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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驿站风雨(七千五百字大章)

    自试探性地打击李实后,丁晋的行事更加谨慎,好在他的工作地点主要在古陶驿,三五日才回县署参加一次“政府会议”,开会时话语也不多,除了本职工作外,其他事情很少发言,尤其是涉及到“争权夺利”的一些临时性工作摊派,比如下乡催缴田赋,审理流动户口、整顿市集商铺等,总是谦逊地主动让给其他人,不仅让李实很难有抓握他把柄的机会,更重要的是,赢得了包括县丞王谦、法曹郑元伯,户曹刘公才等人的好感。

    这里就不得不提一下,平遥县署的众官僚平日看似一团和气,其实相互之间或多或少都有些矛盾,丁晋隐隐看出来,这是县令李翱“有意“造成的局面,通过权责的巧妙分配制衡,让众人既“心甘情愿”地团结在他的领导下,彼此间又无法抱成团,结成利益小圈子。

    丁晋对李翱很佩服,他是一个善于观察学习的人,虽然接触时间还不算长,但从此人身上已经学到很多,同时,李翱的种种作为既让他折服,又有些越来越看不透此人的感觉。

    故意分化属下便于控制,也许不清楚的外人会认为李翱热衷权利,善用权术,但是他又是个“无事情”官,大小政事包括很多油水丰厚权责深重的几乎都委托给了下属,自己当个悠闲的“荣誉长官”,每日无所事事;再者,按着此人的心计、手腕,很难理解为什么会当了二十多年的县令,一直得不到升迁,是他不欲为,还是另有苦衷?

    疑虑重重下,丁晋觉得对这个人自己远还没有参透,于是既不敢冒然显示亲近,又不疏远冷淡,静观其行事作为,像对待李实一样,耐心地等待合适的机会出手。

    驿站的工作,继续在枯燥无聊中进行着,南来北往的“贵客”在这处驿站临时停脚、休息,吃宴,欢酒,送别,丁晋总是保持着温和谦逊的笑容,不管面对的是“卑贱”的役差,还是尊贵的朝廷大员,他的温文尔雅,谈吐开阔,给这些人留下了深深的印象。

    这日,古陶驿接待了一位“正八品下”的朝廷命官,但是此人却不能以普通小官吏的身份对待,他是朝廷派遣下来“督察”地方的监察御史,身负纠察百官之责,身份当然要尊贵得多。

    丁晋等人不敢怠慢,马上安排他进了驿舍唯一的一间上厅歇息,然后谨备菜宴水酒,好生招待着御史大人。

    这位御史名叫李稹,要说这全天下姓李的吧,在百家姓中也称得上数一数二的“人多势众”了。考究族谱,大约都来自“陇西二李”两大世族,不过因为“上位者”的某些忌讳,除了那些前唐王室子弟无法更换身份外,李姓人物都自称自己是赵郡李氏,而并非那个开创大唐盛世的“李族”,但让丁晋惊异的是,这个李稹却毫不在乎且甚至有些骄傲地称自己为前唐宗室子弟。

    武周当权百年,虽然出于收拢人心的考虑,并没有对唐王室后裔太过苛刻,但朝廷官员的选用提拔,肯定有此方面的避讳,而李稹身在仕途却毫不顾忌,此人骄傲可见一斑。

    只有年轻人,才会拥有无所顾忌的骄傲,李稹确实很年轻,此人少年时便高中进士,接着历任尚书省吏、工,兵三部令史,后迁为兵部从七品都事,几个月前又被加为“监察御史”衔(同品级的官员,监察御史身份、权利要高得多),领皇命督察“振威军”十三个折冲府,正是仕途得意,年少轻狂之时,于是,先前丁晋陪其喝酒时,便傲慢得很,眼睛都几乎翻到了额头上。

    及至后来闲聊时,听得这不起眼的九品主簿竟然是宰相窦刚的堂弟“礼部侍郎”窦昭大人嘉许的门生,又和“开国郡公”韩家的长公子韩泰引为知交,于是冷冰冰的脸上马上多了几分热情,亲热地和丁晋结交起来,由此可看出,李稹这个人并不是一味的愚蠢骄傲,在骄傲的外表下,更藏着“圆滑”的心思。

    且不提聊得开心的丁、李两人把酒言欢,再说这古陶驿中接待贵客居住的几间厅房,是按照规模和装饰分为上、中、下三个不同档次的,然后再按照档次不同,以接待不同品阶的公务人员。

