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黑风山
玄奘一觉醒来,人是物非,满目都是烟熏火烤的残垣断壁,哪里还有气势恢宏的亭台宫殿。玄奘大惊失色,道:“悟空,为何一觉醒来,这诺大一个观音禅院化为白地?”悟空笑道:“师傅还在梦中呢!今夜走了火的。”玄奘讶道:“我怎不知?”悟空指着自己道:“是老孙护了禅堂,见师父浓睡,不曾惊动。”玄奘埋怨道:“你有本事护了禅堂,如何就不救别房之火?”悟空嘿嘿一笑道:“好教师父得知。果然依你昨日之言,他爱上我们的袈裟,算计要烧杀我们。若不是老孙知觉,到如今皆成灰骨矣!”玄奘闻言,心有余悸道:“是他们放的火么?”悟空不屑道:“不是他是谁?”玄奘狐疑道:“莫不是怠慢了你,你干的这个勾当?”悟空一瞪眼,高声道:“老孙是这等惫懒之人,干这等不良之事?实实是他家放的。老孙见他心毒,果是不曾与他救火,只是与他略略助些风的。”玄奘闻言,连连顿足道:“你这顽劣的猴子,火起时,只该助水,怎转助风?”悟空也不恼,笑道:“你可知古人云,人没伤虎心,虎没伤人意。他不弄火,我怎肯弄风?” 见悟空一副心安理得的样子,玄奘也知道是劝不得他的,无奈道:“既如此,袈裟何在?”悟空笑道:“没事!没事!烧不坏!那放袈裟的方丈无火。”玄奘见他一副疲沓模样,心中不喜,道:“我不管你!但是有些儿伤损,我只把紧箍咒念动念动,你就是死了!”悟空这才是有些怕头,慌了道:“师父,莫念!莫念!管寻还你袈裟就是了。等我去拿来走路。”玄奘这才牵着马,悟空挑了担,出了禅堂,径往后方丈去。 却说那些和尚,救了一夜的火,也不曾救下多少财产,一个个正悲切间,忽的看见玄奘师徒二人牵马挑担而来,一个个吓得魂飞魄散,手脚发软,瘫在地上哭喊道:“冤魂索命来了!”悟空一见,笑得前仰后合,喝道:“什么冤魂索命?快还我袈裟来!”众僧一齐跪倒叩头道:“爷爷呀!冤有冤家,债有债主。要索命不干我们事,都是广谋与老和尚定计害你的,莫问我们讨命。”悟空怒叱一声道:“我把你这些该死的畜生!哪个问你讨命!只拿袈裟来还我走路!”其间有两个胆量大的和尚道:“老爷,你们在禅堂里已烧死了,如今又来讨袈裟,端的还是人是鬼?”悟空笑道:“这伙孽畜!那里有什么火来?你去前面看看禅堂,再来说话!”众僧们爬起来往前观看,那禅堂外面的门窗槅扇,更不曾燎灼了半分。众人悚惧,才认得三藏是位神僧,行者是尊护法,一齐上前叩头道:“我等有眼无珠,不识真人下界!你的袈裟在后面方丈中老师祖那里啊。”玄奘见这帮僧人这般,叹息一声,行过了三五层败壁破墙,嗟叹不已。只见方丈果然无火,众僧抢入里面,叫道:“公公!唐僧乃是神人,未曾烧死,如今反害了自己家当!趁早拿出袈裟,还他去也。” 众僧抢进了方丈之中,正呼喊间,就见金池老僧头抵着墙壁,瘫坐在地上,赶忙上前去搀扶。这一扶开,才发现老金池触墙而死,颅骨碎裂,已然断气了。原来这老和尚寻不见袈裟,又烧了本寺的房屋,正在万分烦恼焦燥之处,一闻此言,怎敢答应?因寻思无计,进退无方,拽开步,躬着腰,往那墙上着实撞了一头,可怜只撞得脑破血流魂魄散,咽喉气断染红沙!众僧哭道:“师公已撞杀了,又不见袈裟,怎生是好?”这时,悟空也跟了进来,一见老和尚自尽,不为所动,伸手道:“袈裟拿来!”“爷爷啊!”众僧哭诉道,“如今老师公自尽,袈裟已不知所踪了!”玄奘此时也走了进来,一见金池自尽,袈裟无踪,长长叹息,就要诵念经文超度金池,却把悟空吓了一跳,急忙道:“师傅勿念,老孙这就去找袈裟!”回身呵斥道:“想是汝等盗藏起也!都出来!开具花名手本,等老孙逐一查点!”那上下房的院主,将本寺和尚、头陀、幸童、道人尽行开具手本二张,大小人等,共计二百三十名。悟空请师父高坐,他却一一从头唱名搜检,都要解放衣襟,分明点过,更无袈裟。又将那各房头搬抢出去的箱笼物件,从头细细寻遍,那里得有踪迹。 