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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熊市

    一六四四年农历三月三十日下午未时三刻,在经过两天筹备后,交易所正式开锣。

    前一日,凡是被追赃助饷领了“平辽公债”凭条的户主,都收到了一份落款为“北京公债交易所”的大红请帖,邀请各位户主届时光临交易所开业庆典并参与公债交易。请帖印刷得很精美,上面附有“北京公债交易所”的简短介绍。一些人纷纷猜测这个什么公债交易所葫芦里到底是卖的什么药。不过所有的人一看公债可以交易变成现钱,顿时都来了兴趣,许多人原本都把这公债当了废纸,一些绝望的人差点要当垃圾扔了,现在这个什么公债交易所开办了,看来真的有希望把手中的公债变成现钱。许多人都抱着疑惑又希翼的态度跑来看个究竟,或者打发小厮来探听清楚。被迫拥有公债的户主有两千多户,户主或者户主派来的小厮加起来人数不下一千,加上围观的人,把交易所围得里三层外三层,景象煞是热闹。

    今天揭牌和剪彩的是牛金星牛宰相,还有宋献策。王承恩极力主张请牛相剪彩揭牌,图的便是个“牛市”,牛相倒也是个喜欢出风头的家伙,你看他,兴头不知道有多高,剪彩揭牌搞完了,还意犹未尽,不肯离去,直到宋献策提醒,才老大不愿地上轿开路。

    揭牌过后,“北京公债交易所”几个鎏金的大字在阳光下闪闪发光。黄承昊颇是推崇崇祯的书法中正圆润,交易所的招牌题字便不作第二人想,于是交易所的招牌又是崇祯所题。可惜崇祯这次拿到的润笔费有点少,才一百两,心中腹诽这个黄承昊干户部工作干久了,真他妈吝啬!李自成如今一夜暴富,你替他省什么银子!

    剪彩揭幕仪式已毕,便有司仪宣布公债交易所正式开业,接下来便可以挂牌交易公债。

    司仪宣布,凡是要卖出公债的在左边出价,凡是要买进公债的在右边出价。买和卖的出价以一两公债作价一两银子作为基准价,可以上下浮动,浮动范围不作限制。实际上这跟漫天要价就地还钱一个样,只是按照大顺颁布的交易规矩,不经过公债交易所私自转让一律无效,只因为大顺的公债采用的乃是后世先进的“实名制”,公债转让之后原有凭条作废,由交易所另发记有新户主名姓、盖有交易所大印的新凭条。

    拥有公债的户主一看可以卖出,心想此时不卖,更待何时。有踊跃者第一个就嚷嚷开了:

    “某卖出公债四千两,作价银子四千两。”

    左边负责卖方出价的公差于是声音洪亮地喊出:

    “这位,请把你的公债凭证拿上来,交给书记,由书记验票。”

    一个穿着蓝绸衫的胖子费了好大劲从人堆里挤过来,把凭条递给书记官验看,验看无误后,书记官一声“验讫无误”,公差便再报:

    “第一位,卖出40手4000两公债,报价一两银子。”

    这边再喊,底下就有人议论开了:这人有毛病,报这么高的价格!

    第二个卖家比较实际,跑上去跟公差说:“在下卖出两万两公债,报价一两公债8钱银子。”

    公差又报:“第二位,卖出200手共两万两公债,报价8钱银子。”

    公差报完,负责挂牌的公差从一堆木牌中拣出一块块方形木牌,每块方形木牌上只有一个字,有的写有数字,有的写着“两”、“钱”、“分”,往墙上标有字体“第”、“位”、“卖出”、“报价”的一行一行木槽上一卡,一块一块木牌排列之后,就出现两排字:

    第一位·卖出四仟两·报价一两

    第二位·卖出贰万两·报价八钱

    这边已经开始报盘卖出,那边负责报盘买进的耐不住了,高声问道:

    “有想买进公债的请出价。”

    这次开业也发出请贴邀请了北京一众商家,他们只是被迫助饷,却不在追赃之列。大顺军对正牌商家的助饷不算严苛,也就是千两百两级别,大多商家未伤筋骨。黄承昊还指望这些商家当中,会有人出手买进公债。接到请贴,今天来的商家和商家代表倒也不少,他们手上也有千两几百两的“平辽公债”,这些人多半是看看行情,倒不是急于要出手自己手上的公债,但是说到要他们再买进公债,却是一个人也没有这个心思。

    下面一时安静下来,半响无人出声。

    围观的一众人于是叽叽喳喳开始议论,一个说:“这大顺的平辽公债,你看有人会买吗?”

