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夜之君王(上)
沙漠中的旅店绝大部分坐落在绿洲里,[黑日]却是例外,虽然紧邻着一座小湖泊,四周却寸草不生。店主霍特曼之所以会在这里经营,是不朽之君王布拉得·墨的命令,和从死亡沙漠拜访归来的堕落法师们的需要。 平平常常的早晨,他一如既往揉着酸涩的眼,懒洋洋地把倒置在桌上的椅子搬下地,吱哑一声,两片布满风霜痕迹的薄木板被一只蜜色的大手推开。从这个微小的动作,霍特曼就判断出来人是法师,他们总是习惯先用那双敏感而灵巧的手去触摸东西,而不是像莽撞的战士那样用身体顶开。 不出所料,进来的是个背着简易行囊,身穿黑色法师长袍的年轻男子。普通的布料因为沙尘和洗得太多而灰中泛黄,与霍特曼印象里那些绣满了神秘符号,材料高级的华丽袍子截然不同。帽檐下也是一张极其平凡的脸,就是那种放进大街绝对认不出来的类型。唯一引人注目的,是他右肩上停着一只小龙,而不是一般法师的魔宠。 然而四目相对的刹那,霍特曼心一凛,他有着接近法师的直觉,这个青年从头到脚不起眼,站在那里却有一种沉厚如山的稳重气度,还有他的眼睛,平淡得像面镜子,却深藏着某种令人想探究,又隐隐恐惧的力量。 “早。”他停在门口,礼貌地招呼,不着痕迹地打量店内,声音清亮中透着疲惫的沙哑。 “早上好,客人,今天外面风很大吧?”诧异对方是用学徒的礼节,霍特曼还是反射性地摆出生意人的笑脸,“坐,请问要点什么?别看我这儿破,可是什么山珍海味都有呢,托布拉得大人的福。” “水和面包。”听到布拉得三字,青年法师眼中划过几不可察的火光,指指肩上的小龙,“给它一大锅rou。” 幼龙欢叫了一声,亲热地摩擦主人的脸,被毫不留情地弹开。 “没问题,马上来。”霍特曼又吃了一惊,法师可是相当会享受的一批,这么节俭的着实少见。不过他不用为生计犯愁,依旧很有待客之道地跑回柜台。 张罗期间,他注意到在这么短的时间里,那青年也用他修长的手指在桌上画着特定的符文,垂着眼像在思量。因此,端上餐点时,他不由得放低了音量——下意识的,“先生,您要赶路吧?要不要我帮您打包一些食物?” “好的,谢谢。”青年露出微微的笑意,询问的视线落在一盘香气腾腾的炖煮马铃薯上。 “这是附送。”霍特曼笑道,随即想到什么似地慌忙补充,“小店对生客一向如此。”他暗骂自己莫名其妙的讨好态度,法师通常有点神经质,自尊心又高得吓人,希望对方不会觉得冒犯而把他变成响尾蛇丢进沙子,他曾经看过一个老法师这么对待手脚不够利索的学徒。 令他松了口气,青年再次低头道谢,就慢慢吃起来。似乎为主人的排斥伤心,小龙食欲不振地盯着锅子。见状,青年放下水杯,舀起一块炖rou送到它嘴边。 浅蓝如水晶的大眼立刻璨亮,小龙啊呜一口咬下去,木勺啪地断了。 “……我很抱歉。” “……没有关系。” “把木头吐出来,哈玛盖斯!”青年掐着宠物的脖子摇晃,还拎起它的后腿上下挥动,动作十分粗暴,“你会消化不良!”看不过去的店主忍笑道:“呃…我想龙的胃消化得了我的勺子,听说它们连蚯蚓那种蠕动的东西也吞。”青年认真地注视他:“我不希望它养成这种坏习惯。” 结果勺子还是吞下去了,不过尝到主人严厉的教训,之后小龙都小心翼翼地咬,没有再犯。 吃得差不多时,青年突然掩住嘴,爆发出一阵急咳。霍特曼清楚地捕捉到他脸上一闪而逝的惊愕。 