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拉火式*

    王承恩被请到了方以智的府上。李岩是过来人，当初上李自成贼船的时候也可说是逼上梁山，所以分外理解方以智这样有些气节的明朝臣子。李岩打的是诚心相请的主意，那自然不能在衙门里，衙门那是公事公办，而且看来方以智对于大顺的衙门大有不屑之意。李岩心想交情还没有到置酒对酌的地步，那就合着三顾茅庐的雅意，还是到方以智家里吧，到人家家里去聊聊天，让王承恩过来说合说合，心理上不给方以智太多压迫感。才高八斗的人，大多希求一个尊重。宋军师随便打发一个人，把人家唤来，准备安个帽子就让人家屁颠颠地干活，显然是怠慢了。亲自来到方以智大人的府上相请，才是敬贤之道。

    咱大顺把诚意摆出来，把场面做足一点，再加上王承恩劝说一番，方以智大可以借坡下驴，然后趁热打铁，八成也就顺了。有时候拉人入伙和强盗抢亲有异曲同工之妙，不能过于用强，必须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迫之以威，诱之以利，都是不可或缺的伎俩。运用之妙，存乎一心。

    王承恩到来的时候，李岩和方以智正聊天聊得不温不火，李岩是原大明兵部尚书李精白之子，与方以智本来都属于官二代。方以智位列明季四公子，李岩也是家学渊源。方以智对于李岩投贼有些不齿，但是目下情形，也不得不虚言应付，而李岩打起精神，却是抱着打动方以智的心意。无奈两人心意不同，所聊的都是无关痛痒的话题。

    “在下见过方大人，李大人”王承恩进门就见礼。方以智是皇子的讲官，王承恩自不陌生。

    方以智连忙还礼：“王公公快请坐！看茶。”

    王承恩和方以智对望一眼，各自微微颔首，然后坐下。

    李岩随即开腔：“崇祯皇帝陛下推荐方大人负责制作新的火器，据说方大人还有火器图样在王公公手上。我大顺尊崇祯皇帝陛下推荐，欲请方大人出马主持制作霹雳手雷，可能方大人有些误会，不肯屈就，还请王公公向方大人解释一二！”

    王承恩一看，自己找超级替身出马扩散“军备技术”已经成功一半，看来这个方以智确是名声在外，又得崇祯推荐，李自成那帮人果然上钩。

    王承恩立时说道：“方大人，据在下所知，确是皇上向大顺推荐的方大人。”刚说到这，方以智便要站起来，王承恩连忙说：“哦，方大人请先听在下解释。那日在下陪皇上准备自缢殉国，之所以皇上最终没有选择自缢，乃是忽然想到若是殉国之后，清兵必将大举南下，而吴三桂以及天下残余明军必将选择为大明报仇，如此，则在下不说方大人也应该知道结局如何。结局就是，当大明残部与大顺内战，两败俱伤之时，最终清兵得渔翁之利，我中国将再次蒙受如五胡乱华、蒙元浩劫的空前灾难。正因有此顾虑，皇上虑之再三，决意禅位于李闯，以避免我中国内战不休，反被鞑子乘虚而入，清兵野蛮，万一清兵成功，则我华夏民众将惨遭奴役。皇上委曲求全，乃是为天下万民计，咱们这些做臣子的，当体会皇上一片苦心，以大局为重，全民团结，抗清平辽。故此，在下相劝方大人，还请理解皇上的一片苦心，出马主持制作新的火器。这不仅是为大顺，也是为天下万民。”

    见方以智听得还是不明所以，王承恩心道，你只是一个替身而已，一切有我。但当着李岩的面，却又不能明说，于是继续说道：

    “当日皇上听方大人说及，说这个霹雳手雷的事情，奴婢在旁也听了个大概。皇上后来把你的图样看了又看，还让奴婢也参详一番，奴婢倒是满有兴趣，把方大人留下的图样反复看了多遍，觉得真是奇思妙想，今日在下将图样也带了过来，几时方大人得闲，倒要好好请教方大人。”

    李岩见王承恩一力相劝，就觉得王承恩这人端的忠义，可惜是一个太监。

    方以智听王承恩说及清兵之事，自己素读兵书，好说兵事，细细一想，局势确是凶险之极，抵抗清兵本就吃力，若是大明与大顺相争，千里不设防，大好河山，岂不要拱手送给清兵！当下心中大惊。不过王承恩煞有介事说什么霹雳手雷，这个霹雳手雷皇上还推荐给了闯军，心下急于想知道到底怎么回事，当着李岩的面，却又不好出言想问，因此张了几次口，却不知道说什么好。

