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阴谋与背叛
看完整场降魔战争,观众们良久无语。 太多的感想充斥在心里,涌动着、激荡着,使思绪也混乱如麻。 “生在那个时代真棒。”希莉丝叹息似地道。莎莉耶大叫:“哪里棒啊!太惨了!打死我也不要生在那种年代!”她本不是胆怯懦弱的女孩,也见惯人性的丑恶,但是那样血淋淋的厮杀,那样成千上万生命在眼前幻灭的画面,那样悲哀与壮烈交织的沉重历史,使她的心灵受到巨大的冲击。 “亏得那个笨蛋能活下来。”诺因长长吐了口气,双手环胸,习惯性地冷笑,“维烈这家伙,真会装。” 黑之导师时的维烈和杨阳一模一样,目睹那张脸挂着残酷的笑容,活象杀人狂地屠戮,在场数他打击最大。 “没错!他太过分了!”希莉丝气得连连挥舞拳头,“竟然把肖恩往死里打!一点也不念旧情!” “我觉得他当时的神智不正常。”克鲁索说出自己的见解。拉克西丝挥挥手,一副“你还太嫩了”的模样:“像他这种老好人,发起火来才最可怕,一不小心就会神经搭错。” “原来如此。” “我不管!我一定要揍他一顿!”希莉丝喷火。莎莉耶浇油:“算我一份。” “还有必要看下去吗?”诺因询问姑姑。拉克西丝神情凝重地点头:“有,下面才是重头戏。”余人都是一怔。 “如果我没预计错误,接下来就是他哥哥出场了。” “他哥哥?哦,那个席恩,掉悬崖下的?” “嗯,这是我们必须注意的人物。”拉克西丝眯起的碧眸混杂着厌恶和警惕,做了个“打住”的手势,“好了,专心看吧,一切的谜底,应该很快就会揭晓了。” ****** 燥热是他唯一的感觉。 身体好象在炼狱里,四面八方都是烈焰,高温使他呼吸困难。想逃离这种快令他窒息的状态,却连一根手指也移动不了。 “好好一个人烧成这样,那帮祭司还说会慢慢痊愈?” 看着床上的人,华尔特忍不住破口大骂,污言秽语滔滔不绝,使房里的气氛更加紧绷。最后鲁西克给了他一个暴栗,命令他“闭嘴”。 帕西斯沉着脸扶起师父,把水杯端到他唇前。怀里的躯体虚软而毫无着力点,显然完全没有意识。试了试,果然一点也喝不进去,湿痕沿着嘴角滑落。 “帕尔,我来。”玛丽薇莎伸出手。瞥了眼鲁西克,帕西斯笑着摇头:“不,还是我来吧。” 嘴唇的温度也高得惊人,好不容易让他咽下,帕西斯又渡了几口,才抹了把汗。没看漏他那一眼,鲁西克斜睨他:“喂水有什么好在意的,我们每个人都可以轮流。”安迪轻笑出声:“就怕肖恩师父知道后,不好意思啊。” “他才不会不好意思,平常抱人跟吃饭喝水一样。”鲁西克不以为然,瞥见菲莉西亚身形僵硬,神色柔和下来,拍拍她的肩,“别担心,肖恩师父很坚强,一定能撑过去的。” “嗯。”菲莉西亚抬首一笑,目光闪动,突然紧紧搂住他,呢喃道,“大家都没事,太好了。” 相同的感慨也浮现在其他人心里,一时静默无声。 “对呢,大家都活着,就是最大的幸福了。”安迪微笑赞同。玛丽薇莎担忧地注视他,抑不住满心焦虑:“可是你伤得很重啊!那么多碎片留在体内……” “我不要紧,玛丽。”虽然无时无刻承受着病痛,安迪的神态语气还是一贯的温和,眉间更带上战争淬炼出的坚毅,“我会撑下去,倒是麦先伤得比较重。” “对了,麦先他没事吧?”小心地扶师父躺下,帕西斯关怀地问。 “情况不是很好,据说起码要休养几十年,不过没有生命危险。” “这就行啦!”华尔特咧了咧嘴,“我们当中最倒霉的还是你和肖恩师父——可恶!那个黑之导师,别让我碰上!”菲莉西亚眼中射出凶光,狠狠地道:“我已经骂过他了,可惜没能揍他一顿。” “他是好过分。”温柔的玛丽薇莎难得口出怨言,“肖恩师父把他当朋友,他却那样子待他。”安迪叹了口气:“最难过的是肖恩师父吧。” 这时,响起敲门声。挥手制止安迪,鲁西克跑去开门,然后抱着一大捧鲜花和礼盒回来,简短地道:“英雄王送来的请贴,叫我们派一个代表去应付民众。” “哇啊~~我不去!”华尔特首先推托。菲莉西亚直截了当地道:“我不喜欢那个人。”帕西斯附和:“我也是,总觉得他心思很深。”华尔特持怀疑态度:“有吗?我感觉他满和蔼啊,爱蜜莉王妃更是美得冒泡。” “你眼里除了美人还有什么!?” “这个人我们的确需要提防。”仔细地检查完礼物,鲁西克将请柬随手一抛,用严肃的口吻道,“光是他对我们的安置,就可以看出不怀好意。”安迪沉重地点点头:“嗯,希望他是真好心,而不是政治上的构陷手段。” 水涨船高,肖恩因为打败黑之导师,赶走魔族而成为全人类的偶像,连带他们也备受瞩目。顺应民意,科尔修斯大方地将领地分成五块,中央不变,剩下东南西北赐给功劳最大的四个人。 但是鲁西克拿东边还可以说是他皇子身份的缘故,其他三个就不对了:西方土地贫瘠,内乱颇繁;北方也几乎是不毛之地,人烟又稀少;而南方联盟鱼龙混杂,管束起来更加不易。想得深些,此举可能还有分散他们的用意。 总之,做得好是为人作嫁,做不好就等着下台一鞠躬,还平白让科尔修斯添了美名。 “肯定是坑人!”帕西斯断然道,两手也没闲着帮肖恩换降温布,“洁西卡小姐一死,他就大权独搅,声望比他高的肖恩师父当然会被他视为绊脚石,连带我们也成了他的眼中钉!”