怎么会……法师怔怔看着掌心的血丝,心乱如麻:为什么又咳了?龙血的效力至少十年,难道是和他体内的毒起了异变? 无心再吃,又改不了爱惜粮食的习惯,他匆匆塞下最后两口面包。小龙早已解决一大锅炖rou,乖巧地用餐巾抹嘴,飞回主人的肩膀上。 接过霍特曼递来的食篮,放下一枚金币,青年转身走出黑日旅馆。太阳明晃晃地照下来,使他头晕目眩,当下苦涩地认识到:他的破身体又恢复老样子了,不,可能比原先更糟。 极目远眺,除了灰黑色的沙砾就只有灰黑色的天空。唯一的妆点是纵横交错的沟渠,巨大而丑陋,像疤痕一样盘踞在大地上。这里是死灵君主的领域,被神遗弃的土地,也是他生活了五年,留下最不堪回忆和最深刻伤痛的地方。 迈步,走向他选择的弑神之路,灰黑色的长袍与地面天空完美地融为一体。 ****** 一道简陋的木栅栏环卫着小村庄,法师瞥了一眼,确定这玩意儿只能用来阻挡地精或者狼群,魔兽只要一爪就能拍碎,不过和屋舍破旧的外观倒是很相称。村民们用警惕而不友好的眼神瞪视他,主妇紧紧护卫自己的孩子,但还是有些挣脱母亲的双臂,好奇地抚mo法师的长袍。还有几个跳啊跳,想碰到他肩上的哈玛盖斯。 没有驱赶这些脏兮兮的小手,也没有给好脸色,法师环视了一圈,目光定在看来最年长的人身上,用一种恭谨的语调道:“请问,梅罗夫人还活着吗?” 无声的冲击化为距离扩散开来,沉红的夕阳照在这片象征迷信和恐惧的空地上,为法师投下漆黑的影子,也在他心头落下一片阴影。 “女巫!”一个孩子尖声叫着,跑向父母,“他认识女巫!”更多的孩子捡起石块投掷,动作熟极而流,可见他们经常这样干。 所有的攻击都被奉还给本人,法师周身环绕着透明的风幕,连一点灰尘也没沾到。仿佛没听到哭嚎和害怕的惊喘,兜帽下不透露感情的眸子依然望定最初询问的村民:“回答我。” “她…她还活着。”一股无形的力量迫使吓得心悸的老人不由自主地服从,“在树林里……” 不再理会他们,法师像知道方向般径自往前走。这时,一个略带福态的中年男子推开畏缩的村民走了出来,他穿着明显好料子的白色袍子,行了个似是而非的礼:“年轻人,你正走向一条危险的不归路,梅罗——你要拜访的是个邪恶的cao法者,整天与毒药和尸骨为伍。” 青年法师一见他就没好感,这男人胸前挂着代表生命女神的徽章,但是从他错误的礼仪、没有附法的白袍和那个毫无神力的圣徽,可以看出是个神棍。最大的破绽,他没有保镖。这年头,根本不会有单身的巡礼者或自愿到偏远乡村任职的圣人。 “我不信神。”淡淡扔下一句,法师绕过伪圣职者,心里有些惋惜。他一直对神力运作很感兴趣——神到底是怎么听清那么多信徒同时的祷告,再准确地将力量传给他们? 路过村中央时,他看到一个烧得焦黑的火刑架。 一轮半月为深夜的森林披上银纱,树丛深处断断续续的咆哮惊起夜宿的飞鸟,连扇动翅膀的声响也显得凄厉尖锐。法师却无动于衷地走着,踩碎满地干裂的枯叶。小龙也无惧地东张西望,忽然发出警告的叫声,湮灭在树叶急促的响动里。一只成人粗的蟒蛇重重降落到地上,缠住法师的身躯,更多绿色的幽光在暗影幢幢间亮起。 小龙深深咬进蛇皮,试图拉开它,却见它猩红的叉形舌在主人脸上舔动,并非敌意,而是温驯的表示。法师轻柔地挣开这可怕的兽类,拎回宠物,扬声道:“梅罗夫人,您还认识我吗?” “哎呀,我这是听见谁的声音了。” 