    李稹是监察御史,按照规矩,享有了唯一的一间上厅,没想到这一日很巧,在夜里,李稹已经回房休息后,一队宦官也来到古陶驿下榻,为首者是奉命出使的“内给事”龙世恩。龙太监一进来,当然要到上厅去住。

    值班的站吏只好报说:上厅已有人了。御史与“中使”(负责出使的太监)都是经常在驿站中落脚的官员,朝廷对此有一个不成文的规定:如“御史”到馆驿,已于上厅住下,有“中使”后到,则就别厅:而如有“中使”先到上厅,“御史”后来,亦就别厅休息,也就是“先到先得”的原则。值班的小吏心想,虽然内给事大人官品要比监察御史大人高好几级,但有这个旧例在,倒也好安排。

    没想到龙世恩却不答应,一听不过是个监察御史李稹,更是傲气:“叫他换到别处去,上厅本使要住。”

    要说这个龙太监本性就是盛气凌人之辈,不过以前在念宗皇帝的铁腕下,他并不敢有所放肆,现在先帝死了,小皇帝继位,“主少臣威”,权利不可避免地要落在几位顾命大臣手上,在有心人的唆使下,头发长见识短的皇太后,终于想起了“最可靠的还是身边人”这句老话,于是轮到太监们得意的机会终于来临了,这不,龙太监便是受了“谕旨”,出使刚刚归化****的番族颁授赏赐,途经沿途州县,皆须以三品大员的仪式迎接之。

    有着这份依仗,龙世恩格外猖狂,站吏一看不是路,不敢违抗,只得前去请李稹移驾。不过这人还算机灵,暗地派人速速通知正巡视仓库的丁晋和杨守赶来。

    李稹这时已更衣毕,正欲就寝,一听这话火冒三丈,一个太监阉人竟要本官相让,传出去恐怕被人笑死,于是隔着房门对站吏训道:“本官先到,断无让厅之理,让那龙中使另觅地方休息。”

    站吏无奈回报龙世恩,龙太监大怒,对手下人道:“跟我进去,今天倒要看看什么人敢如此托大!”

    他因是出使外族,朝廷特派了数十名精干的侍卫陪护,端的是人强马壮,众人齐发一声喊,随着龙世恩就往里走。

    龙世恩手提马鞭走到门口,一脚踢开户门,指着李稹破口大骂,同时甩手就是一鞭,正中目瞪口呆的李稹面颊。

    李稹哪料得对方竟敢如此无礼,吓得连鞋子都来不及穿,拔腿就往后厅跑。龙世恩犹自不肯放,追上去用鞭子乱挥。

    李稹的马早已被龙世恩的人牵走,两个侍从也被龙太监的人绑了起来无法救援,李稹是进退不得,只好在驿站中四处避让。龙世恩打得兴起,又故意大声吆喝,要呼令手下人去找弓箭,只吓得李稹魂飞魄散差点尿了裤子。

    急急赶回的丁晋来到时,便看到这幅滑稽胡闹的场面:一个素来被官员们看不起的“阉人”,竟大胆地鞭打朝廷御史,说句实话,他心中隐感发怒,在丁晋这类正统出身的文官心中,对太监向来是鄙视不屑的,即便这些人是陪侍在君主身边的亲信心腹,文官们也从来没有把他们放在眼里。

    但是,丁晋还是强忍住了怒意,今时不同往日,他虽然在远离中枢的偏僻州县任职小吏,可一种犹如与生俱来的政治敏感力,让他隐约觉察出了发生在朝廷中的“暗波涌动”。

    这种波动正通过种种“蛛丝马迹”越来越明显强烈地表现出来,比如朝廷派往各地的御史、督察钦差,访问使等官员的数量在短短一月中激增,而同时,一向深处大内皇宫的黄衣宦官们,也以种种明目担任“中使”驰往各处。

    这种种反常的现象,只有深处交通驿道的丁晋等类官员,才能模糊觉察到,而其中绝大部分人或许最终也无法由此联想到什么东西,这就是各人政治天赋的不同。

    存着这份顾虑,丁晋采取了温和的办法化解龙世恩和李稹两人的争执。同样的一句话,在两个人嘴里说出来,给人的感觉可能大不相同,丁晋先是又说好话又拍马屁安抚住了盛怒的龙太监,好酒好菜伺候上随从众人;然后又私下和李稹“谈判”,用一种完全为着对方着想的语气和诚恳态度,打动了原本就已经“胆战心惊”的李御史,让他心悦诚服地听从了自己的劝告,大丈夫能屈能伸,暂且不和对方计较,心甘情愿地让出了上厅。

