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苏经理、复旦
望着这所前世没考上、今生却主动退学的名校,他的心情有些复杂。 ————————————————————————————— “裕丰绸庄”,就是这里了。 陈翀走进绸庄,店里的管事就热情地迎了上来。 以前这位虽然也在上海读了好几年书了,但是并不爱管家里的生意,平素除了上学之外基本就是流连于花丛夜店,算是个花花公子。要不是读书倒还用心,几乎要被陈家老爷子看做败家子一类了;加上老爷子也是正当壮年,精力也还旺盛,所以家里的生意还没有让他接手,他自然也是懒理这些琐杂的事,乐得逍遥自在。 见陈翀衣着光鲜地走进来,管事以为又来了位豪客,忙一个劲地招呼上茶让座。 陈翀先是细细扫视了一下店里的布置。 这个门面是个两进的格式,前进就是店面,从前进去后进的门用一道帘子隔着;前进靠墙摆着一溜柜台,一直到后进的门边,伙计就在柜台后面招呼客人;柜台后面的墙上装着一排格子,格子里放着各种档次的丝绸。 在进店门右手方向摆着两张方桌,几条靠椅——大概有豪客或者大宗提货的客户,就是先在这里谈吧! 陈翀观察店铺里的布置的时候,招呼他的管事很识趣地没有说话。等他看了一会儿,才说道:“先生哪里人呀?想要些什么货呢?” 陈翀微微笑道:“我是南浔人,来这里是来找人的,顺便看看。” “哦,那先生贵姓?又要找什么人呢?”管事的似乎有些明白了。 “免贵姓陈,来找你们苏经理。” “好的,您请稍待,苏经理正在店里,我去通禀一下。” 管事的说完就进了后进,随后一位大约五十岁左右年纪、穿着一袭无领、长袖的大青绸长衫的富态男子随着之前那位管事从后进掀帘而出,一看到陈翀便是满脸堆笑的连连打躬作揖,朗声道: “哎呀,大公子,稀客呀!” “苏老,苏经理,不敢当啊!您独力cao持这个店,劳苦功高呀!父亲大人特意让小侄我代他老人家来看望您啊!”陈翀在官场上混了好几年,客套话也是张口就来。 “哪里哪里!公子过奖了!公子,进里间谈吧?请,请!”苏经理脸上的笑是更浓得化不开了。 “您先请。”这位苏经理是跟随陈老爷子多年的老人了,陈翀不敢失礼,只肯跟着他后面走。 “今天看到公子贵体安泰,我心里也放下了块石头,为公子高兴啊!年底回南浔的时候,看到公子的样子真是担心呢!现在好了,现在好了!东家肯定高兴得不得了吧?”苏经理边走边热情地与陈翀寒暄。 “升高不争气,让父亲大人和苏老您cao心了!” “贤侄这话就见外了。公子坐吧!”苏经理招呼陈翀坐下,之前的那位管事没有跟进来,一个十五六岁左右年纪的小伙计很快上好茶水、果品。 “公子差不多要开学了吧?到新学里报到了吗?” “小侄不准备去新学读书了!” 陈翀这句话让苏经理一愣,随即关切地问道:“不读了?这件事贤侄与东家商议了吗?贤侄啊,你现在年青,要趁着这个时候多学点东西呢,切莫学那些浪荡子胡来呀!须知东家当初创业艰难,好不容易才打下这片江山呢!” 看来苏经理是把陈翀当做贪逸恶劳的花花大少了。 “苏老误会了。小侄并非厌学贪玩,而是另有打算;稍后就准备回家禀明父亲的。” “那还是应该先禀明东家。”看来这个苏经理也是挺固执的。看来自己想得太简单了,计划得有些改变。 “是,多谢苏老提醒,我明日就准备回去。”只好以退为进了。 “贤侄明白就好,这才是正理呀!”苏经理听到陈翀这样说顿时恢复了满脸的笑容|——他的笑容很有特点,笑起来眼、眉、胡子会一起翘起来,看起来很有喜感。 “不过小侄尚有一事要请叔父帮忙留心一二。”陈翀说出了今天来的一个目的。 “什么事贤侄尽管说,不要和我这个老头子见外呢!” “小侄想要在上海最繁华的南京路上觅一块地皮建房子。所以想请叔父代小侄留心一二。”陈翀快速地说出了自己的要求。 “嗯噗…”苏经理听到陈翀要在南京路买地皮建房子吓了一跳,立马被正在嘴里的一口茶水一下呛着了;站在旁边伺候的小伙计赶忙过来给他又捶又揉,好一会才恢复过来。苏经理的这个样子把陈翀也吓了一跳。 “贤侄知道南京路上的地价么?”苏经理反问了陈翀一句。 “略知道些,昨天稍稍了解了下,不是很详细。