空气随着交相传递的对话而抖动,一栋小木屋出现在茂密的枝桠下,从屋顶垂落的藤蔓和杂草形成天然的隐蔽,一篮篮树果和植物的茎叶分门别类地摆放在门口,窄小的窗户射出温暖的灯光,满是虫洞的木板门被一只干瘦的手打开,一个灰发矮小的老妇人探出头,打量片刻,绽开欣喜见到故人的笑容:“我真是没想到你还活着,席恩。” 野兽不知何时安静下来,地上的蛇类游开让出道路,她沙哑的嗓音和沙沙的脚步声在万籁俱静中清晰可闻。 “很高兴您还记得我。”脱下风帽,露出一头被黑布草草绑起的深棕色长发,法师郑重地行了一礼。趴在门外的花斑猛虎卷起尾巴在他腿上摩擦了一下。 “在我认识的人当中,除了你,还有谁能把‘动物友善’施展得如此完美?”没有忽视宠物的动作,梅罗笑了。 也有可能是别人啊。席恩不以为然,瞥了眼屋内:“我可以进去吗?” “当然。”女巫将门开大,拖着迟缓的步子走向壁炉,拿起拨火棍添旺炉火,“要吃饭吗,孩子?或者你已经不敢吃别人经手的食物了?” “确认无毒我还是会吃的。”法师微一苦笑,把食篮放在桌上,“不过我带了吃的,不麻烦您了。” “介意我来点吗?”瞧见里面有瓶葡萄酒,梅罗眼睛一亮。席恩静静放下酒瓶:“就是…咳咳,给您的。”说到一半又咳嗽,他熟练地用手帕掩嘴。梅罗开怀的神情一转为了然,同情地看着他:“那老怪物把你的身体搞坏了?” “不是他,老毛病。” “啊,我打赌他腐蚀了你的精神,这是他的拿手好戏。”梅罗咯咯笑着,夸张地挥舞手臂,“不过你还头脑清醒四肢健全就是件幸运的事,三年前有个可怜的家伙来到村子,他疯了,浑身黑糊糊包着绷带,他咬下保罗的一条胳膊,把亨利的小女儿摔成了rou饼……最后村民把他活活烧死了。” 法师几乎是安详地吃着面饼,像听的是一首催眠曲,而不是如此悚人的故事。女巫深深凝视他:“我当时以为他是你,毕竟去那儿的学徒没一个有好下场。” “您认为我疯了吗?”席恩柔声道。 “不,我想没有,可是可能更糟。” 默认地笑了笑,席恩右手支着下颚,看向窗外。小龙正在药草田上欢快地飞舞,和夜光蝶追逐嬉戏。这个光景让冰封的瞳眸浮起细微的暖意,也令梅罗感到一丝欣慰,和更多的心酸叹息。 无论多强大的法师,在如今的世道都不会单身外出,至少也会雇几个冒险家保护。这个青年只有一头小龙陪伴,可见他对人类的信任已经完全丧失了。 “好吧,孩子…你今年几岁?我叫你孩子似乎不太合适。”梅罗端详他由幻术塑造的平凡面容,脑中还深印着当年那张伤痕交错,年轻又沧桑的脸,以及那双在高烧中依旧清晰冷亮的琥珀色眼眸。 “快三十一了。”席恩喝了口自己泡的木犀清露,缓解胸口的闷痛。他从没空留意自己的年龄,但是拜年年有人给他庆生的弟弟所赐,想记不住都难。 “啊,那不能叫你孩子了。”梅罗拿出木杯倒酒,朝他举了举,“你也别叫我夫人了,我可没结过婚啊。”席恩扬起唇角,这是个正常的微笑,却没有温度也不单纯,他的际遇早早剥夺了他曾经和孪生弟弟一样清朗的笑靥。 “好吧,我感觉你在我这个老婆子这里也不自在,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就直说吧。” 席恩怔了怔:“我是来报答的。”梅罗喷出嘴里的美酒:“噗!孩…席恩,你真是太坚强了!难怪能熬过布拉得那老怪物的摧残!” “?”法师不解地歪着头。女巫捧腹笑了半晌,挥挥手:“好吧,好吧,让我看看你为我带来什么礼物——不过你也真倒霉,路过一个村子也会感染瘟疫倒在地上。”