    龙世恩见刚才还“鸭子嘴硬”的李稹干脆地让出了房子,不仅对眼前这个会办事的小驿官多了几分注意,出言让其相陪喝酒。

    宴席上,丁晋言谈得体,举止温文,劝酒的诙谐辞令更是拿捏的恰当好处,和一路上见过的那些或粗鲁或愚钝或木纳的驿官实在不可同日而语,“龙内给事”很是喜欢,平日不善饮酒也不免多喝了几杯。

    不过让龙世恩暗呼可惜的是,这个年轻人恭敬但不失自信的态度固然让他欣喜,但又些遗憾,丁晋的从容气度他只在朝堂几位大佬身上见过,而这样风骨的人,肯定不可能像那些“趋炎附势”的软骨头好收服,而他只能在古陶驿停留一夜,没有太多的时间浪费在丁晋身上,只好打消了出言试探收纳的念头。

    龙世恩的这番心思,也暴露出来他此次“出使”的真实目的,如丁晋所预感的那般,此时的大周中枢确实出现了异常危险的政治漩涡,而在暗流涌动的漩涡中,一场惊天动地的惨烈争斗可能在不久的将来爆发,而罪魁祸首,说起来却是个老熟人—“尚书左仆射”高爽。

    造成这次政治漩涡的内部原因就是上次的“丧礼”之争,一场意气之争,致使“表面和睦”的顾命七大臣之间产生了深刻的裂缝,而这便给了有心之人以可趁之机。

    话说,先帝驾崩,幼帝继位不过十岁,这便造成了一个矛盾:如要保持皇位,避免有心人窥视神器,不可避免要倚重七位顾命大臣;而要依靠他们主持国家大事,时间一长,君主权利也必然会旁落,如要收回,便很困难,这无关这七人忠不忠诚,愿不愿意的因素,而是各自代表的利益集团,绝不会允许他们如此行事。

    如果七位大臣同心协力,互相之间没有矛盾,即便代表皇家势力的某些人想趁机行些意图,也是不可能成功的,大周和大唐的行政制度差不多:君主的身份虽至高无上,但权利受臣下制约,并不能为所欲为,幼帝在正式亲政前,国家大事只能依赖大臣办理。

    可坏就坏在七人刚刚接手重任,并发生了“丧仪之争”,不仅高爽和窦刚闹得不开心,其余几人坐山观虎斗的“良苦”用心,也同时暴露在窦、高二人眼中,于是互相之间便多了提防戒备,哪还能再和平共处,一致对外?

    恰恰此时,颇有心机的皇太后在幼帝的两位老师“苦劝”下,产生了“收回”权利的yu望,而主张这种收权行为的偏偏还有几位朝中老臣,他们的代表便是“吏部尚书”王博。

    也不知这个一向以“谨慎”为政治原则的王博大人是如何想的,可能是没有摊上“顾命”的荣誉而心怀失落,也可能是谨慎一身,临到年老了想行险一搏,反正他是竭力鼓动皇太后采取措施,及早收回皇权并压制七大臣日益壮大的势力。

    但是实际上,除了王博几个暗地表明支持的大臣外,皇太后手上并没有多少和顾命大臣们对抗的筹码,“太后”的名号除了尊荣外,在她反倒是一种拖累,因为,自从大周神圣皇帝武则天称帝,将唐朝改姓“武周”以后,朝野上下对女人干预政治有一种本能的警惕。在这种大的社会背景下,任何“女人干政”的企图都是注定要失败的。

    那么,最后,信任重用宦官,通过他们的势力来延伸君主的统治力度,在皇太后一派来说,也就成了无可奈何的选择,毕竟“顾命大臣”占了公义,只要他们的行为没有严重违反制度,他们就拥有天下大部分人的拥戴,“辅助幼帝行国家事”,是他们神圣不可侵犯的权利。