    一个说:“傻瓜才会买,这不就是一张白纸吗!你还真想人家还本付息啊。”

    又一个说:“说得不好听一点,这个交易所说不定又是用来骗钱的,谁知道是怎么回事!你交钱到这里买公债,然后给你发张纸,再找他们已经跑路了,那时候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连大明朝早年发的宝钞后来也变成了废纸,更别说这个公债了!除非蠢货才会上当!”

    诸如此类的议论,全是不看好平辽公债的。是啊,被逼着买了公债倒还罢了,没有人相信还有自投罗网的傻瓜主动来买公债的。市井盛传李自成不久就要跑回西安,一帮人拿着“平辽公债”整日里唉声叹气,求神拜佛,只求李自成的大顺不要那么短命,李自成我的大爷,再怎么的也要坚持一两年啊!否则你跑了之后,这“平辽公债”砸手上,那就是一张废纸啊。

    这时候一看没有买家,想卖出公债的人坐不住了,卖盘的叫嚷此起彼伏:

    “在下卖出公债八千两,报价七钱。”

    “小的卖出公债两千两,报价六钱五。”

    “某卖出公债六千两,报价六钱。”

    “小的卖出公债四千两,报价六钱。”

    “这里这里,卖出公债二千两,报价六钱。”

    “在下卖出公债一万六千两,报价五钱。”

    ······

    负责卖出报盘的公差一见卖家汹涌,场面有点乱套,于是大喊:

    “不要急,不要挤,一个一个来。”

    等到一个一个卖出报价挂到墙上的报价牌上之后,卖出报价已是一长溜,不过都是不超过二万两的卖盘。估计手上拿着二万两以上公债的都是被追赃助饷的重点,他们之中多数可没有胆量来卖公债,当然也不相信有人会买。卖盘报价到了五钱之后,就没有人再往下喊。也是,转眼间,公债就损了一半,谁不rou痛!这些今日里想卖出公债的多是身家并不雄厚的户主,更是不舍得轻易降价。五钱!一去就是一半,真是比割rou还难受。

    买盘那边还是没有动静,黄承昊心中着急,眼看着外面卖盘还在汹涌而至,买盘却是一个也无,担心这交易所要是这样下去,能不能办下去真是没底。今日有备而来,外面布置了大量军兵,但总不能每日里都搞得如临大敌一样,那不要天天派兵守场!王公公这时候也没有看见人,不知道躲到什么地方去了,弄得自己在这里耍宝一样,愣是想不出任何对策。

    这时候,有卖家忍不住了,在五钱报价的最低报价维持了约莫一刻钟光景之后,一位卖家报出了更低的价格:

    “借光!借光!在下卖出公债六千两,报价四钱。”

    他这一报价,已经报了价的一介人无不对他怒目而视,这人太也他妈的不是东西了!当时就有人指着他的脊背,忿忿出声:

    “什么败家玩意儿!钱是不是抢来的啊!”

    另一个说:“我看这厮就是专门来拆台的,揍他!”“对,揍他。”

    一众军兵围着,揍人自然是不敢的。但是这人妄自降价,惹起了巨大公愤,一个个恨不能戳他的脊梁骨,什么“败家”、“活宝”、“烧包”、“傻冒”、“什么东西”之类,无边的口水仿佛要将此人淹没。

    王承恩的管家将交易所的情况看得明白,一看时机到了,便叫小厮前去报告主人。王承恩真想前去看看究竟,一想还是不要出面为好,免得一个不好,xiele天机不说,说不定还惹一身sao。只好按捺住看热闹的好奇之心,吩咐小厮如此这般,随时来报。

    卖盘这一边还在肆意辱骂嘲讽那个敢于报出四钱低价的“败家玩意”,买盘这边终于开始有了动静:

    “某买进公债二万两,报价一钱。”王承恩的管家开始报出了买盘。

    这报盘一出,一众刚才还在大肆埋汰报价四钱卖出的人,顿时鸦雀无声,个个伸长脖子要看看这个报盘买进者,到底是何方怪物!

