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土地奉鞍辔,行者炫袈裟
红日当头,一股凉风扑面而来,玄奘脸上包上了围巾,眼也眯了起来。悟空挑着担子,一蹦一跳的在前面领着路,不是回头笑道:“我说小白龙,你也走得太慢了。”白马十分人性化的翻了个白眼,打了个响鼻,不搭理一天到晚精力旺盛的悟空。玄奘笑道:“悟空,这天气寒冷,小白龙也是怕为师受了风寒,你就不要挤兑他了。”悟空笑了笑,跑了回来,拍了拍白马道:“师傅,老孙就是跟他开个玩笑,你说他身上也无鞍辔,虽说他也是膘肥体壮,但若是跑起来,您也受不了啊!”玄奘点了点头,道:“说的也是,只是为师身上的盘缠也不够再置办一套了,凑活吧。”这师徒二人正说着话,就见前方有一座土地庙,隐约能见香火缭绕,还有不少的香客进进出出。玄奘道:“悟空,前方有一座土地庙,咱们去向庙祝化顿斋饭吧。”“好嘞!”悟空点了点头,也不跑了,跟在白马身边向那土地庙走去。 走了片刻,师徒二人来到了土地庙前,只觉眼前一花,就见一个老者施施然站在土地庙前,那些香客从他身边穿梭而过,却是根本触碰不到他。玄奘为之惊讶,低声道:“悟空,此人是谁,好生古怪。”悟空笑道:“师傅莫慌,此人就是这里的土地,弟子且上前去看看他意欲何为。”说着话,悟空来到了土地身边,笑问道:“你这老儿,想干什么?”土地笑了笑,道:“小神受了观音菩萨法旨,在此等候圣僧和大圣,奉上鞍辔。”说话间取出了一套鞍辔,就见:雕鞍彩晃柬银星,宝凳光飞金线明。衬屉几层绒苫迭,牵疆三股紫丝绳。辔头皮札团花粲,云扇描金舞兽形。环嚼叩成磨炼铁,两垂蘸水结毛缨。悟空也是有眼力,此刻见这一套鞍辔上面流光溢彩,知道不是凡物,笑道:“好东西!你跟我来。”说着,他领着土地来到了玄奘面前,笑道:“师傅,这土地是来师傅送鞍辔的!”玄奘翻身下马,施礼道:“多谢尊神!”土地赶忙道:“当不得,当不得!圣僧一旁歇息,小神帮圣僧上鞍辔。”说着话,他上前给白马披上了鞍辔,悟空在一旁拉住了想要上前帮忙的玄奘,笑道:“师傅不必如此,这小土地伺候你是应该的。”说话间,土地已经给白马系好了肚带,翻身回来,道:“小神这里还有一条马鞭,一并奉于圣僧。”玄奘接过马鞭,还未说话,那土地又送上了斋饭,道:“圣僧请用饭。”玄奘也是被他的热情搞得有些手足无措,默默地吃了斋饭之后,辞别土地,师徒再次上路了。 这一路无话,行了两月有余,已是春暖花开时,正见满山便是红花绿草,每日里赏玩不尽的风光。这一日,正行间,玄奘忽见前方山凹中,影影绰绰的似乎有亭台楼阁耸立,唤悟空道:“徒儿,天色已晚,你看那山凹中似乎有人家,我们赶过去吧。”悟空自然没有什么意见,走在前面领路赶去。师徒来到近前,就见原来是一座寺庙。但见那层层殿阁,选迭廊房,三山门外,巍巍万道彩云遮;五福堂前,艳艳千条红雾绕。两路松篁,一林桧柏。两路松篁,无年无纪自清幽;一林桧柏,有色有颜随傲丽。又见那钟鼓楼高,浮屠塔峻。安禅僧定性,啼树鸟音闲。寂寞无尘真寂寞,清虚有道果清虚。 玄奘此刻到了佛寺,也不让悟空叫门,自己前去,庙中出来的知事僧与玄奘攀谈,得知是东土取经的僧人,也是十分敬佩,笑道:“大师请进,小僧这就去请师祖。”说罢,安排了小和尚领着玄奘师徒慢慢前进,自己跑去了后堂知会。玄奘跟着小和尚向里面走去,忽见正堂之上一块金匾,上书“观音禅院”四个大字,登时大喜,定要进去参拜,小和尚就领着他走了进去,悟空闲来无事,听见那小和尚正击鼓应和玄奘参拜,眼神就落在了一旁的大钟之上,嘿嘿一笑,翻身上了钟架,把个大钟敲得铛铛直响,好不烦人!不多时就见阖寺僧众都跑了过来,叫嚷着:“何人胡乱敲钟!”悟空哈哈大笑,跳将出来,咄的一声道:“是你孙外公撞了耍子的!”那些和尚一见了,唬得跌跌滚滚,都爬在地下道:“雷公爷爷!”悟空顽童心性,笑道:“雷公是我的重孙儿哩!起来起来,不要怕,我们是东土大秦来的老爷。”此刻玄奘出来,众僧见了他,都才放心不怕。内有本寺管事请道:“老爷们到后方丈中奉茶。”遂而解缰牵马,抬了行李,转过正殿,径入后房,序了坐次。那管事献了茶,又安排斋供。天光尚早,玄奘称谢,只见那后面有两个小童,搀着一个老僧出来。