    连王博都承认,重用宦官绝对不是一件非常好的事情,此有先例:先帝当年重用宦官派往各军充任监军,结果造成“旗节军”叛乱大变,使岭南一带遭遇了巨大兵祸创伤,虽然先帝痛悔下罢免了监军制度,但没过几年又犯了老毛病开始重用太监,直接让“内侍省”的太监们掌管内库和宫城防御兵权。

    不过,在王博和太后眼中,其实并没有真正认识到宦官当权的巨大危害,虽然觉得此为无可奈何之举,却也自信些许家奴,以后即便娇纵,也可轻易收拾得了。

    再加上太监中不乏能干得力之才,于是在经过一番精心的安排后,这些宦官以广布天恩、宣扬皇家教化、寻找乡野隐士等等的名义向天下百州出使,名为“采访使”。其实,真正意图却是培植“亲帝派”地方官员,巩固皇权基础,同时防止七大臣势力向地方膨胀扩散。

    这其中的种种干系,丁晋现在自然是毫不知悉,他只是通过一些敏锐的观察,嗅出了些内在的东西,这种说不清楚的感觉,或者说是直觉,让他下意识地采取正确的办法去应对局面。

    当然,此时身处偏僻的丁晋还尚用不到这种宝贵的其实是由“丁云”官场经验、历史知识凝聚成的“直觉”,但是总有一日,他会发觉到这种“感觉”的宝贵性质,并挖掘它的潜力,达到自己在政治上“趋利避害”的目的。

    陪完龙太监酒足饭饱,丁晋拖着疲惫的身体并没有休息,而是等到宦官一行睡下后,又悄悄去寻了搬到偏厅去的李稹。

    李稹还没有入睡,龙世恩的一顿鞭打,几乎将他年轻骄傲的心撕成粉碎,年少得志却受此惨重侮辱,试问他如何能安心睡下?

    丁晋有些愧疚,先前连哄带劝地让他搬离“上厅”,虽然有为其着想的打算,但也不能否认大部分因素是自己不想得罪宦官,为了自己的工作顺利进行,只能委屈李稹了。

    李稹显得萎靡不振,这一顿鞭打不仅是打掉了他的骄傲,更似乎打掉了他的自信,丁晋试着劝慰了他几句,李稹回话有气无力,说不了几个字就喉头哽咽,几乎要痛哭出声。

    丁晋无奈,只得搜肠刮肚地寻些曾经听闻过的发生在别人身上的屈辱事来说成是自己的亲身经历,并开导说我辈男儿,不要计较眼前得失屈辱,眼光要放远一些,看看谁能笑到最后才是真正的胜利者。

    并又举了顾命七大臣之一——当朝“兵部尚书”加“同平章事”武宗元的例子:念宗帝的时候,武宗元出任西川“权观察使”,一次宴席上,军人出身的西川从事(州府佐官)杨嗣喝得大醉,强逼武宗元用大酒杯喝酒。武宗元不喝,杨嗣就把酒浇在他身上,并声称我用酒来给你洗澡。在座众人大惊,而武宗元却一动不动,任他浇完了酒,才缓缓地站起来,淡淡一笑,回房换了一身衣服,又参加酒会,终不让宴会不欢而散。

    武宗元心胸宽广,“宰相肚里能撑船”便是形容其恢宏气度,不管是他的朋友还是政敌,几乎没有一个人能说此人坏话,也是依靠这份过人的雅量和心胸,以文官之身,多次出外任道观察使和军镇都督,在军队中享有崇高威望。念宗死后,升任兵部尚书,加“平章事”衔(意为可以行宰相权责,大致算是副宰相)。

    丁晋以武宗元的事迹劝慰李稹,果然起了效果,他说这话其实就是暗捧李稹气度深厚,能容忍,将来必可像武宗元般仕途得意,飞黄腾达,这样既不腻味又恰当好处的“奉承话”,谁不爱听?

