虎大砍刀正面撞击,竟将战虎大砍刀震开出去。

    战虎大砍刀重达五十斤,虽夏南力如猛虎,却是始料不及,被处了几十载的砍刀带开身躯,眼睁睁望着严肃陆离的手中半尘劈开自己胸膛,鲜血喷射而出,溅了陆离一身。

    虽开了rou见了骨,夏南后退三步半蹲,右手紧握刀柄,左手抚地,鲜血随着胸膛的剧烈起伏不断喷涌,已湿了脚下土地。然眼中的仇火燃得正旺,以意志强压下痛苦。

    陆离并无感情,见他如此知他只剩喘气体力,高举半尘欲砍下他脑袋以祭奠红妆亡魂。

    夏南又怎会就此认命?区区胸口一刀而已,就算断了双腿,双臂仍在,就算废了双手,坚硬牙齿亦能替主人报仇。就算模糊了血rou只剩孤魂,亦铭记血海深仇!

    眼前面无表情的光头先毒杀自己最疼爱的姬儿,又砍死情同手足的陈旭,此仇怎能不报!

    他双目怒睁,注视着断刀,待到断刀升至高点,抓住那片刻的停顿,抚地左手迅速握拳而起,气神缠上左拳,轰在陆离腹部。

    拳力之猛,竟让陆离暂时失去知觉,仿佛世界只剩黑白,片刻之后,犹如一道厉光刺穿他腹部,而后有无数闪电自厉光而出,向四周蔓延开去,无情吞噬着体内血rou。

    他身子一轻,向后飞去,撞断一棵大腿粗的树干,后背脊柱几乎断裂。

    他无力地躺在地上,额头已是大汗淋漓。

    夏南艰难撑起身子,步履蹒跚却是目标明确,向陆离步步逼近。

    范子旭在丘顶看得万分着急,本欲再出手相助,但以他对陆离的了解,若是他出手杀了夏南还不如死在夏南刀下,况且方才的支援已让陆离微微烦躁,便只能强忍着心急,紧握无缨剑的指关节已是变得煞白,不到最后关头决不出手。

    陆离脸颊紧贴泥土,嗅着泥土腥臭,想起那个初见红妆的夜晚,伊人堪比仙女,倾城容颜在灯火下闪着荧光,让他看直了眼。

    他曾埋首于草间,闻着草香泥臭,只为寻找红妆谎言中的玉佩。

    他曾搂着红妆肩膀,坐在竹亭看红日逐渐西沉,彼时刮来一阵清风,带着泥土的芬芳。

    他曾抱着木碑泣不成声,手脚衣裤沾了不少土渍,奇臭万分。

    是谁赠与的这份痛苦?

    正是夏南!

    他呼吸渐急促,手掌贴上刀柄,欲握住,却是无力,眼珠一翻,见夏南逐渐逼近。

    虽身子不断摇晃,虽鲜血已湿了衣裤,虽视线已是模糊不清,夏南嘴角却挂着笑,战虎大砍刀拖在地上割出一条歪歪斜斜的土线,嘴里含糊不清道:“我连陆鹰扬都杀得掉,何况是你这种光头毛孩。”

    陆鹰扬?陆离眼前一道白光闪过,十年前的将军府惨案,亦是眼前男人所为?十年了,如孤独飘零一浮萍,十年了,未曾在父母坟前磕过一个响头,而这一切,亦是拜眼前男人所赐!

    疼痛又如何?生死算多少?有气自腔内狂涌而起,他一声怒吼,嘴边带出鲜血,紧抓半尘,一跃而起,而半尘红光大盛,一刀要了一丈之外的夏南性命。

    陆离怒火不减,喊声不减,眼泪不减,喊声不停,半尘不停,砍得鲜血不停,夏南已是血rou模糊,自己亦因过度用力而被上涌的鲜血呛到,有殷红自口鼻流出,却不能阻挡他手上动作。

    范子旭踏风而来,夺过他手中半尘,轻拍他的背安慰道:“好了折柳,夏南死了,一切都过去了,没事了。”

    他并未因几句话而息了情绪,试图从范子旭怀中挣脱出来,却是将自己逼昏过去。

    数日前,福州府。

    百姓一早便见夏府没了高楼,以为夏南又发了雷霆,不敢自夏府门前路过,后有一人指着夏府大门道:“怎么夏府的守卫都不见了?”百姓这才壮着胆子往前几步,透过大门见到院内只剩一堆瓦砾,不由得议论纷纷。

    “到底发生了什么?”

    “不知道啊,一早醒来就这样了。”

    如此两日,夏府再无动静,有胆大者偷偷潜入夏府,却见夏府已成空宅,便出门挥手大喊道:“大家快来,夏府空了!而且还死了不少人!”

    众人一拥而入,果见夏府已成空宅,院中躺着数十尸首,约是夏府奴仆。有人找到陈旭,朝他啐了一口恶骂道:“我认得这人,这人是夏南的管家,一定帮他出了不少折磨我们的坏主意!”

    “对,这种人死了太便宜他了!”

    一人一脚将已经发臭的陈旭尸体踢得散了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