所以想请叔父留心一二,待我禀明父亲再来具体商讨。” “在南京路上买地可不是个小数目,还是从长计议的好。”听得陈翀并不是要马上买,苏经理的脸色才好看了些。 “苏老,无妨的。或者您看这样如何,您且代小侄探询一二,问明价钱、条件,待我禀报我父亲之后咱们再做打算。”陈翀还是委婉地坚持;以他一个下个世纪的人的眼光来看,这件事是有很大把握可以赚钱、并且可以赚大钱的。 “那好吧,我且托人先去问讯一番。”苏经理终于是答应下来了。 “不,不,最好劳烦叔父您亲自去探询一下,而且能够不引起卖家注意最好。”陈翀趁热打铁。 “哦,好,好!老夫省的了!”苏经理这算是完全答应下来了。 陈翀听得苏经理这样说,便放下心来,稍后与苏经理约好下次来店里的时间之后就告辞离开了。 从浙江路店子出来之后,陈翀又去了极司非尔路的圣约翰大学看望了自己从未谋面的弟弟陈筗,和他约了晚上一起吃饭。 告别陈筗,陈翀邀了辆黄包车直奔复旦公学。 复旦公学校址在老吴淞提督衙门,所以校门、内里建筑都颇雄伟,可以反映出这时代人们都教育尤其是高等教育还是颇为重视的。 陈翀进校园之后直接就去了校长办公室求见马相伯,而这个时候马校长正在某班里亲自授课,所以他不得不在办公室里耐心等候。 好在并没有需要等候多久,只过了十分钟左右校工就敲响了下课的铃声,又过了一会儿一位花白胡子、中等个子的老先生步履稳健地进来了——自然就是马相伯先生,这位毕生致力于中国教育、开启民智的老先生,今年已经六十六岁寿龄了。
“升高今天到的么?”马先生用略带责备的语气询问道。 “禀校长,昨天到的,和张嘉木同学一起来的。”陈翀老老实实地回答;面对这样的真正的历史伟人,即使他曾经是看透政治名利场的虚伪、持玩世不恭态度的愤青,也不得不油然而生崇敬、敬仰。 “那为何未曾及时报到?须知一寸光阴一寸金,浪费不得!”老先生的语气稍有些严厉了,大概也是这位老人知道某人以前的某些劣迹而想当然了吧。 “是,学生省的。学生未曾报到是有些原因的。”陈翀准备实话实说,事实上他也没准备隐瞒这位老先生。 “哦?是什么原因呢?”老先生继续问道。 “学生想要弃文从武,出国学习军事。”陈翀接着就把跟蔡元培说的那番武力救国论拿出来重复了一遍。只是根据这位老先生的信仰和经历又加上了一句: “学生以为不但只有武力才能够救中华,也只有武力才能够更快地唤醒民众,只有武力才能够让中华在世界文明中发挥应有的作用。” “荒谬!武力如何唤醒民众?只有教育才能够唤醒民众,武力只会压迫民众,使民众陷于更贫、更愚之中!”老先生一听陈翀说“武力唤醒民众”之后,这种有悖于他的常识的诡辩顿时让他有些气恼了。 但是陈翀也听出来了,马校长没有驳斥他的武力救国论,说明他的观点老先生已经接受一半了;只要让老先生采信自己的另一半观点,获得老先生的支持就不成问题了。 “总教习,”陈翀用了一个一年前的更亲切的称呼,“英国立宪革命和美国南北战争就是武力唤醒民众的最好例证。若是英国资产阶级不能够打败王党势力,英国人民势必要在封建的泥淖中彷徨更久;同样的,若是美国人民没有在林肯的带领下打败南方奴隶主势力,美国也许现在还会有奴隶制的存在,在这样的环境中,能够开启民智的就必然不会是全体民众。先生,也许这样的说法与您的信仰有悖,但是学生希望先生给学生一个证明的机会。” 马相伯坐在办公桌后面闭目沉思了很久,才张开眼睛说道: “你说的有些牵强,我还是不赞同这种说法;但是你有一句话说的对,我应该给你一个证明的机会。只是这条路也许并不好走,你做好准备了吗?” “学生考虑过后果,有这个思想准备。” “那就好,希望你能够获得成功。如果你成功了,也希望你不要忘记你今天说的话,你是为开启民智而取武力的方式的。” “校长,学生必不敢忘。” 随后陈翀到教务处办理了肄业证明和手续,离开了复旦公学——这所前世没考上、今生却主动退学的名校。 行李是托校工去拿的——因为他离开的时候没有去和昔日同学告别,除了张嘉木其他人都不认识,还不知道到时候会出什么囧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