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沦落天涯
三月十五卯时三刻,天色依旧昏暗,沿着墙头拂过的晨风里已去了刺骨的寒气。 陈瑞瑜推开屋门,在院中站定,心中默念片刻,便由着身子里熟悉的套路使出一套拳法。昨夜早已计定,那份前世的记忆,不说不用,眼下还是隐在深处的好。这种微妙的心思变换,倒让身手愈发的灵活,连带着神情也仿佛变了几分。 待到收势,陈瑞瑜是面不红、气不喘,浑身上下更是多添了几分气力。 “躲着作甚?”陈瑞瑜并不回头,“你不想学么?” 小石头一头蹦出来,叫道:“学,学,怎地不学?大哥教我。我就说嘛,这一身武艺绝不会错。” 陈瑞瑜注视着面前满脸兴奋的小石头,笑道:“适才都瞧清楚了?” “嗯,”小石头点点头,却接着猛摇头,道:“后边大哥使得快了些,我只瞧着眼花。” “你使着我瞧瞧,看你记住了多少?”陈瑞瑜有心考教。 小石头立即将偷瞧的招式使了出来。这动作、姿势虽极为难看,却也形似了三、五分,这倒让陈瑞瑜有些惊讶,瞧不出这个半大的孩子倒有些灵气。 “来,跟着我做。”陈瑞瑜并不多说,只将适才那套缓缓重使了一遍,小石头聚精会神,一一照做,随后陈瑞瑜又将一些运气的法子说了几条。 “这夏练三伏之类的我也不多说,一个勤字总是要的。”陈瑞瑜笑道:“就这些你先练着。” 小石头满脸通红,道:“大哥,这样子练下去,我也能像昨晚那样子?” 陈瑞瑜点点头,道:“那不过是个巧劲。若按你说的,气力也不小,适才那些你若练得熟了,便能使出两倍的力气。” “当真?” 陈瑞瑜笑而不答,小石头也没有追问,只是低头默想,旋即连连点头。 “石头,”陈瑞瑜问道:“昨夜你说的那个什么胭脂jiejie......” “哦。”小石头抬头道:“胭脂jiejie,大哥,听爷爷说,你也是出门遇到磨难之人,这个......这个......” “怎么?”陈瑞瑜面色微沉,道:“你是信不过我?” “不是,不是,”小石头急了,忙道:“我是想说,若一个女子也是遇到难处,一个人流落在外,这......也是为了寻口饭吃,便做了,有些不体面的事,大哥会不会瞧不起她?” 陈瑞瑜注视着小石头,心里琢磨着,这大概就是说的那个什么胭脂jiejie的事。 “石头,”陈瑞瑜道:“这世上,怎么说呢?各人有个人的活法,哪儿说什么瞧得上瞧不上的?这是非黑白,你还小,说多了你也闹不清。” 小石头听的糊里糊涂,摸了摸头,道:“我本想着,昨晚是说漏了嘴。看来大哥是个好心人,自然不会瞧不起人的。” 当下小石头便将胭脂jiejie之事说了个明白。原来,那胭脂jiejie出身商贾之家,其父虽经商多年,却并未积攒下多少家财,好容易寻了个门路,不知与京城里哪位搭上了线,再加上在家乡受人排挤,便举家迁往京城经营。因那时通州正是漕运旺季,各处客栈均是客满,这一路寻来便住在小石头家的店里。次日便上路赴京,不曾想就在通州出城的路上,遭歹人劫道,丢了财货不说,父母连惊带吓,竟是一病不起,双双亡故,就死在小石头家的店里。 那胭脂一个小女子,自然承受不住如此大难。小石头的爹娘那时还在,便好心帮着卖了棺木,安葬了胭脂的父母。那胭脂病了半月,醒来谢过恩人,便往京城寻父亲曾提过的人,这一去,便足有三年渺无音讯。直到后来,才知那位胭脂jiejie不知怎么流落到烟花柳巷,这受的苦也不必多说,只是那家青楼又不知何故与人结仇,主人家连同管事等人一夜之间均不知去向,那胭脂与其余姐妹自然散去。 如今那位胭脂jiejie带着几个姐妹独自谋生,却也算是旧业,只不过不是明着罢了。自然,这个“胭脂”的名字仅是花名而已,这详情自不会对小石头明说。但既在左近,这么多年过去总也瞒不住的。那胭脂jiejie感激小石头一家当初援手,虽未上门,这私下里却时常送些礼物来,对小石头尤其关照。 小石头说完,紧张的望着陈瑞瑜,生怕看到几丝恼意。毕竟,这样一个去处......可不是什么好名声的所在。 陈瑞瑜寻思着,这去娼妓门前做护卫......若按他前世的想法,与其这样,还不如去码头上卖力气的好。但听了小石头的讲述,对那位胭脂jiejie倒多了分同情。这等身世遭遇,莫说此世,就是后世,那活着也是不易。 “石头,”陈瑞瑜低声问道:“你说那位胭脂jiejie,请护卫的意思,是有人寻麻烦?” “嗯,”小石头点头道:“胭脂jiejie说,只是预备着万一。哦,对了,大哥,我适才没说明白,胭脂jiejie可不是像从前......” 