席恩尴尬地沉默,打开一只腰包,掏出一个用粗布缝制的钱袋,上面却绣着精细的合丽草和夜鹫的图案,看起来就像古朴的艺术品。 “哦哦。”梅罗赞叹出声,揶揄道,“是女朋友做的?”她了解这位年轻的朋友讲究实用的性子,就算买也不会买这种有花样的钱袋。 “……死了。”垂下眼,不带表情地说完,席恩拉开袋口,一件件往外掏药瓶,很快就放满了整张桌面。有泡着蝾螈眼珠或奇怪球茎的药剂,也有颜色诡异不断冒气泡的液体,玻璃瓶上贴着标签和详细的用法,梅罗越看越惊讶。 “这些,我想您会喜欢。”空间袋里还有很大的空余,席恩拉过一张椅子继续放,这次主要是药粉药包一类,“大部分是我配的,有几瓶是我某个老师的收藏。” “老天!连回春熏香,返时秘药和生命凝露也有!?这是只有特级魔药师才配得出的不传秘方啊!”颤抖地捧着几只小药包,梅罗眼中放出异光,“你那个老师是谁?” “依维拉。” 尽管有心理准备,梅罗还是倒抽一口凉气:“魔女依维拉!?那个有虐待狂又喜欢装年轻挑逗男人的老巫婆?”席恩点点头,专心清点礼物,末了抬起无波无痕的双眼:“还要吗?我这里还有三块贤者之石,一些高级魔法首饰……” “够了够了!”梅罗双手乱摇,为太过丰厚的回报诚惶诚恐,“席恩,你自己留着吧,难为你能活到现在——给我一包回春熏香就行了。”没办法,青春永驻对女人而言是无法抵挡的诱惑,反正以对方的年纪也用不着。 “您全部收下吧。”席恩淡淡地道,又拿出一枚雕刻着独角兽的美丽银手镯递给恩人,“还有这个。梅罗,镇上来了一个假冒神官,想必您知道。” “嗯。”女巫爱不释手地抚mo有防御功能的魔法饰物。法师将变空的钱袋放回腰包,又按住嘴咳了好一会儿,镇定地迎视对方关切的视线:“搬家吧,或者设法让他穿邦。不能杀,村民会怀疑到您头上。” 小龙玩累飞回来,围着养父绕来绕去,被席恩一掌拨到旁边。 梅罗柔和地笑道:“我会处理他,你不用担心。” “那我告辞了。”不胜寒意地拉高领口,戴上兜帽,席恩起身走向后门,没忘记拿食篮。梅罗诚恳地挽留:“不住一晚吗?”席恩回首一笑:“不了,您保重。” “你也保重。席恩,给你个忠告,早点离开这个大陆吧,联军恐怕撑不了多久。” 法师一愣:“情况这么糟吗?我听说战况不错。”女巫沉重地叹道:“这只是暂时的优势,别忘了黑之导师还在夏尔玛大陆。他一回来,搞不好会把艾斯嘉也烧成白地,沉到海底。” 黑之导师……想起精灵丽芙溢满仇恨的碧眸,席恩无意识地一手握拳抵唇,沉思着。他对魔族没有深仇大恨,但是再任他们这样搞下去,没准哪天惨遭池鱼之殃。东方学舍的人海战术也蠢到不能再蠢,只要在次元通道周边设个限制出入的禁区,和诸如[蔷薇盛宴]这类腐蚀性或[永眠魔阵]那种睡眠系的大型诅咒,就可以轻松解决。哪怕困不住黑之导师,几位龙王一齐出手,还定不了他一时半刻?到时直接粉碎精神也好,挖出魔核绝对密藏也好,方法有的是——派那么多普通人白白送死算什么?嫌人口多? 不过,肖恩被预言为救世主,以他现在的水准,连半个高等魔族也打不倒,众神一定有法宝给他,我还不能出手,要摸清他们的底。以我目前的实力,也顶多只能战胜元素神,何况还有东方学舍、无数信徒甚至众神的使徒,还是必须变得更强,按照原计划掌握[源之力],得到能够和那么多敌人一拼的后援。 “明白了,谢谢您。”