    末了，方以智只能说：“王公公话是说得不错，皇上确是一片苦心。在下受教了！不过此事不是儿戏，容在下仔细想想。”

    李岩一看方以智言语中露出心思活动之意，知道事有可为，于是说道：“方大人，我大顺渴慕方大人高才，虚席以待，唯望方大人以抗清为重，出马主持霹雳手雷制作，在下先行告辞。明日在下再来拜会！若是方大人想好了，万望第一时间通知在下一声，在下必定亲来迎接方大人到任。”

    李岩心想，方以智是高傲之人，不能逼人太甚，逼得急了，反而不美。因此先行告辞。

    王承恩心说咱还不能走，于是说：“如此李大人有事且忙，在下再向方大人请教一二。”

    李岩对王承恩忠义真心称许，且方以智不过一书生，也就没有什么防备之心。

    等到李岩一走，两人这才放下悬着的心来，两人相视一笑。方以智待李岩走远，说道：“王公公，不如书房一叙，如何？”

    王承恩哈哈一笑：“正合我心”。

    进得书房，两人没了顾忌，王承恩因此从容道来。

    王承恩把皇上对局势的判断，以及近期支持李自成抗住清兵，伺机逃离，再重整旗鼓，收拾山河的想法，跟方以智大致一说，方以智想了一想，知道这是目前最为可行的办法。不韬光养晦，皇上则生命危矣！所以禅让势所必行。不提醒李自成甚至支持一把李自成，李自成就会惨败于清兵，局势就会变得不可收拾。禅让和支持李自成抗清，实是一而二二而一的策略，王承恩把这个称作为“统一战线”，统一战线策略也不是把一切交给李自成，而是象三国抗曹时的孙刘联盟一样，该联手就联手，联手之后该独立还是独立。结果可能就是满清、李自成和南明三足鼎立，直至有一方彻底灭了另外两方。王承恩把后世老毛的统一战线策略介绍了个大概，方以智熟读历史，于兵事亦是略有心得，且是绝顶聪明之人，想透这一层，便再无疑义，对皇上的能伸能屈和远见卓识钦佩不已。他万万没有想到这里面还有王承恩的出谋划策，只不过是把王承恩看做崇祯的心腹而已。

    想通这一层，不等于想通为什么要把自己当冤大头，推出来主持什么劳什子霹雳手雷。

    “王公公，对于皇上的禅让和帮助李自成一把，在下是业已完全想通。皇上委曲求全，微臣不能尽一丝臣子之力，惭愧不已！皇上要我干什么自是理应照办，奈何微臣对于火器所知有限，更是不知什么霹雳手雷，王公公手上又号称拿有微臣的图样，不知又是出于何等意图，要微臣如何办理？”

    王承恩看方以智这幅摸样，想想这是自己选的替身，可以说在这个时代，这个替身是一时之选，毕竟方以智精通西学，对物理还有所研究，自己传授起来可省不少力气。若是一个只知道之乎者也孔孟之道的酸秀才，费了口水不能让他明白，那就大条了。王承恩笑了笑，说道：

    “方大人只管放心！实不相瞒，这个霹雳手雷乃是在下想出来的，但是在下出面，只恐无人相信，更担心祸及皇上。所以皇上提议让方大人来出头，在下把这个霹雳手雷的技术一一讲述给你。在下闻方大人正在写《物理小识》，这个霹雳手雷也就是利用了一些物理上的原理而已。以方大人之才，悟出其中的诀窍自是不难。方大人只要答应出头就是了，皇上对方大人期望殷切，方大人这一环也是皇上计划的重要一环，望方大人莫要推辞！”

    方以智对火器虽然没有研究，却也不陌生。此事是皇上交代，便没有退缩之理，于是慨然答道：“既然是皇上交代，就按王公公传授的做就是，请王公公不吝赐教！”心想没有听说王公公还有这帮能耐。