    等到买盘在墙上的报价牌右方正式挂出的时候,大家才终于回过神来。于是滔天的口水又冲着这个新的靶子倾泻起火力。

    “谁啊?谁疯了,喂,谁家跑出了一个疯子!快,还不将他拉回去!”

    “是啊,这人肯定疯了!一钱银子,打抢啊!”

    “这王八蛋有毛病,一钱银子!哼!做你的清秋大梦吧!”

    “癞蛤蟆想吃天鹅rou,啧啧啧!什么玩意儿!”

    “这人一定刚被疯狗咬过,真疯了!喂喂喂,快把疯子赶出去。”

    ······

    随着起哄的声音愈来愈没有顾忌,公差只好出面平息,但平息的效果只是声量小了一些,多数人还是不依不饶地大喷口水。

    倒是有围观者看不过去了,有人在人堆里发出了异见者的声音:

    “有本事你们挂高价买啊!”

    一众围观者都是来看热闹的,先是只顾着看卖家集体声讨一个状若疯狂的买家,此声一出,这才意识到若是连唯一的买家也真的被赶跑,这戏就没法唱下去了。于是更多的路见不平者拔刀相助:

    “买卖,买卖,人家要愿意买才行!你管人家出什么价。你有种别卖就是。”

    “人家愿意买这废纸一样的玩意,已经不错了。”

    “是啊,是啊,我看这人是有点疯了,不过不是癞蛤蟆想吃天鹅rou的那种疯子,而是花钱买废纸,是败家的这种疯子。”

    ······

    大家口水飞溅,但是不妨碍交易正常进行。在买卖盘停了约莫一炷香功夫后,周国丈派来的管家及时报出了卖盘:

    “在下代家主卖出公债二万两,报价一钱。”

    随着挂牌之后,交易官一敲锤子,宣布第一笔交易二万两公债以一两公债一钱银子的价格成交后,底下惊呼声、嘘声,也包含着喝彩声,一齐喷发。更有卖家一下子坐在地上,嚎啕大哭,痛惜自己手中的公债化水。

    可是哭也没用,这个买盘成交之后,右边的买盘瞬间又没了。

    这个成交价对于卖家的打击是致命的,原来想着怎么也能换个三四成的银子回去,没想到行情坏到吐血这种程度,一帮不等着银子花的户主一看高价卖出无望,也不继续耗着,一个个匆匆离去。

    约莫一盏茶功夫,又有人挂出二万两公债的买盘,报价还是一钱。

    这个时候,那些个急等钱用的小户主,一看有人开出买盘,也顾不了那么多,这个两千,那个四千、六千两公债,在卖盘这边挂出了二万四千两公债的卖盘,报价也是一钱。于是第二单交易成交。按照先报盘先成交的规则,最后那个挂出六千两卖盘的只成交了二千两,还有四千两继续挂在那里。

    当然,他没有等多久,不久又有人挂出二万两的买盘,把他的公债买走了。

    ······

    这天交易所的交易情况就是如此,高于一钱银子就无人问津,只要谁挂出一钱银子的卖盘,就马上有人买进。当然大多数人不愿意以这个吐血价卖出,所以整天的交易也就是四十三万二千两公债,买家只花了四万三千四百一十六两银子,其中二百一十六两银子是交易手续费。

    对于牛宰相剪彩最终剪出来一个熊市,王承恩和坤兴公主小小地庆贺了一番。按照坤兴公主留在北京的新计划,公主正式负责崇祯的资本运作。周国丈手上的公债也就卖出了四万两,其他都是那些小户舍痛割卖出来的。崇祯这边十八万两银子只动用了不到四万两,买入了三十八万八千两公债。王承恩买入二万两公债。其他还有两万四千两公债,其中黄承昊买入一万两,这个好理解,黄承昊也就是以行动表态罢了。没想到金之俊也买入了一万四千两公债!

    熊市面前,敢出手的,不是菜鸟,便是高手!这个金之俊,能说他是菜鸟吗?分明是高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