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记(四)豪杰
后记豪杰 “唉……”不多时,那人长叹了一声,将酒壶往地上一顿,低声道:“这酒虽烈,奈何总是喝不醉,真是无趣。”言罢伸手抚摸着那块石碑,带着一丝眷恋,还有几分遗憾,看上去说不出的潇索。 沈燕看得难受,故意笑道:“先生一直住在山中?” 那人也不回头,只是将头微点。 “那先生和我家乃是邻居了,我家就住在山下,已经几百年了呢,不过我家有规矩,不能进山的,而且父亲叔伯们都顽固的紧,守着老规矩不放,我这次和meimei还是偷跑出来的呢,哥哥们可没有这个胆子,嘻嘻,不过,这次回去估计就再也出不来了,先生,咱们既然是邻居,总得相互走动一下吧?下次也得先生来看小妹才是。” 那人听了,轻笑了一声,沈燕一听,脸上一红,心中却是有了几分恼怒,“难道先生以为小妹根本不值得一交吗?若是这样,小妹立即下山就是,也不在这里自讨没趣。” “你这小丫头到也有趣的紧,堂堂公爵府的小姐却要跟我一个山中野人相交,哈哈,到也奇妙的紧。” “怎么?公爵府的小姐就不是人了吗?”听那人话里微有嘲讽之意,沈燕心中更是恼火儿,立即大声道。 那人到也不以为意,只是淡淡道:“是人,怎么不是人,只是世人皆以身份相貌论人,若我生的奇丑无比,而又身份低微,你还可愿如此?世间人心险恶,你怎么知道我就不会因为你的身份地位而有其他想法?不过……”要是旁人说出这番话来必定会让别人觉得此人是个愤世嫉俗的狂士,但以那人淡淡的语气说来,却好像在跟人说一个不可辩驳的事实,让人无从反驳,但那人看沈燕被说的满脸通红,随即话锋一转,淡淡笑道:“不过你岁数不大,却比那些俗人多了些豪气,不愧是出身将门,我既然借你家的地方住着,也很承你家的情,这样吧,明日你下山的时候,那把弯刀就送予你了,就当是见面之礼。 你先不忙拒绝,听我把话说完,若你父亲问起,就说山中柳氏故人送你的,你父亲必定不会再多说什么。 再有,这山中实在寂寞,嘿嘿,以前听闻那些高贤隐士悠游山林,观风花雨雪,好不逍遥自在,如今才知道都他奶奶的是骗人的……” 沈燕一阵愕然,这是今晚他从这人口中第二次听到骂声了,可见此人在山中实在是憋屈的紧了,不禁问道:“那先生何不出山,这山中景色虽美,但呆的时间长了,确实没有什么看头儿……” 那人看了她一眼,却是一笑,但怎么看这笑意之中也带着些苍凉和无奈,说出来的话语之中更是带着无尽的萧索,“外面?外面有什么好的,你说说看。” 沈燕精神头儿立时一振,自认为这人肯定是被说的有些心动了,“我观先生行事,不拘小节,那两位一看就乃世间难得一见的侠者义士,在先生面前却甘为奴仆,先生应当得豪杰之称,这世间豪杰之士多有,若是先生出山一行,交得三五好友,岂不比独居寂寞来的强上许多? 当今皇上是不可多见的贤明君主,在位十七年,百姓安居乐业,到处都是繁华去处,若是先生有心,以先生之才,当也能尽展所学,觅得一官半职也应易如反掌,到时建衙开府流芳百世,岂不是好?” 小姑娘人虽不大,但听父兄谈论国事,耳闻目染之下,一番话说来也是似模似样,颇有些说服力的。 不过坐在她面前这人却丝毫不为所动,闻言只是微微一笑,让小姑娘大感泄气之余,却越发觉得此人不同俗流,卓尔不群了起来。 她还待再说,那人却先开了口,“世间豪杰多有?你小小年纪能知道什么豪杰了?不妨说来听听。” 沈燕听对方口气中颇多轻视之意,不由有些恼怒,存心要说出几个大大的豪杰出来,让对方无话可说,说到现在,到是有些赌气的成分在里面了,仔细的思量了一番,这才笑道:“既然说的是当世豪杰,那我就说几个让先生来评上一评……”说到这里拿眼向对方看去,见对方脸上还挂着那怎么看怎么让人都觉得一切无所谓的笑容,心里又是一阵气恼,于是大声说道:“有一人掌管东海数百舰船,为大燕海疆拓地万里,收二百七十四个岛屿为大燕领地,麾下数万海军精兵强将,皆勇猛善战之士,身居靖海侯之位,此人算不算得豪杰?” 说完看向那人,待要看看对方怎么评说。 那人听她说完,淡淡一笑道:“你说的是靖海侯陈坪吗?此人说起来到是个航海的好手,但要把他说成是豪杰就未免有些过了,驾着船出海走上那么一圈,弄上几个岛屿回来,就行了,费得什么事儿了?数万精兵强将?嘿嘿,精兵强将来的未免也太容易了些,而且自他接手海军之后,海军军纪日渐废弛,哪里还有什么精兵强将,这些到还好说,据说老头儿七十大寿,东海海军竟然群起给其上寿,老头竟然欣然受之,诸子又都把持海军要职,老头一死,歧州陈家恐就是灭门之祸,豪杰当到这个份儿上,哈哈,好笑的紧啊。”说完又喝了一口酒,眼睛看向有些愣神儿的沈燕。 