这些复杂的思绪只在脑中一闪而过,席恩垂下手放到胸前,行了个学徒的礼节——他的水平虽已远远超过贤者,在暗月法师公会的注册上却仍是个学徒,习惯性的祝福语也是,“愿黑暗之路上星光与您同在。” 一人一龙沿着与来时相反的小路远去,成为银色月光里一个漆黑的影子。 ****** 一辆[驿站马车]在道路上疾驰,这是大陆上最奢侈的交通工具,一般只有富裕的人才乘坐得起,还雇有佣兵随行保护,所以外出避祸的贵族和旅行商人常常会选择搭乘,毕竟人多安心。 这里是靠近战场的东部平原,车夫赶得战战兢兢,佣兵们也打醒十二分精神。宽敞的车厢内,气氛就热闹轻松多了,只有一个靠窗的年轻人埋头看书,穿着浅蓝底色深蓝水纹的天鹅绒长袍,蓝纹代表六段,袍色则显示他是一名水系法师,长相平凡,手捧卷轴专注研读,膝上趴着一只打盹的可爱小龙。 “喂,魔法师先生,您叫什么名字啊?” 听到亲切的搭讪,席恩徐徐抬眼,眸光深沉地看着笑容可掬的少女祭司,和她身旁的两名男女。 为什么!?为什么又碰上他们了? 坐在他对面的,正是曾和他一起搭档屠龙的冒险小队——大地女神的祭司薇妮,出身巨熊部落的女剑士艾菲和队长费伦,阔别不过大半年,居然又在相距十万八千里的东大陆碰头了,该说是缘分吗? 当时他是用迪安的假身份,这次只好再换个名字:“兰迪。” “噗!真的和迪安好像哦。”薇妮的感想令他汗了一下。费伦沉着脸道:“薇妮,迪安已经牺牲了,别开这种玩笑。”艾菲也满脸伤感:“是啊,迪安和丽芙永远是我们的好伙伴,不是任何人能取代的。” “……”无言了片刻,未来的魔王陛下以惊人的意志维持陌生人的形象,“不自我介绍吗?” “啊,不好意思,我叫费伦,她们是我的伙伴薇妮和艾菲。”金发队长的言行明显稳重许多,经历过生死考验就是不一样。席恩还没回应,一个吟游诗人打扮的男子瞪大眼:“是灰色山脉的屠龙英雄吗?” 乘客们顿时哗然,争相打听英勇事迹,薇妮红着脸澄清主要是已故同伴的功劳。吟游诗人乘兴拿出手工精巧的抱琴,用丰润悦耳的嗓子唱道: “天上的火焰降落到地面,变成冰冷的碎片, 绯之霜星,邪恶的巨龙, 将大地化为火海,以冰柱妆点盛宴; 被神所选的六位战士, 在史册上写下他们不朽的传奇; 第一位是无名法师迪安, 他的神秘就如同他无敌的力量, 歌颂神之名, 以法杖开拓出光辉之路……” 席恩听得冷汗直流,反胃不止。他不认识这个人,他没有这么伟大。
生平头一次,他觉得没被神选择成为吟游诗人荼毒的题材是件幸运的事——实在太让人吐血了! 不过这不代表他会放弃,上次预言是否定他的价值,下次说不定就是生命了,只有打倒他们,他才能以真面目立足于这个世界。 到时他会被视为绯之霜星那样的角色吧,还好还好…… 薇妮等人却很受用,既害羞又高兴,对于年轻热血的冒险家而言,最光荣的莫过于被传唱颂扬。当一名贵妇人问起他们接下来的目标,薇妮坦白地回答:“我们现在是东方学舍的外部成员,受盟主所托,去沉星森林和秘林请妖精和暗精灵两族加入联军。” 和我的行程一样……席恩再次深感霉星高照。这时,小龙醒过来,浅蓝色的大眼眨巴眨巴,闪着清晨最晶莹、干净的露水般明亮的光彩。 咦!这只龙的眼睛好像那头母龙,样子也有点像!薇妮心下惊疑。艾菲没她细心,禀着少数民族一贯的豪爽搭话:“兰迪先生,您师承哪位?是去前线吗?” “叫我兰迪就行了,家师名讳不便告诉。”考虑到可能会撞见,席恩没有隐瞒,“我也要去那两个地方。” “那太好了!”费伦笑道,“一道走吧?路上也好多个照应。”