玛丽薇莎不安地道:“他真的抱着这么险恶的用心吗?”鲁西克朝她抚慰地笑了笑:“小心点总是没错的,当然这个猜测不能让肖恩师父知道。” 他的结论偏移了重点,最应该知道的就是肖恩。 多年和没有心机的师父,亲密友爱的师兄弟相处,使原本防心超重的白发青年降低了理智线,变得感情至上。只想着肖恩若知情会大受打击,而忽略了他是科尔修斯的主要目标,不警惕绝对会遭殃;他们的势力又太薄弱,根本无法保护他周全。 帕西斯等人也是一样的心态,不约而同地点头。 “那这张请贴怎么办?”华尔特用脚尖指指地上的纸。安迪不容反驳地道:“我去。虽然露西对这种场面比较拿手,但你容易让人提防,还是我这张脸好唬人。”鲁西克无言以对,只能叮嘱师兄注意身体。菲莉西亚也殷切关照:“千万别勉强。” “放心吧,莉。” “呜……” 微弱的呻吟从床上传来,众人立刻停止谈话,扑了过去,齐声问道:“怎么了,肖恩师父?” 仿佛被梦魇所缠,棕发青年摇了摇头,挤出断续的呓语:“jiejie。” 冷水兜头浇下,众人面面相觑,从彼此眼中看到相同的惶恐: 他们要怎么跟他说洁西卡小姐的事? ****** 百废待兴的战后最为忙碌。 大陆有将近三分之二的地方遭到不同程度的破坏,死伤无数。百姓和阵亡士兵的家属需要抚恤,还有重建工作。一想到这笔庞大的支出,已经为战争大破血的财政部官员就面色发青,天天流着血泪和数字缠斗到深夜,不时有人因睡眠不足和胃痛倒下。 幸好大家都珍惜得来不易的和平,非常配合,各项措施进行得很顺利。如果打比喻,目前就是潜伏期,阴谋的暗流在看似平静的水面下涌动,尚未化成冲毁一切的波涛。 随着地位的提高,必须出席的场合也跟着增多。除了菲莉西亚照料肖恩足不出户,其他人天天往外跑。鲁西克最忙,不但要处理本国的事务,还要教导不擅长行政的华尔特和玛丽薇莎;以洁西卡的旧部为底子,暗中积蓄己方的势力。安迪主要负责交际应酬,和政治家们周旋。体恤师兄,帕西斯尽量帮他分担。相比安迪的温和实诚,他就是标准的口蜜腹剑,一张嘴舌灿莲花,纯真无邪的笑容让人自然卸下戒心。 已经一个多礼拜过去,肖恩还没恢复意识。弟子们表面轻松自如,心里急得快爆炸。 这天,刚参加完一场宴会的帕西斯连礼服也来不及换就赶回肖恩休养的行宫。菲莉西亚表情怪异地上前迎接。 “怎么了?” “肖恩师父醒过来了。” “什么!太好了!”险险收回要往内室冲的脚,帕西斯奇怪地转过头,“你干嘛一脸不高兴?”菲莉西亚怒道:“他只醒了一小会儿,而且只说了两个字!”帕西斯察言观色,大致有数:“哪两个字?” “维烈!”说着,菲莉西亚气得连连跺脚,鼓起腮帮。帕西斯好笑地戳了戳:“没什么好气的啦,肖恩师父昏迷前是和黑之导师在一起,问他也是理所当然。” “哼!” “他神智肯定还不清醒,别气了,嗯?”银发青年的神态口吻完全脱去了稚气,环抱的动作更透出成熟的抚慰,“你忙了一天也累了,去休息吧,我来照顾他。”黑发少女红着脸点头,虽然皱眉扁嘴的模样还像头小母狮,爪子却早已收起。 走进卧室,帕西斯随手将外衣挂在长衣架上。悬浮的魔法光球散发出柔和的白光,照亮床塌上的人。脸颊泛着浅浅的红晕,睫毛不安地轻颤,呼吸时快时慢,这是内伤的证明。 帕西斯在床边坐下,伸手探了探。烧退得差不多了,身子却虚得厉害,后遗症也一大堆。马上就到梅雨季节,他再不醒过来,连调理也没法进行。 正烦恼间,那双琥珀色的眸子缓缓睁开,带着重病患者特有的昏沉迷乱,但是深处的清明一点一点扩散开来,最终取代了无神,唇畔也漾开轻浅的笑意:“帕尔。” “肖恩师父!”帕西斯欣喜若狂,又不敢惊扰他,竭力压低声音,“你认得出我,对吗?” 迟钝地眨眨眼,肖恩再次笑了:“当然认得出啦,你又没长角……嗯,口好渴。”帕西斯连忙扶他起来喝水。打量室内,肖恩一愣:“这是哪儿?我…我不会是做梦吧?” “战争结束了,我们胜利了。” “是吗?”这声回应包含了很多情绪。 那个性格大变的人,如果真是梦中的事物,该有多好。 看透他的心思,帕西斯将他扶躺回去,温言道:“别想太多了,肖恩师父,你现在需要静养。”肖恩朝他粉饰一笑,随即露出惊慌之情:“你你…只有你一个吗?” “放心,我们都没事。”耙梳他汗湿的刘海,清越的男性嗓音是安抚人心的轻柔,“就你一个人病恹恹地躺在床上。” “嘿嘿。”这回肖恩笑得真心满满,郑重保证,“我会好起来。”帕西斯白他:“是哦,过两天不要叫苦连天。” “?” “康复的首要条件是节食戒酒。” “啊——”哀号响彻房间。帕西斯暗暗佩服师父竟然还能发出这么中气充沛的叫声。 “呜呜呜,帕尔。”肖恩含泪凝视他,神情无比可怜巴巴。帕西斯宠溺地拍拍他:“乖,我会做更好喝的药酒和水果茶给你。” “嗯!” 又聊了几句,肖恩渐渐支撑不住。看出他的状态,帕西斯倾身在他前额一吻: “睡吧,肖恩师父,一切有我们。” ****** 肖恩不愧是蟑螂体质,过了几天就能坐在床上,拆礼物拆得不亦乐乎。 