沈燕一个小姑娘,就算是出身豪门,这些事情又哪里曾深想过,不过是人云亦云罢了,张了张嘴要待反驳,但却隐隐觉得对方的话实在是有道理的很,自己两家一直住在烟云山下,未尝没有怕锋芒太盛以招祸患的意思,那陈家崛起时间又短,在朝中根基全无,情形确实有些不太妙。 但她向来性格倔强,心里虽然觉得对方说的有理,但嘴上却不愿认输,“还有一人,刚直敢谏,掌管大理寺,断案无数,明察秋毫,不徇私情,虽皇亲国戚亦不在话下,被人称为再世李山河,亦有人称之为小李相公……” 还没等她说完,那人却已经微笑摇手,“你说的可是李序李子疆?他本就是皇亲,自然不用太怕那些纨绔子弟,此人说来到也有些本事,是个能吏,更是刑名老手,明察秋毫到也当得此说,但此人太过爱惜名声,年轻时还不怎的,如今却非大案要案者不办,非涉及朝廷重臣者不办,为的是什么?他本就出身豪门,为的当然不是区区钱物,不过为了能求一个名留青史罢了,既然存了私心,办案哪里还能秉持公意? 那冤死的大将军谢武不就是出自他手?不过是贪些饷银罢了,他却穷治其罪,判了个斩立决出来,军方对他早有不满,如今年纪也老了,还在政事堂倚老卖老,指手画脚,若是这样下去,我看这位豪杰想要回家煮茶观梅而不可得,身死族灭到是可以预期的,这样的豪杰不当也罢。” 沈燕一阵气堵,本来以为这人虽然气度不凡,但毕竟常居山中,对朝中之事听闻不多,但哪里想到此人却是个居江湖之远,却不孤陋寡闻的主儿,一番话说的针针见血,让她欲辩无从。 那人却接着说道:“你小小年纪,知道什么是豪杰,我说一人,也算给你当个参考,此人生于草莽,生平唯狂傲二字说得,他有结义兄弟二人,都出身贫贱,兄弟三人正逢乱世,遇于道途之间,激于意气,结为兄弟。 后投军效力,此人从一马前卒做起,正逢大战,关前斩敌大将,一举成名,后与兄长失散,为护兄长家眷而落于敌手,高官厚爵接踵而至,但此人不为所动,只一听兄长消息便去寻找,护着两个嫂子过五关斩六将,千里独行,杀人如麻,何等的威风煞气。
后随兄长南征北战,战功赫赫,人称武侯,但此人太过狂傲,刚愎自用,不知收敛,大胜之余不将天下英雄放在眼里,终为敌人所趁,身首异处,但后世之人尽皆称颂,为何?既不是为他武功盖世,也不为他功勋卓著,唯忠义二字而已,富贵不yin威武不屈,一生言行如一,如此才能称为真豪杰大丈夫,和这人比起来陈坪李序之流也能当得豪杰二字?小丫头未免将豪杰看得小了。” 那人又喝了一口酒,却是意犹未尽,接着说道:“还有一人,此人少小从军,正逢国家危难之际,外敌入寇,遍地逆匪,此人挺身而出,挽狂澜于即倒,大小千余战,连战连捷,费数十年光阴,终是将外敌驱于国门之外,此时他已经位极人臣,功勋无二,正在他准备出征,彻底消除外患之时,皇帝却以十二道金牌将他召回了京师,部将皆劝他不要回去,更有甚者劝其据地称王,但他却明知此去再无生理,还是坦然回京受戮,迂腐?窝囊?唯其没有半点私心杂念,一心一意,精忠报国罢了,你能说他不是豪杰?” 语气虽然还是淡淡的,但其中暗含的一股豪气却让人不能自禁,听的沈燕目眩神驰,不过醒过神儿来的时候,心里又有些不服气,“你……你耍赖,我们说好了要说活着的人的,这两个人都死了,而且我怎么从来没听说过这两个人呢,不是你瞎编的吧?” “也许人只有死了才能作豪杰吧?你才多大,没听说过不等于没有,再说了,太平盛世能出什么豪杰,没听说过那句话吗?乱世出英雄,还有,仗义每多屠狗辈,你说的那些人都是读书人,读书人心思也就多,豪杰什么样子?说作就作,杀伐决断,不让于人,你祖辈到是出了几个人杰,但现在嘛,嘿嘿,不说也罢。” “你……”几句话就已经说的沈燕无言以对。 但她还是强辩道:“我看你那两个仆人就很好。”她到是真心羡慕对方有那么样的两个仆人,武功高强,来去如风,比家里的护卫可是强的多了。 “他们?他们不算……” “为什么?难道就因为他是你的仆人吗?” 那人听她质问,只是淡淡一笑道:“他们志向有限,其实……其实他们都是可怜人罢了,自小孤苦,被人收养,然后送到我这里来当仆人,他们在被收养的那一刻起,此生就已经注定,他们的命是我的,我让他们死,他们就会去死,听上去是不是有些可怜,不过天下间的可怜人多了,多他们一个不多,少他们一个不少……” 这个时候沈燕才感觉到此人的铁石心肠,如此无情的话在他嘴里说出来却说不出的无所谓,仿若别人的性命在他眼里不过蝼蚁一般轻贱。 沈燕不知怎的,心里一阵难受和恼火,于是大声道:“那你呢?你不可怜?难道你自己以为你就算得上豪杰吗?整日里在这山中枯坐,是不是很寂寞?不敢出去,是不是怕被人瞧不起……”一番话说完,才觉自己有些无谓,怎么说也刚认识对方不过一天罢了,怎的就如此失态?但心底深处却觉从来没有这般痛快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