席恩咽下叹息,点了点头。那名吟游诗人凑过来,俊朗的脸上绽开如三月初阳的和煦笑靥:“介意我结伴吗?我叫修伊,如你们所见是个天涯飘零的吟游诗人,兼等级三的法师和盗贼,不会给你们添麻烦的。”两位女士首先欢迎。 连“兰迪”你也不放过?看穿他的用心,席恩不爽至极。 妖精之乡[沉星森林]位于今东城伊维尔伦,原奥斯曼帝国的中部一带,也称[幻觉森林]。妖精和大部分异族一样独善其身,除了提供有疗伤治病功效的生命泉水,并不直接插手战局。因为妖精的体质太过脆弱,战场浓烈的血腥味和杀伐之气会令她们元气大伤。另外,虽然她们的眼泪也有治疗奇效,代价却是自己的生命。 从驿站马车下来后,一行人在小镇补给,就前往目的地。费伦边走边道:“盟主已经通知米雅蕾希陛下,我们不会受到阻拦。”席恩总算感觉和这帮家伙在一起还有好处。修伊却大感失望:他要看的精彩冒险没戏了。 也许是他的怨念起了作用,原以为会像郊游的旅程一开始就受到阻挠。他们还没踏出小镇,警钟就刺耳地响起,负责了望的村民惊惶大叫:“魔兽!魔兽来了!” 修伊被奔逃的人们撞了个踉跄,薇妮三人就镇定多了,火速结成倒三角队形,费伦护住吟游诗人,艾菲仗剑守护法师:“兰迪,后退!帮我们加持!” 水系法师攻击力不强,一般在辅助和治疗上比较擅长。 来的足足有六只双头魔狼,显然是从战场脱逃的。费伦一见就变了脸色,这种魔兽比寻常野狼大四倍,皮厚rou硬,动作敏捷,还会简单的风系魔法,是极为难缠的怪物,一只就够受了,更别说六头,看来这次要出师未捷身先死。 “土墙!”村民修筑的木栅栏不堪一击,薇妮紧急间拉起一道约三米高,半米厚的坚实壁垒,然而狼群一纵身就轻松越过。看准它们身在半空的时机,席恩也出手了。 霜冻射线横划,一排冰雕落地,砸得碎晶纷飞,颗颗有拳头大小,竟然没有一块完整的皮rou,这根本不是六段法师能造成的冻结效果。 保险起见用水刃挑出魔核,飞回途中还转变为水球清洗干净,席恩拉开空间袋的袋口一一接住,这才想起有观众在场,僵了一秒反思,认为没有露出破绽,镇定地抬首,却对上四双瞪得老大的眼睛。 “你…你是贤者?”薇妮颤声道,为什么他们总是碰上这种深藏不露的人? “不是啊。”席恩奇道,“霜冻射线是二级法术,也是我和你配合得好。”这个说法还能让人接受,但薇妮还是难以释怀。艾菲感叹道:“我…我还是第一次看到霜冻射线横着用。” “没人规定只能竖着用。” ……对啊。众人想想不错。费伦首先打消疑虑,佩服地道:“你太棒了,兰迪!有你在,我们之后的旅途就放心多了!”修伊适时拨弦唱起新谱的旋律:“在神的召唤下,英雄重新聚集……”席恩当作没听见,分出三颗魔核给有一半功劳的薇妮,拉拉背包袋子:“走吧,赶路不是吗。” 经他提醒,费伦等人才想起肩负的重任,婉拒了村人的酒宴款待,匆匆跟上同伴。 紫水晶法杖,魔导士长袍,附有加速术和飞行术的跑跳靴,似乎有防御功能的魔法戒指,感知头环,探测手套,盾卫者护符,还有每个法师都配备的空间袋——装备虽好,但也很常见,和衣着朴素不用法术道具的迪安截然不同,只有那头长长的棕发一模一样。细看,身材也同样偏瘦。但是棕色头发的人满地都是,法师也多半“纤细”。迪安身体健康,兰迪却时不时咳嗽甚至吐血,又是一点差异。 一路上,薇妮都在偷偷观察新同伴,越看越怀疑。外貌服饰都能作假,但言行举止是很难改变的。