宁静的午后,菲莉西亚打扫完端药进来,服侍他喝完,正要离去,鲁西克敲门走进,看清师父的情形,展颜笑道:“精神不错嘛。” “露西,露西,抱。”扔下手中半拆封的礼盒,肖恩张开双臂。 “……你的幼稚度又提高了。”说归说,鲁西克还是走过去让他抱个痛快,附带蹭来蹭去的撒娇。 “肖恩师父,还有我们哟。”玛丽薇莎从恋人背后探出头。华尔特挥手:“一会儿安迪和帕尔也会来,今天大家放假,陪你喝午茶。” “耶——”肖恩万分雀跃,换人拥抱,轮到华尔特发现不对,“你们怎么都穿得这么正式?” “我们很忙啊。”自认和政治不搭的华尔特叹息连连,“听取报告,批阅公文,交际应酬,巡视察访。”肖恩一头雾水:“为什么你们要做这种事?”鲁西克淡淡地转移话题:“我们是帮上面分忧,也不是很忙。”玛丽薇莎跟着掩饰:“是啊,我们就偶尔参加一些舞会——肖恩师父,你点心想吃什么?我来做。” “我要吃叉烧包,三明治,烤薄饼,草莓蛋糕,奶油酥卷,巧克力布丁……” “全部否决,你一样也不能吃。” “呜~~~帕尔~~~”肖恩哀怨欲绝地看着来得不是时候的小徒弟。同时进门的安迪笑着安慰:“帕尔会做更好吃的茶点,你就放心交给他吧。” “安迪——” “来了来了。”赶紧上去让他抱。 布置得素雅洁净的卧室里,鹅黄色的丝绸窗帘随风轻曳;纯白的长毛地毯镶有银丝组成的花纹;床上铺着桔黄色的天鹅绒被单;墙壁以白色大理石砌成,反射着粼粼光波。窗户大敞,可以看见庭园里早开的蔷薇。花瓣娇艳欲滴,浓郁的花香飘进屋子,混合着清茶甜点的芬芳,营造出温馨的氛围。 每个人脸上都带着欢笑,在轻松的交谈中,洗尽连日来的疲惫。 很久很久以后,帕西尔提斯·费尔南迪还能清晰地想起:那个水晶般剔透的人坐在窗边,眉目飞扬,神情生动地变化,闪耀着阳光的双眼像清澈见底的泉水。 他挚爱的少女身穿蓝底碎花的连衣裙,系着白围裙,乌黑的卷发随意扎成一束,纤细的手指比瓷杯更白皙。 崇拜的师兄姿态闲雅地品茗,俊美的面容浮着冰融的笑意,不时帮身旁的红发少女添茶端碟,毒辣地教训吃太快而噎住的师父,动作却十分温柔地拍抚。 立志当画家的青年总是不愠不火地笑着,调和气氛,兴起就为大家画几张人物素描,在夸奖声中赧红脸。还时不时吵嘴的搭档夸夸其谈,话题几乎都由他带起。 再也看不下去,身在北城的[光复王]合起眼,痛苦地自问: 怎能不恨?怎能不恨! ****** 当肖恩的主治大夫帕西斯判断可以接客后,孝顺的徒弟们才放等得心焦的探病者一拥而入。 不是他们****,而是肖恩的朋友多半都有点爱胡闹,围在一起更是瞎起哄,说不定还会偷带禁品。而事实证明,他们并非杞人忧天。 “拿出来。” 看着面前白皙修长,美丽迷人的大手,肖恩挤出破绽百出的无辜表情:“什…什么啊?”帕西斯加重语气:“酒!” “没有,没有酒。”肖恩吓得哆嗦了一下,连忙摇头否认,装出好宝宝的样子举起一本厚重的古籍,“看,是书哦,非常正经的书。”根本懒得跟他废话,帕西斯直接抢过那本名为《法治与国论》的厚书(肖恩会看这种书才有鬼),翻开一看,果然,挖空的书页里藏着一瓶葡萄酒。 “没收!” “啊——”肖恩发出心碎的呐喊。这瓶酒是布修送的,他当时还夸他聪明,没想到帕西斯一眼就识破了。 “我不是做药酒给你了吗,为什么还要朋友偷带?”看了看酒精浓度,银发青年更加生气。肖恩委屈地瞅着他:“药酒不够喝啦。” “可是你的病还没好,万一又发烧,我们会担心。”帕西斯使出万试万灵的人情攻势。果然肖恩耷拉着脑袋,怏怏应道:“是~~~” “乖,我知道你酒瘾上来很难受,再忍耐几天,就能喝真正的酒精饮料了。” “嗯!”肖恩一扫郁色,目送弟子将酒放进柜子,问出这些天兜在心里的问题,“帕尔,jiejie怎么都不来看我?”帕西斯手一抖,险些摔破瓶子,不知是继续隐瞒下去,还是干脆吐露,痛过算数。 从他的态度看出不祥,肖恩脸色发白,下意识地选择忽略:“嗯…她是工作很忙吧,还是受了伤?” “肖恩师父。”深吸一口气,帕西斯转头直视他,碧眸是武装过的坚定,“洁西卡小姐去世了。”肖恩呆呆看着他,唇上还凝固着笑意,整个人宛如石膏像般完全静止。良久,颤抖才从他的指间曼延至全身。 “哦。”虚弱地应了一声,肖恩两手紧紧抓着被子,两眼平视前方,“那个,帕尔,不好意思,能不能让我一个人静一会儿?” “……好。” 近乎逃跑地出去,关门的前一刻,帕西斯听见压抑的啜泣。 ****** 圣十字联军盟主洁西卡·珂曼下葬的那一天,晴空万里。 肖恩坐着轮椅出席,弟子们都盛装陪同。现场一片悲声,死者的弟弟却一滴泪也没掉。 他只要求瞻仰遗容,唇畔挂着和他怀里洁白的鲜花截然相反,枯萎凋零的笑。 “jiejie喜欢梨花。” 洁西卡的尸体被用魔法保存,脖子上的伤也被抹去。她死前的表情并不痛苦,笑容安详,仿佛想起某个美好的往事。 肖恩看了很久,才虔诚地将花束放在她身边,深深低下头。 ****** 春去夏来,离葬礼结束又过了两个多月,棕发青年渐渐恢复活力,像脱了壳的蝉一样蹦到院子里。用他自己的话说,就是“再苟且下去jiejie会生气”。 但是他时常坐在树下发呆,仰望花瓣一片一片掉下来,然后打一个喷嚏。 