看他怎生打扮:头上戴一顶毗卢方帽,猫睛石的宝顶光辉;身上穿一领锦绒褊衫,翡翠毛的金边晃亮。一对僧鞋攒八宝,一根拄杖嵌云星。满面皱痕,好似骊山老母;一双昏眼,却如东海龙君。口不关风因齿落,腰驼背屈为筋挛。 悟空一看这老僧,眼中金光一闪而过,这老僧身上有淡淡的妖气,但是却无甚修为,悟空眼珠一转就明白了,这老僧久居山中,想来是与山精野怪相交,学了些养生之法,只是难免也沾染了些许妖气。不说悟空,玄奘那边躬身施礼迎接道:“老院主,弟子拜揖。”那老僧还了礼,又各叙坐。老僧道:“适间晚辈们说东土大秦来的老爷,我才出来奉见。”玄奘谦逊道:“轻造宝山,不知好歹,恕罪恕罪!”老僧道:“不敢不敢!”又问道:“不知东土到此,有多少路程?”玄奘据实道:“出长安边界,有五千余里;过两界山,收了一个小徒,一路来,经两个月,又有五六千里,才到了贵处。”老僧道:“也有万里之遥了。我弟子虚度一生,山门也不曾出去,诚所谓坐井观天,樗朽之辈。”玄奘见这老僧神志清楚,生得却是极老,问道:“老院主高寿几何?”老僧道:“痴长二百七十岁了。”玄奘双掌合十道:“高寿,高寿了!”悟空在一旁嗤之以鼻,拿着一杯茶,笑道:“比俺老孙还是太小!”那老僧也不计较,只当这形容古怪之人神志不清,胡言乱语。 老僧与玄奘叙谈佛法,发现玄奘果然是大能法师,对佛经的理解远在自己之上,感叹道:“不愧是前往灵山求经的高僧,老朽自愧不如。孩子们,快快把老朽藏得好茶奉上。”他身后一个小童回了后院,拿出一个羊脂玉的盘儿,有三个法蓝镶金的茶锺;又一童,提一把白铜壶儿,斟了三杯香茶。真个是色欺榴蕊艳,味胜桂花香。玄奘一见,忍不住把玩道:“好物件,真是好物件!”老僧笑道:“不敢当,不敢当。高僧来自东土,想来也是有好宝贝的,不若拿出来让老朽开开眼?”玄奘摆手道:“贫僧身无长物,只带一颗向佛之心前往西方灵山。”却不想一旁的悟空插嘴道:“师傅,你这话说得,你那包裹中的袈裟难道不是宝贝?”玄奘闻言,心知要坏,回头瞪了悟空一眼,不等他说话,那老僧笑道:“既如此,我就和玄奘大师,比比袈裟。孩儿们,把袈裟取出来,请玄奘长老品鉴。”趁着僧人们都去取袈裟,玄奘低声道:“你这泼猴,如何要这般?”悟空佯作不知,笑道:“看看袈裟,有何差错?”玄奘道:“你不曾理会得,古人有云,珍奇玩好之物,不可使见贪婪jian伪之人。倘若一经入目,必动其心;既动其心,必生其计。汝是个畏祸的,索之而必应其求可也;不然,则殒身灭命,皆起于此,事不小矣。”悟空嘿嘿一笑,道:“放心放心!都在老孙身上!”
说话间,就见阖寺僧人抬出十二个檀香木的柜子,放在天井中,开了锁,两边设下衣架,四围牵了绳子,将袈裟一件件抖开挂起,足有七八百件,果然是满堂绮绣,四壁绫罗!悟空却是冷冷一笑,来到了白马身边,拿出一个脏兮兮的包裹,在众僧的戏谑眼神中解开来,就见霞光万道,这还是裹了两层油纸包!悟空冷笑着抖开了袈裟,就见千般巧妙明珠坠,万样稀奇佛宝攒。上下龙须铺彩绮,兜罗四面锦沿边。体挂魍魉从此灭,身披魑魅入黄泉。托化天仙亲手制,不是真僧不敢穿。 这一下,阖寺僧人全都呆若木鸡,眼都被晃花了。他们何曾见过这般精美的袈裟,光是上面的珠宝他们都认不全。那老僧走上前对三藏跪下,眼中垂泪道:“我弟子真是没缘!”玄奘赶忙搀起道:“老院师有何话说?”老僧啜泣道:“老爷这件宝贝,方才展开,天色晚了,奈何眼目昏花,不能看得明白,岂不是无缘!”玄奘笑道:“掌上灯来,让你再看。”那老僧道:“爷爷的宝贝,已是光亮,再点了灯,一发晃眼,莫想看得仔细。”行者道:“你要怎的看才好?”老僧道:“老爷若是宽恩放心,教弟子拿到后房,细细的看一夜,明早送还老爷西去,不知尊意何如?”玄奘心里一惊,埋怨悟空道:“都是你!都是你!”悟空笑道:“怕他怎的?等我包起来,教他拿了去看。但有疏虞,尽是老孙管整。”玄奘哪里拦得住,悟空把袈裟递与老僧道:“凭你看去,只是明早照旧还我,不得损污些须。”老僧喜喜欢欢,着小童将袈裟拿进去,却吩咐众僧,将前面禅堂扫净,取两张藤床,安设铺盖,请二位老爷安歇;一壁厢又教安排明早斋送行,遂而各散。师徒们关了禅堂,睡下不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