    王承恩知方以智将信将疑，当下也不客气，说道：

    “我朝火器，皆有cao作不便之缺陷。其实霹雳炮早就有了，其一就是使用实在不便，其二就是威力太小。在下要改进的第一点，就是舍弃用火绳点燃手雷的办法，改而采用拉火的办法点燃霹雳手雷。拉火点燃其实说出来不值一提，其原理启发自火镰。火镰的原理就是摩擦起火，燧石是坚硬之物，铁块与之摩擦产生火花。请看此图，中间是一个扁铁片，两侧是用树脂粘接燧石碎粒的两条粗糙木条，这两根布满燧石碎粒的木条将铁片夹住，就是拉发引信。只要使劲从夹住铁片的木条缝中拉出铁片，就会产生火花，火花可以点燃洒在木条间的发火药，发火药又点燃延时药盘，延时药盘燃到尽头就点燃主药室的火药，然后手雷爆炸，简单而言就是这样一个过程。”

    王承恩的灵感其实来源于后世的砂轮。车工们磨车刀的时候，车刀往砂轮上一靠，便火花直溅，铁条贴上去也是一样。砂轮不过就是化学树脂将燧石类硬质磨料粘在一起热压成型而成的，硬质矿石多了去，比如二氧化硅、氧化铝、碳化硅等等，都可以做为磨料使用。在明朝这个时候，人们把二氧化硅矿石叫做燧石，把燧石敲碎，在木条上涂上烧融化了的松香，再在松香上面敷上一层燧石碎粒，就跟砂轮的效果差不多了，铁条在上边摩擦就可以发出火花。为了产生足够的火花，摩擦应该有足够的速度。把铁条夹在两条贴满燧石碎粒的木条缝中，猛然使劲从缝中拉出铁条，就会擦出火花。这个动作简单之极，人人都能cao作，跟后世的手榴弹拉火差堪比拟。

    王承恩为了验证，还特意做了个小试验品，随身带了过来。燧石和松香俯拾皆是，并非难事，王承恩做出来一试验，果然溅出了火花。在方以智这里，取出这个简陋的试验品，右手使劲一拉，火花如愿溅了出来。

    方以智是何等聪明之人，一看也就明白，当下笑吟吟地道：“王公公真是高才，想出了这样的奇妙主意。不错！在下知道燧发枪也是同样原理。这种拉火手雷，克服了火绳点火之繁琐，随时可以用于杀敌，即使骑兵亦可使得，下雨亦可使得。若是制作出来，必能克制鞑子骑兵威力。”

    王承恩不免得意，看来这个替身随时可以上岗了。不过拉火式手雷跟后世的手榴弹没法比，后世手榴弹使用炸药，而不是黑火药，使用黑火药的手榴弹威力不够，要增大威力就要加大个头，而加大个头就影响投掷距离。尽管明朝的士兵因为使用冷兵器的原因，不乏精壮大力之士，加大威力和投掷距离始终还是一个令人头痛的问题。想到这里，便叹一口气，对方以智说：

    “这个拉火式霹雳手雷，第一步是把拉火引信做好。其次就是提高威力，火药的造粒要讲究，手雷中要装鉄珠，等等。当然，这第一代手雷是为李自成做的，威力差就差点，炸不死炸伤也不错，只要能够克制鞑子骑兵就可以了。方大人以为如何？”王承恩想到后世八路军还有在黑火药地雷当中掺毒药的，伤到了就没法治。再有后世瑞士有一款在弹体周围中装一圈杀伤短芯的手榴弹，杀伤短芯是用集束钢丝切断成一小节一小节，那杀伤的效果有点恐怖。

    方以智笑道：“不错，王公公深得我心，给李自成做的火器，也不能做得太有威力，否则将来皇上派兵剿贼，岂不麻烦！”

    “正是正是。不过威力还是要讲究的，若是扔出去只是听个响，那鞑子也不是吓大的，这个还请方大人注意。”

    方以智大笑：“王公公，恐怕以后在下少不了找你请教，王公公得闲之时，遇到难题在下必然要拉着公公一起上啊，到时王公公可不能撒手不管。”

    王承恩点头：“这个当然，方大人但有什么问题，在下一定鼎力相助。只要有闲，随叫随到。此外，在下这里还有些银子，先取三千两，存于方大人处，以备皇上不时之需。如何？”

    “好。”

    “还有一点，皇上计划以及今日你我所谈，皆乃至为机密之事，万勿泄露。”

    “这个在下省得，只管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