“兰迪”有礼却冷淡的神情语气,走路时还神游天外偶尔脱队撞树的可笑习惯,沉默寡言的脾性都和迪安如出一辙。咳血也可以解释成和龙战斗的后遗症,比如中了诅咒之类。 所以第二天晚上,她对艾菲咬耳朵:“我觉得兰迪就是迪安!” “不会吧……”艾菲也不是那么肯定了,偷瞄正在泡止咳药的棕发青年,“迪安比他好看啊。” “长相用幻术改变就行了。”说话间,薇妮决定半夜偷偷揭开真相。修伊抱着竖琴走近,行了个优雅的礼节,不忘绽开迷人的笑容:“两位美丽的小姐,允许我为你们弹奏一曲吗?”薇妮和艾菲点点头。态度却不甚热切。其实修伊长得俊嘴又甜,很容易吸引女孩子,然而和沉稳的兰迪一比,就显得轻浮。若他单身一人,她们可能已经被他迷得团团转了。 席恩却以冷彻的目光瞥了吟游诗人一眼,不动声色地喝着极为酸苦的草药汁。费伦添了几根干柴,投来关怀的注目:“你还好吗?今天下午看你咳得好厉害。” “没事,喝过药就好了。” “好奇怪,感觉不是第一次认识你。”金发青年浮起怀念的笑意,“你很像我的一个朋友,他也是冷冷的,性子随和,不轻易发表意见,但他每个建议都非常宝贵,博学又可靠。”法师挑起一抹讽笑:“就是那个迪安吧,抱歉我不是屠龙英雄。”费伦尴尬地摇手:“不不,我不是说你是他,是有点像。那个…我也竭诚希望我们成为好伙伴。”席恩垂了下眼,模棱两可地道:“嗯,合作愉快。” 哈玛盖斯开心地被两个少女喂烤rou,银铃般的笑声和纤纤素手与过去的景象重叠,他仿佛又看见那个血族少女弯着笑眸诉说未来,怕冷地紧紧抱着他,洋红色的秀发缠绕在雪白的皓臂上,在他耳边叹息似的低喃:[席恩……] 海市蜃楼的幸福。 神色如常地摊开一本法术书,他不再理会周围温暖的笑语,专心沉入魔法的世界。 ****** 银心月被云织成的纱巾半遮着脸,夜空挂满了星辰。轮到守夜的薇妮等呵欠连连的艾菲睡着后,蹑手蹑脚地走向新同伴躺的位置。察觉她的动静,蜷缩在主人头侧的小龙警觉地睁开眼。 “嘘——”美丽的祭司稚气地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看出她没有恶意,小龙摇摇尾巴让她接近。 法师紧紧裹在毛毯里,像怕冷的小孩子一样缩起身子,与白天成熟淡定的模样呈现鲜明对比,头枕着厚书,一手握着法杖,搂在胸前。薇妮一见下,心脏漏跳一拍。 连睡相都一个样子…… 清冷的夜风送来不知名的花香,淡而悠远,月光照在他不出色的侧脸上,勾勒出坚毅的线条,肤色却苍白得近乎透明,精神的强韧与rou体的脆弱奇妙地交织,在外表矛盾地显现出来。薇妮忽而恍惚,内心有某种东西急欲破土而出,她失神地举起手,呼吸急促地施法。 白光一闪,毫无变化。 几乎在同时,那双闭着的眼睁开了,从中射出两把锐利的刀子,切断薇妮心底的某根线,两个形象骤然重合——那个清秀斯文,有着双色瞳孔的法师和眼前这个外貌平常,眼神冰锐的男子。 “满意了?”席恩发出耳语般的轻笑。薇妮满脸通红:“迪……兰迪。”弹了宠物一记惩罚它的护主不力,席恩慢慢爬起来,披着毛毯走向篝火,压低音量道:“今后我不希望你再叫错,现在请睡吧。拜你所赐,我的睡意全没了。” 似乎自知理亏,薇妮低着头不吭声,乖乖躺回去,半晌却悄悄探出头,满心欢喜地瞅着他,拉起毯子遮住狡黠的笑。 不要小看女人的直觉啊,迪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