从这件事,菲莉西亚等人看出师父是伤心事兜心里的类型,想方设法逗他欢喜。但王宫那边的催促越来越急,他们只好把他晾出去晒晒。第一次被狂热的人群包围,肖恩吓得落荒而逃,身上的纽扣全部被扯光,头发也被拔掉好几簇,事后疼得直掉泪,抹了两瓶帕西斯做的[增发素]。 第一次参加政治意味浓厚的社交活动,他从头到尾搞不清楚状况,只能赔笑还礼,答什么都不对。 之后,亦然。 好不容易觑了个空从衣香鬓影的宴厅逃出来,肖恩一边敲打肩膀一边靠着栏杆叹气,感觉比连打三天仗还累。 他已经知道弟子们背负的责任,努力想帮他们分担。然而不管他记下多少资料,实际都用不上。固定的社交辞令还好,可是对方若稍加变化,设个套,他就没辙了。心念单纯的棕发青年永远弄不明白:为什么简单一句话能够有那么多意思,又为什么他明明很明确地回答,会被人理解到完全不同的层面去。 真是!那帮人都不会讲话的! 肖恩不禁腹诽,正气闷,一个莹白色的光团吸引了他的注意:“啊,萤火虫。” 满天曼舞的光点使他的心情豁然开朗,比宝石更柔和,比星辰更温暖的光群妆点着深蓝色的夜空。着迷地看了一会儿,他翻过栏杆,轻巧地降落在草坪上,踏着欢快的步子逛起来。 花丛后不时出现交叠的身影,感叹夏天是热恋的季节,肖恩转过一棵银杏树,傻在当地。 一对男女站在小湖泊旁,以亲密的姿态互相搂抱。男子一头银发仿佛月光的结晶,微微一荡就是光芒万千,秀丽的侧面在月下有些朦胧,更显得高雅出尘。女子美如白瓷,黑亮的长发波浪般倾泻而下,曲线优雅的身段宛如天鹅,紫瞳浮着笑意,与同样深情的碧眸交换着无声的对话。 四唇渐渐接近,在一声异响中停止。转过头,帕西斯和菲莉西亚目瞪口呆,表情仿佛考试作弊被逮到的学生:“肖…肖恩师父……” 肖恩脸色苍白,这才发现自己无意识地捏碎了一块树皮。 摊开手,他怔怔地看着粉末洒落。 ****** “好相配啊。”莎莉耶双手合十,陶醉地低语,神智还沉浸在刚才那幅唯美的画面里。诺因抖掉浑身的鸡皮疙瘩,吼道:“给我闭嘴!” “的确很配。”还嫌侄子不够悚,拉克西丝凉凉地道。诺因拔出魔封剑追杀她,两人在意识世界玩起捉迷藏。 奇怪,未免太像了。瞥了师兄一眼,担心情人的希莉丝闭目感知。 ****** 被最疼爱的弟子拐走最疼爱的女儿是什么心情? 这就要问肖恩·普多尔卡雷。 直到返回行宫,他的大脑还呈现真空状态,整个人泥塑木雕也似。 “肖恩师父,你别生气。”菲莉西亚跪坐在地毯上,牵起他的手摇晃,神态惊恐而慌乱。帕西斯担心地把脉,确定无恙后松了口长气,跟着单膝跪地,鼓起勇气道:“如果你不同意,我们可以分开。”菲莉西亚用力点头,表示赞同。 “……说什么胡话。”肖恩终于出声,瞪视一脸认真的徒弟,“你不是喜欢莉吗?” “是,但是对我而言,你更重要。” “莉也是!” “……”狡猾。这么说,我连反对的余地也没有嘛。肖恩懊恼地抿嘴。 强压内心的落寞和酸涩,他调息片刻,直视帕西斯澄碧的双眸:“你绝对不辜负莉?”听出言下之意,银发青年欣喜地应道:“是!” “那我把她交给你了,你一定要好好照顾她。”一口气说完,肖恩拼命撑着严肃的面孔。因为他知道,只要他露出一丝难过,两人立刻会退让。 看到这对小情人雀跃的样子,多少好受了些。 但当晚,他还是失眠了。 ****** 徒弟们都有了另一半。 帕西斯和菲莉西亚就不用说了,华尔特和艾莉打得火热,鲁西克和玛丽薇莎之间早就弥漫着若有若无的情愫,连安迪也和一个叫维因的女孩走得很近。 孤家寡人的,只有他。 寂寞对他已经不是陌生的滋味,自从和孪生兄长分开,就伴随着他。像一件厚重的湿衣,始终不曾脱下。虽然陆陆续续邂逅了许多重要的人,但他一直有意空着身边的位子,因为这是专属于席恩的。 他很想去找席恩,又放心不下徒弟。 习惯了,真的习惯了。只是极偶尔,尤其是战斗到累时,他也希望有个人可以依靠,分担一部分责任。 现在看到弟子们成双成对的身影,这种感觉越发明晰。 “莉,如果我找个师母,你们会不会吃惊?” 某日清晨,天很蓝,云很白,肖恩穿戴整齐地坐在床沿,状似无心地抛出一句。 “师母!?”菲莉西亚吓了一大跳,差点弄洒了手上的银制咖啡壶,秀眉蹙得死紧,“不要啦!干嘛要找师母,我们只要你一个就够了!我们也会陪着你,侍侯你到老!要是你觉得闷,我们就生一大堆小鬼给你玩!” “是吗?”肖恩展颜一笑,那是非常开心,又隐含清寂的笑容。 转向窗外,一片微微泛红的枫叶划过他的视野。 秋到了。 ****** 萧瑟的季节配上孤寂的心情,更添伤悲。这天肖恩瞅着飘落的树叶,难得有了咏诗的冲动。 可惜他实在不是这块料,憋了半天憋不出一句,反而因为出神挨了一拳。 “摆什么苦瓜脸?” “贝姬。”抱着后脑勺,肖恩转过头,委屈地控诉,“你又偷袭我。”来人是个身穿法师袍的女郎,零碎的短发勾勒出一张眉目温雅的丽容,唇畔的笑却自信俏皮,隐隐带着一丝促狭:“你也来学吟游诗人那一套,不觉得可笑么?我差点就叫人围观了。” “哼。”肖恩愤愤地瞪她,拿这个一直压在自己头上的青梅竹马没办法。