    李稹心情渐渐平静下来,再想想先前和宦官的争执,不禁觉得确实不值,如果不是丁晋出言劝和,今日必会被对方打成猪头,即便来日报仇雪恨,传出去也便成了一段供人消遣的笑话,以后就算有武宗元的际遇,也没面目当什么宰相了。

    存着这样的心思,又在最无助彷徨的时候得丁晋劝慰,人说“锦上添花”固然好,却远不及“雪中送炭”,诚是道理,不说其他,起码李稹此时的心中便觉得暖暖的,和丁晋言语交谈,语气中也再没有丝毫倨傲的意味。

    丁晋陪着“很受伤”的李稹聊了大半夜,快五更的时候,才疲倦地离开,到了此时,他的目的基本达到,李稹已经很真诚地把他引为朋友,再者,因住宿争执引发的怨气也消了大半。

    丁晋是个负责任的“管理者”,虽然志向远大,但并不好高骛远,干什么工作就得做好什么,既然是发生在管辖之地的“争执”,就得尽全力化解由此产生的哪怕再小的不良影响,丁晋不希望有一天听到,在他丁晋负责的地方,因为工作没有做好,导致任何一方的怨恼和责怪。

    至于对李稹的重视,欲和他结交,大半心思倒不是为了自己,原因是先前和其相谈中,丁晋曾听得李稹担任过兵部一司的官员,而且任职的时间还不短,足足待了两年,对兵部的人事环境及一些摆不到台面的“潜规则”算是非常熟悉。

    由此,丁晋想到了正在兵部“职方司”中担任小官吏的韩泰韩仲宣,韩泰刚至兵部,算是个新人菜鸟,虽然有家族照应,但通过自己眼前的情形,也能联想到他肯定会遭遇一些困难麻烦,如果有一位熟人照顾,甚至指点,必能少走不少弯路,即便帮不上忙,这个李稹性格不失圆滑,让韩泰多认识一个官场朋友,终归没有坏处,所以,丁晋倾力结纳李稹,热情之下,很快成为朋友。

    丁晋对朋友的一番苦心,归根结底还是因为他是个感恩图报的人,而这份品质,从某方面来说,便是官场仕途中一种非常珍贵的东西—“情义”,这种东西,有时可以轻易拖累得你家毁人亡,有些时候也会助你平步青云。

    自离开长安后,丁晋和韩泰的联系一直没有断过,他刚来平遥县不久,便接到了韩泰的信件,信中开头几句便是不能免俗地嘘寒问暖,然后才是正文,说裴居道终于结束了在长安的应酬宴会,起程去往“山南东道”观察使府任幕僚职,走的时候再三叮嘱韩泰转告丁晋:让他在任上好好干事,不管遇到什么挫折和困难都不要灰心丧气,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而丁晋念念不忘的元秀,在韩泰探望了他并把丁晋留下的钱给他后,便消失不见,韩泰在信中直抱怨说这小子已经完全堕落,根本无法挽救了;

    信中也简单地提到了其他几名朋友,比如许昼照样花天酒,留恋青楼胭脂;仲隘斋在弘文馆做了几天见习校书郎,外放了关内道秋山县丞,积攒资历去了;而同榜的状元陶翼,进入了集贤殿书院,特授“侍读学士”,陪伴小皇帝读书,是个让人嫉妒羡慕的美差。

    丁晋也曾给韩泰去了封信,当时正值刚刚接手工作,无比郁闷之时,言语中却不敢露出丝毫悲观语气,免得朋友为自己担心,只将工作情况一笔带过,挑些当地有趣的民俗风情说于他听。

    但韩泰异常敏感,还是察觉出了丁晋的不对劲,急忙来信询问是否是工作不顺利,丁晋再三解释才让他相信自己在平遥任上过得“春风得意”、“乐不思蜀”,这番缘故,也让丁晋更是暗下决心,一定要在任所上尽快打开局面,做出成绩,免得碌碌多日后依然无所作为,来日被朋友轻视。

    书归正题,第二日,龙世恩一行早早便打起了行程,走的时候,丁晋特意挑选了几份精致的当地特产赠给龙太监,其余随行众人,更是塞了满满当当的吃食。龙世恩带着半是欣赏半是惋惜的神情叹口气,拍拍丁晋的肩膀,什么话也没说便上马离去。

    宦官们启程的时候,没怎么睡着的李稹已醒了,却是假装熟睡羞于出去被人嘲笑,等到龙太监一离开,他便赶紧穿衣起身,按照行程,今日他必须到达离开古陶驿一百多里远的下个城市履行公务,所以时间万万耽搁不得。

    李稹走得也很匆忙,不过早已安排妥当的丁晋,还是为其准备了丰盛的饭食。

    吃罢早饭,在丁晋依依不舍的珍重声中,李稹留恋挥手,上马启程,其侍从的包裹中,多了两封丁晋委托他携带的书信:一封给韩泰,一封给座主窦昭问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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