玄奘见悟空忙碌,却是丝毫不见袈裟踪迹,心中着恼,淡淡道:“悟空,你若是还找不到,为师就要念咒了。”悟空赶忙道:“师傅勿念,勿念!弟子这就想办法。”说着话,他忽然想起那金池老僧身上的妖气,急忙喝问道:“呔,孙爷爷问你们,这附近可有什么妖魔鬼怪?”众僧闻言,恍然道:“老爷不问,我们也是想不起来。我这里正东南有座黑风山,黑风洞内有一个黑大王。我这老死鬼常与他讲道,他便是个妖精。别无甚物。”悟空点头道:“那山离此有多远近?”答道:“只有二十里,那望见山头的就是。”悟空点头,回禀玄奘道:“师傅,定是此怪盗了袈裟无疑。”玄奘问道:“那怪离此二十里,如何会是他?”悟空笑道:“昨夜一场大火,二十里内亮如白昼,就是二百里也看得见啊!坐定是他见火光焜耀,趁着机会,暗暗的来到这里,看见我们袈裟是件宝贝,必然趁哄掳去也。等老孙去寻他一寻。”玄奘看了一下四周,低声道:“这帮和尚已动歹心,若你去了时,我却何倚?”悟空道:“这个放心,他们已经被吓破了胆,绝不敢放肆,且暗中自有神灵保护。”即唤众和尚过来道:“汝等着几个去埋那老鬼,着几个伏侍我师父,看守我白马!”众僧领诺。悟空冷笑一声,又道:“汝等莫顺口儿答应,等我去了,你就不来奉承。看师父的,要怡颜悦色;养白马的,要水草调匀。假有一毫儿差了,照依这个样棍,与你们看看!”他掣出棍子,照那火烧的砖墙扑的一下,把那墙打得粉碎,又震倒了有七八层墙。众僧见了,个个骨软身麻,跪着磕头滴泪道:“爷爷宽心前去,我等竭力虔心,供奉老爷,决不敢一毫怠慢!”悟空笑了笑,向玄奘拱了拱手,纵云而去。
这二十里路对悟空来说,不过是拧一拧腰就到了,到了黑风山,悟空倒是有些惊讶,这倒是一处好山水,况正值**时节,但见:万壑争流,千崖竞秀。鸟啼人不见,花落树犹香。雨过天连青壁润,风来松卷翠屏张。山草发,野花开,悬崖峭嶂;薛萝生,佳木丽,峻岭平岗。不遇幽人,那寻樵子?涧边双鹤饮,石上野猿狂。矗矗堆螺排黛色,巍巍拥翠弄岚光。悟空观瞧间发现这山中有不少人为的景致痕迹,心中一动,暗道:“此处人迹罕至,只有妖魔,看这些痕迹,莫不是那黑大王也是个有家学的妖怪?”正思索间,忽听得芳草坡前有人言语。他却轻步潜踪,闪在那石崖之下,偷睛观看。原来是三个妖魔,席地而坐:上首的是一条黑汉,左首下是一个道人,右首下是一个白衣秀士,都在那里高谈阔论。讲的是立鼎安炉,持砂炼汞,白雪黄芽,旁门外道。悟空当年也是学过的,顿时听出来那道人的外丹之法也算得上是不错了,但是那粗豪的黑大汉似乎是憨厚的说上一句,却是深得外丹妙处,看来也是个大智若愚的妖王,悟空当下不敢小觑。 三妖正说话间,那黑汉笑道:“后日是我母难之日,二公可光顾光顾?”白衣秀士道:“年年与大王上寺,今年岂有不来之理?”黑汉道:“我夜来得了一件宝贝,名唤锦襕佛衣,诚然是件玩好之物。我明日就以他为寿,大开筵宴,邀请各山道官,庆贺佛衣,就称为佛衣会如何?”道人笑道:“妙!妙!妙!我明日先来拜寿,后日再来赴宴。”悟空本来不想现在出手,想摸摸这黑汉的底。却闻得佛衣之言,就忍不住怒气,跳出石崖,双手举起金箍棒,高叫道:“我把你这伙贼怪!你偷了我的袈裟,要做甚么佛衣会!趁早儿将来还我!”大喝一声“休走!”轮起棒照头一下,慌得那黑汉化风而逃,道人驾云而走,那白衣秀士却是闪避不及,一棒打死,拖将过来看处,却是一条白花蛇怪。索性提起来,捽做五七断,跟着那一股黑风,寻那个黑汉。悟空跟着妖风,一路行走,忽见那壁陡崖前,耸出一座洞府,却是一个好洞府,但见那:烟霞渺渺,松柏森森。烟霞渺渺采盈门,松柏森森青绕户。桥踏枯槎木,峰巅绕薛萝。鸟衔红蕊来云壑,鹿践芳丛上石台。那门前时催花发,风送花香。临堤绿柳转黄鹂,傍岸夭桃翻粉蝶。虽然旷野不堪夸,却赛蓬莱山下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