贝尔妲一一摘掉他发里的叶子,后来干脆解开重编:“头发留这么长,又不晓得打理,成天像根粗麻绳一样荡来荡去。你要是剪平一点,弄弄服帖,倒可以装装那种气质美男。”嘴上说得损,动作却极为温柔细致。 肖恩微微脸红,不自在地动了动身子。他情愿对方拳脚相向,也不要这个样子,好不习惯。 “动什么,身上有跳蚤啊。” 呼——熟悉的嗔骂口吻让肖恩松了口气,快活地邀请:“贝姬,贝姬,我们一起去野餐好不好?”贝尔妲笑道:“好啊,你想去哪里?” “七星湖!我会叫帕尔做很多三明治,还有好喝的果子酒。” “是…只有我们俩吗?”贝尔妲隐含期待地问。 “当然是大家一块儿去了,不过也要看他们方不方便。”肖恩已经飞进了明媚的自然景色,压根没注意到身后的人叹了口气:就知道这傻瓜没有那种旖ni情怀。 气不过,她把编好的辫子拿到他鼻下搔了搔。 “阿嚏!阿嚏!”打到第二个喷嚏时,左近响起一个风情万种的中性嗓音:“哦,好亲热。” 水之幽鬼!看清骤然出现的不速之客,肖恩和贝尔妲不约而同地摆出戒备的姿态。菲亚斯连连摇手,一脸息事宁人的友好:“别紧张,别紧张,我今天是抱着和平目的来。” “和平目的?”贝尔妲疑惑地反问,心情倒是放松了大半。高等魔族非常骄傲,所以他们不会说谎。再细看对方的身体有点透明,显然是幻影。 肖恩抿紧唇,深埋的伤口被挖开,痛彻心扉。 “嗯。”菲亚斯用力点头以表自己的诚恳,指着他,“维烈很担心你。” “担心…我?”肖恩愣愣重复,内心浮起微小的希望。菲亚斯颇有兴趣地打量他:“你看起来精神不错,我可以向他交差了。维烈说,他没脸求你原谅,只希望你看在过去的交情份上,劝劝那位小姐,让她回来继承王位。” “这个我不能保证,要看莉的意愿。” “没要你保证啦,只要你传个信就行。” “他为什么自己不来对我说?”直视那双宛如海蓝宝的双眼,肖恩一字一字道。菲亚斯咬牙切齿,握拳吼道:“还不是因为那条臭龙!”肖恩和贝尔妲怔了怔:“臭龙?” “血龙王!那个叫扎姆卡特的家伙!该死,我们明明已经撤兵了,维烈还跑去收回洛克…就是魔兽,他却突然跳出来,指名单挑!本来维烈都快把他干掉了,不知他用了什么卑鄙的招数,害得他们合体了!” “合体!?”异口同声的惊呼。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菲亚斯抓狂地抱住脑袋,潸然泪下,越说越凄楚,“维烈的头发和眼睛变成了红色,性格也多出一个。他…他居然打伍菲屁股,露出那种残暴的表情,到处破坏,把魔界搅得天翻地覆。维烈都快疯了,虽然用催眠术制住他,但是那条臭龙好象成天在他脑子里骂脏话,搞得他神经衰弱,一天要睡十六个钟头,醒来也恍恍惚惚,茶不思饭不想。” ……居然有这种事。肖恩和贝尔妲听得目瞪口呆。菲亚斯抹了把泪,勉强从噩梦般的回忆里挣脱出来,哽咽道:“总之,我们决不会再来sao扰你们,光是维烈就让我们忙不过来了。唉,可怜的维烈。” 如果这是报应,还真是新鲜的惩罚。贝尔妲感叹。肖恩抑不住担忧:“他撑得住吗?”菲亚斯深深看了他一眼,舒展眉宇:“放心,维烈可是很坚强的。” 绝俗的笑靥衬着晶莹的泪痕,眩目得令两人一阵眼花。 “好了,我告辞了,祝你们百年好合。”挥手作别,纤细的身影摇晃了一下,化为水沫消失。 “他说什么?”肖恩转向青梅竹马。贝尔妲摇头表示她也不明白。 最后一句,菲亚斯用的是摩耶语。 ****** “终于知道血魔是谁了。” 拉克西丝开口道,眼中射出锐光。诺因迟了半秒反应过来:“血龙王!?”莎莉耶惊讶地张大嘴:“不会吧!扎姆卡特是有点暴躁,但他不是杀人狂啊!”克鲁索猜测:“可能他也神经搭错了。” “他又不是什么老好人!”拉克西丝嗤鼻,随即沉吟道,“当初是我错怪梅莲可了。不过虽然是一个身体,还是两个人。”诺因发现疑点:“可他是黑发。” “因为他们已经拆开来啦!”希莉丝大喊。诺因哦了一声,奇道:“你怎么好象火气很大的样子?” “当然了!肖恩那家伙,连人家对他有心也没看出来!” “他没看出来才好吧。”莎莉耶提出异议。希莉丝压根没听见,阴恻恻地笑道:“如果你敢背着我跟女人胡搞,看我怎么收拾你!” 感到她身上散发出的寒气,其他人不约而同地退了一步。 ****** 快快乐乐地野餐回来,肖恩彻底抛开愁绪,开始思考自己的未来,结论是:他要去找席恩,又舍不得徒弟们,干脆一并打包带走。 洁西卡早就看出弟弟是匹野马,另外委派了可靠的继承人打理珂曼世家。而历史上也多得是急流勇退的例子,以“隐居”为名溜之大吉,应该没有人会反对吧。 然而,他想得太美了。 因为他是赶走魔族而不是杀死或封印,所以必须留下坐镇,朝上一片反对声。在这样的势头下,科尔修斯当然不会答应他的要求,还误会他是以退为进,表面赏赐了许多丰厚的礼物,心里暗暗愤恨。 而在徒弟那边,他也碰了个软钉子。鲁西克的考量是:离开政坛他们的处境只会更危险,说不定走的当天就被杀了埋在野地里。当然他没用这个理由,只说现在的职位很适合自己,想做一番大事业。 像看陌生人似地看了他一会儿,肖恩怏怏离去。 坐在湖边,他有气无力地丢石子。 七个波纹互相交叠,阳光跃动,池水化为液状的宝石,发出七彩的光芒。 过去他一直以为徒弟的人生是和自己联系在一起的,如今才发现:其实他们拥有更广阔灿烂的明天。 仔细想想,因为另一半的关系,他们也不可能再跟他到处跑。艾莉是个酷爱园艺,喜欢安稳生活的居家少女;而维因有军职在身,也不像爱好飘泊的人。 虽然帕西斯和菲莉西亚应该会陪着他,但是东方学舍不会对身为世界之相的菲莉西亚放手,连带帕西斯也走不了。 又丢出块碎石,这次没投好,只跳了一下就没入水面。沮丧地把下巴搁在膝上,肖恩喃喃自语: “还是我一个人去吧,帕尔他们应该会生活得很好。” “战神大人。” 一个侍从打扮的男子奔近,递给他一张大红色的厚纸,恭恭敬敬地道,“陛下邀请您参加今晚的宴会。”强忍撕烂的冲动,他接过请贴,礼貌地道:“谢谢。” “讨厌。”等侍从走远,他才气鼓鼓地展开请贴浏览,“请单独赴约,单身汉的秘密聚会?哦,这个好玩。”欣喜地左看右看,他盘算今晚要带几瓶酒。 这时,轻柔的脚步声传来:“你在傻笑什么?” “贝姬!”肖恩抱着献宝的心情,高高举起请贴,“看!” 等他想起聚会是保密性质,请贴已经被拿走。 看完上面的烫金大字,贝尔妲没有如肖恩所料出言调侃,反而皱起眉,脸上盘踞着阴云。 “贝姬?” “肖恩,你觉得卡修变了没?”贝尔妲答非所问,把请贴还给他。肖恩不明所以地眨眨眼:“卡修?还是老样子啊。虽然在公众场合有些生分,但这很正常。” 其实他私下也感到友人对自己疏远了,却以为他还在介意当年不告而别的事,只想用诚意慢慢填补这道鸿沟,没有起疑。 “完全老样子的只有你。”苦笑了一下,贝尔妲暗自探测四周,确定无人窃听后,在他身边坐下,直截了当地道,“不要去,这是陷阱。” 琥珀色的眸子瞪到最大,溢满震惊和难以置信,然后,是不假思索的否定:“卡修才不会这么做!” “肖恩,你还不明白吗?你对王家的威胁!卡修是英雄王,可是他的名头还没你响亮,只要你一句话,民众甚至愿意推翻他!你的影响力这么大,卡修怎么会让你活着!” “我又不会叫人推翻卡修。” 贝尔妲气极低吼:“你这个笨蛋!现在问题不是你怎么想,而是卡修怎么想!”肖恩依旧毫不退让地迎视她:“我是什么样的人卡修最清楚,他不会怀疑我的。” “你错了,他会怀疑你的。”怒容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悲哀的笑意,“卡修已经变了,只是你没发觉。”肖恩一震,第一次浮起不安之情。 “而且,卡修已经有了孩子,如果他没有孩子,问题还不大。” “这跟罗莎米亚又有什么关系?”肖恩心乱如麻,随口一问。贝尔妲忍不住手痒敲了他一记,想敲醒他的木头脑袋:“防患于未然啊!卡修是科尔修斯家族第一代国王,当然会想让这份基业永远传承下去。他虽然不及你名头响,好歹还压得住你,但罗莎米亚就不行了。卡修一死,局势必定倒向你这边。为了永诀后患,现在杀了你是最好的办法。” “我只比卡修小四个月,他死了,我也差不多了。” “那你六个弟子呢?他们一个比一个出色,随便往哪儿一站都比罗莎米亚亮眼。何况他们都在降魔战争立下大功,获颁的土地加起来足足占了半块大陆,你能保证他们不会起异心?” “露西有点危险……”肖恩想起鲁西克说到做一番大事业时隐含图谋的冷酷眼神。 他哪里知道,鲁西克都是为了他,才处心积虑地往上爬。 “这不就得了!”贝尔妲又拧拧他。 “……好吧,我现在就去叫他们签保证书。” “肖恩啊。”贝尔妲抚额长叹,神情有一丝无奈,更多的却是好笑和爱怜,“你怎么还是这么天真呢?都三十三岁的人了。看来跟你说再多也没用,总之今晚的宴会不要去,马上收拾行李,带着帕尔他们躲得远远的!” 肖恩抱头不语,对友人的信任和理智在他脑中拉扯,互不相让。心底,他明白贝尔妲的忠告是正确的,从政治角度,卡修的确会那么做,但是…… “不,不会。”突然,他站起来,用一种更接近自我说服的语气道,“虽然魔族答应不再侵略,但他们曾经背信过一次,就算是为了安全考虑,也必须留着我——卡修不是那种自私的人!” 这一回,贝尔妲无言以对。尽管她认为友人已不复从前,也不确定他是否被权利欲侵蚀到这步田地。 “我要好好想想。”扶着额头,肖恩转身离去。 目送他的背影直到看不见,贝尔妲摊开手,注视掌心没来得及丢出的小石子。 看来,我也必须做出决定了。 ****** 最后肖恩还是去了。 记忆里的友人是那样大公无私、正义凛然,他实在无法相信:他会为了巩固自己的地位,设计陷害自己的好友。 列席的都是交情深厚的老伙伴,大家吵吵闹闹,干杯猜拳,气氛非常热闹。但因为有心事,肖恩始终不太起劲,连回应主人的敬酒时,态度也不热切。 “怎么了,无精打采的模样。”科尔修斯挂着揶揄的笑,眼底闪过异样的光,一把勾住他的肩膀,“不给面子,罚你连喝三杯。” “三杯怎么够,要连喝三瓶!”旁边有人起哄,引来一室响应。肖恩苦笑摆手:“三杯够了,喝太多酒,帕尔会生气。”事实上,他全身筋骨痛得要命。刚刚下了一场急雨,触发了他的旧伤。 “哈哈哈,你那六个小管家,真是有趣啊。” “有六个小鬼当拖油瓶,难怪讨不到老婆。” “可怜啊,我看他要打一辈子光棍了。” ………… 听友人越说越不象话,肖恩叉腰怒吼:“谁说我讨不到老婆的?我每天收到的情书要用吨来计数!”一人咧嘴嘲笑:“有成功的吗?”肖恩唔唔连声,说不出话来。 “好了好了,你们别再逗他了。”科尔修斯帮忙解围,递上酒杯,“哪,一醉解千愁。”肖恩赌气地一口气喝光。四下纷纷叫好,跟着上前灌酒。 当众人都有些醉意时,一名侍卫跑进来,在科尔修斯耳边低语了几句。 “哈,艾咪叫我,我这个已婚男人就不留下碍眼了,你们继续。” “滚吧!幸福的家伙!”众人发出接近诅咒的送别。肖恩搡搡身边摇摇晃晃的布修,劝道:“喂,别喝了啦,你已经不行了。” “洁西卡……洁西卡……”绿发青年掩着脸,吐出带着哽咽的醉语。肖恩也眼眶一红,柔声道:“别这样,再去找个好女孩吧,jiejie不会怪你的。” “我和她连情侣也不算,她当然不会怪我!”布修大叫,再次沉溺在酒杯里,伤心地嘟嘟囔囔,“可恶,当初如果把情书写好点,也不会……” 语尾戛然而止,仿佛不胜酒力,他趴倒在桌子上。肖恩一愣,推了两下没反应,正想叫人帮忙抬,这才发现宴厅不知何时安静下来,其他人也倒的倒歪的歪,但是没有鼾声,也没有人说梦话。 心脏冰凉,他用颤抖的手翻过身旁的朋友,试探鼻息,然后松手,眼睁睁看着他摔落地面。 “布修……” 这一声比烛火更微弱。 一股爆炸般的痛楚从小腹曼延开来,捂住嘴,他清楚地看见从指缝里喷出的血。 是毒! 因为帕西斯经常做各种补药加强他的体质,他又喝得不多,才没在毒发时当场毙命。赶紧用斗气压下,再吟唱简短的咒文,却没有任何反应。 元素隔绝结界!?不,不对,我没感到魔力波动,应该是用了特殊的建筑材料。 这下只能压制,斗气不能消融毒素。肖恩一手按着腹部,踉跄往外走,熟悉的声音冻结住他的双脚:“真不愧是战神大人,这点毒果然不能拿你怎么样。” 随着整齐的脚步声和环扣碰撞的轻响,宴厅周围被手持弓箭的近卫军围得水泄不通。在几十名亲兵簇拥下施施然出现的,赫然是他坚信不会背叛的红发友人。 “卡修。” 心痛过头,肖恩反而冷静下来,一霎不霎地凝视他,“为了杀我一个,让这么多人陪葬,值得吗?” “值得啊,只要能杀了你。”科尔修斯从一名亲兵手中接过长弓,搭箭对准他。 “我…咳咳!”肖恩试着提气,被猛然炸开的剧痛冲得干干净净。蓄势待发的箭忽而一顿,冷定的蓝眸也微微动摇——友人今天应邀前来,已经证明了他的忠诚,自己过去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可是事到如今,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肖恩,对不起。” 利箭划破凝结的空气,飞向目标,深深扎进一具柔软的娇躯。 “贝姬!!!”肖恩听见从自己口中逸出的惨叫,无意识地接住往后栽倒的青梅竹马。科尔修斯也吃了一惊:“贝姬!你怎么进来的?” “失策。”调息片刻,贝尔妲用戴着护腕的手抓住胸口露出半截的羽箭,环视了一圈,眼里迸出火花,“你竟然连布修他们也杀了……你有没有脑子啊!万一魔族再打过来,你就凭你的亲信去挡?”科尔修斯气势一馁,同时一个侍从匆忙奔进:“不好了,陛下,着火了!” 没有放过这个机会,纵火者反手扣住肖恩,施展短距离瞬移。 因为她已经用火球在墙上砸了几个洞,破了结界,得以施法。 但一来她的伤势太重,二来风元素不够,只跳跃了两次,就力不从心。肖恩双手抄起她,发足飞奔,眼泪不断滚落:“贝姬,撑住!帕尔会解毒,再忍耐会儿就好!” “笨蛋,不是这里。”贝尔妲没好气地道。肖恩急忙停步,像没头苍蝇一样乱转:“那…那是哪儿?” “够了,放我下来吧。”贝尔妲微微一笑,平静安然,“我不行了。”肖恩看着她,脸上血色全无。 “箭上有毒。” 双腿一软,肖恩跪了下来,整个人抽空般恍惚。一边费力地凝聚传送术所需的魔力,贝尔妲一边挣扎着挤出声音:“听着,肖恩,我马上要送你去的地方有行李。拿了后,你就赶快逃得远远的。” “不要!”肖恩回过神,激烈大喊,“不要不要不要!” 那个人……他决不放过。 贝尔妲哪会不清楚他的心思,语气渗入无奈。 “肖恩,答应我,不要为我报仇,不要回来找帕尔他们,找个地方安安稳稳过一生。” “我做不到!” “喂,你这家伙,不知道拒绝将死之人的要求是不可饶恕的行为吗?”贝尔妲失笑,胸口的箭和体内的毒丝毫没有影响她的笑容,“答应我吧。我用一条命换你的,不是为了看到你被仇恨弄脏。而且你斗不过卡修。你是很强,但你太天真,只要稍微用点心机就能摆平你。相信我,帕尔他们不会有事的,他们比你聪明多了。我也…希望你……” 未出口的爱语被远方传来的喧哗打断,不再浪费时间,贝尔妲伸手按住他的胸膛。 “贝姬——” 水银色的光芒漂白了一切。 ****** 不知过了多久,转为漆黑的视野渐渐浮现朦胧的轮廓。班驳而裂痕满布的墙壁,结满蜘蛛网的角落和天花板,翻倒的供桌,陈旧的塑像,似乎是一座废弃神殿。 肖恩失神地趴跪,空白了几秒才稍稍恢复神智,试图爬起。 得回去救贝姬。 手足无力,他再次跌倒,这次摔得更惨。五脏六腑一阵翻搅,喝下去的酒水全部吐出来,混合着鲜血和毒液。 破旧的石板上晕开点点泪痕。 贝姬死了…… 被送走的前一刻,他看到她闭上眼,唇畔带着安心的笑。 布修也死了,大家都死了。 卡修!卡修!! 吐完了,还是难受,这次吐的是胃液。 “呜……咳咳咳!” 直到快要呕出心肺,他才在剧烈的呛咳声中停止,泪流满面地支起上身。 “真是狼狈的模样。” 明朗而轻快的男性嗓音突兀地响起。转移视线,肖恩看见一个黑袍的身影斜倚着墙,拉得低低的帽檐下,隐约可见线条端正的下颌;双唇微扬,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 ****** “你是谁?”定了定神,肖恩一边用袖管抹去嘴角的秽液,一边虚弱地问。他直觉感到对方是他认识的人,尤其是声音,好象经常听到。 对方没有回答,摇了摇头,用一种不满货物成色的口吻道:“脏兮兮的,看了真不顺眼。” 哗啦!凭空冒出的水球豁然爆开,浇得他浑身湿透。 “你……你……”肖恩被他搞糊涂了。从这个动作,他感觉不出丝毫善意,反而有一股令人心脏痉挛的恶念,在空气里不断酝酿发酵。 “不怕,不怕。”看出他的紧张,黑袍男子笑着安慰。肖恩全身剧震,大睁的眸溢满震惊。 这个语气……他恍惚间好象回到童年居住的简陋木屋,每逢风起,沙沙的树叶声不绝于耳。为了防止顽皮的次子半夜溜出去乱跑,蜜莉就骗他那声音是鬼哭,会抓走不乖的小孩。而温暖的被窝里,总有一双瘦弱的手臂搂住瑟瑟发抖的他,用带着睡意的声音低喃:[不怕,不怕……] “席恩。” 冲口而出的呼唤因为惊喜和不确定而颤抖,“你是席恩,对不对?” 黑袍男子但笑不语,朝他伸出手,动作仿佛叫自己养的小狗。肖恩只当成默认,连滚带爬地扑向他:“席恩——” 一瞬间,他忘了科尔修斯,忘了死去的朋友们,满心都是快要炸开来的狂喜。 是他!是他!!熟悉的气息和略高的体温使他情不自禁地加重手劲,嚎啕大哭:“席恩!我好想你!” “想我?”好笑地反问,一只手顺着他的后脑勺滑下,“亲爱的弟弟,你比我还厚脸皮。” 不知为何,这样亲昵的抚触却令肖恩机伶伶打了个寒战,对方的指责和陌生的称呼更让他困惑:“席恩?” “松开些,你抱得我很痛。” 肖恩连忙缩回手,又依依不舍地搁回老位子。在席恩眼里,这又是个装腔作势的表现。 “你啊。”修长的手指缓缓勾勒他的轮廓,就像不疾不徐的语调一样轻柔,“总是这样,随意粘着别人。如果这个走了,你马上就能找到下一个。” “……席恩?” “不懂是吗?没关系,我们有很长、很长的时间可以慢慢勾通。”指尖来到他的额心,停住。 ****** 视野突然变成空白,观众们都是一怔。 “这是怎么回事?”莎莉耶最焦急,因为她只能凭影象猜测。希莉丝欲言又止,最后露出求恳之情:“陛下,到此为止吧!之后的事,你不是都从朱特口中了解了。” “什么事?”诺因好奇地插口。希莉丝咬了咬牙,不情不愿地道:“就是那个席恩抢走肖恩的身体,做出一大堆人神共愤的事。”莎莉耶大喊:“啊——那个就是席恩?” “肖恩不是叫了名字。”众人诧异地看着她。 “我不会古代语!” “早说嘛。”诺因翻了个白眼,对她施法,立志当航海家的他早就下苦功学会[方言术],“这下就听得懂了。” “耶——”莎莉耶给了他一个拥抱。 拉克西丝歉然道:“我还不知道帕西尔提斯·费尔南迪为什么被关起来。”希莉丝叹了口气,不再言语。 “可是这个样子,根本看不到啊。”诺因急得跳脚。克鲁索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嘘,有声音。” ****** 被关进镜子好一会儿,肖恩才意识到:席恩对他使用了换魂术。 他不明白兄长为何要这么做,而不管他如何拍打、呼喊,外界都没有任何回音。 身为灵体,武艺和魔法全成了泡影,哪怕他急得快要抓狂,也只能在原地团团转。 终于有一天,空荡荡的虚无里响起节奏跳跃的招呼:“嗨,住得好吗?” “席恩!”肖恩欣喜若狂,不再计较兄长对自己莫名其妙的恶作剧,问出连日来的猜测,“你是不是在生我的气啊?气我不早点出来找你?” “哦,原来你找过我。” 席恩慵懒地趴在桌上,手肘撑着下巴,语气有一丝惊讶,却没有动摇。 他身处的是一间普通的农舍,家具简单而粗糙。唯一不会在平凡人家出现的只有凌乱堆砌的书籍卷轴,和炼金术方面的道具。空酒瓶扔了一地,里面的液体则孝敬给了后院的土地。那里还有个墓碑。 这是他即将出场的舞台,一切都按照肖恩的习性布置。 傍晚的阳光穿过木制窗棂,为他披散的棕发镀上金红的色泽;明朗的俊容上挂着神似弟弟的微笑,略略带了点厌倦,一点疲惫,宛如一个失意的隐者;透明如琥珀的瞳也笼罩着笑意,深处却沉淀着深不见底的黑暗,像浑浊的潮水,随时会冲毁堤坝扑涌而出,吞噬一切。 “我找你好久,都找不到,这些年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