小石头顿了顿,大约是什么说不出口,想了想,又道:“大哥,昨夜我不是说了那酸秀才的事儿?还记得不?” “嗯,怎么?” “胭脂jiejie他们,好像就是那样的。”小石头道:“大哥莫想岔了,不是像那些开门做生意的。” 陈瑞瑜琢磨了下,便明白了,笑着拍了拍小石头的脑袋,笑道:“你小小年纪,倒是什么都知道。” 小石头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道:“都是听说的,我倒没瞧见。胭脂jiejie他们如今就住在南门外的一处院子里,离咱们这儿不过五六里路。” “他们”陈瑞瑜问道:“几人?” “七八个吧,”小石头想了想,道:“三个jiejie都是与胭脂jiejie一样,都是那会儿一起出来的,下面还有两个婆婆,两个伙计。” “伙计?” “嗯,”小石头道:“一个叫胡十七,一个叫马桩儿,都是三四十岁的人,原来是守门的,那事儿一出,便跟着胭脂jiejie她们一起出来了。” 陈瑞瑜低头沉思,这事儿委实不好决定。若非小石头忽然冒出这么个主意,他原本是打算直接去码头上瞧瞧,既然前面王爷爷说这路引查验并不严格,倒是不必太过担心。可小石头说的如此详尽,那位胭脂jiejie带着三个女人做得是这种“生意”...... “小石头,”陈瑞瑜严肃的问道:“你跟大哥说实话,那麻烦,究竟是何等样的?” 小石头摇摇头,道:“不知。胭脂jiejie只是那么一说,反正请人是有的。还不止一个,胭脂jiejie说,要请四个身强力壮之人。” “这么多?”陈瑞瑜皱眉,道:“那岂不是麻烦很大?” 小石头倒没想这么多,只管摇头。 “走吧,”陈瑞瑜笑道:“先不急,先去垫垫肚子,慢慢再说不迟。” 出门穿行于竹林间,耳中听的“簌簌”声响,陈瑞瑜又有些恍忽感,隐隐约约觉得似乎以往的住处也是这般身处竹木之间......陈瑞瑜笑着摇摇头,这记忆深处的东西,看来总要见到什么,才能有所触动。 前面店内,满堂飘着饭香。王爷爷老两口正忙着,见陈瑞瑜进来,便招呼着端上饭食。 “小哥,”王爷爷笑着招呼道:“昨夜可睡得好?” “还好。”陈瑞瑜笑道。 “趁热吃吧,这天可还未暖起来。” 陈瑞瑜刚坐下,却见昨夜见的那两位愁眉不展的客商带着几人打门外进来。进来便嚷着上饭,似乎一大早便出门办事去了。
陈瑞瑜只瞟了一眼,也未多留意,随后便听到几句。 “两位爷,这流汗卖力气也不是轻松的,您二位再添些,好歹让人能赚些米钱吧。” “再添?各位,我们这也不是容易的,这大老远的运货到通州,路上多少要打点花银子的?一家自有一家的难处,你们的难处我不想听,我的难处也不用跟你们多说。唉,不多说了,一人十文,卸完货便付。你们也莫要再缠着......” ...... 就听得这么两句,陈瑞瑜却是心里有所触动。 十文铜钱,还真是一身力气不值钱的。见小石头的爷爷来到身边,便低声问道:“王爷爷,这码头上,就这个价钱?” “哦?怎么,小哥原是这个打算?” 陈瑞瑜笑了笑,点点头。 “不是我说,唉,昨儿个也未问小哥的打算。这卖力气,唉,若能如小哥说的那般,这日子可就好过的多了。小哥,若是你打的这个主意,还是早些回家的好。这苦日子可不是有力气便能熬过去的。” 陈瑞瑜一时无语,老人家一句话便让其打消了荒唐主意。也是,若是码头上的穷汉子们都能凭力气养家糊口,这世上还谈什么穷人? 老者瞧了瞧陈瑞瑜,便指着桌上的米粥、馍馍、小菜,低声说道:“小哥,我说实话,这一顿饭,便值二十文,若真是穷苦汉子,买两个馍馍也凑合一顿,那也要两文铜钱。小哥还是好生想想,再定主意。” 陈瑞瑜若有所思的慢慢吃着早饭,在顿饭吃完,那原先的心思也便飞得远远的了。 这几日所见所闻,可全然不是自己所想那般,再说什么凭力气混饭吃,可就糊涂了。 正想着,却听见一声: “这位小兄弟,为兄......” 话未说完,一旁小石头已经抢着上前,拉着陈瑞瑜便走,嘴里还道: “大哥,赶紧去吧,一会儿便赶不上了。” 陈瑞瑜扭头瞧着,却是昨晚那酸秀才,正一脸尴尬的站在桌边。 来到后面,却见小石头的爷爷正站在院里等着。 “小哥,适才听石头说了,倒不想小哥原有一身的武艺。” 陈瑞瑜瞧了瞧石头,便笑道:“家传的一些粗浅功夫,也不值一提。” 老者却正色道:“小哥,石头已经说了,唉,那丫头也是个苦命人。我们这等人家,能帮的也是有限,小哥若是能帮一把也好。” “这......”陈瑞瑜倒不妨老者已经知道了。 “小哥,那丫头一直不愿登门,那些事儿我倒是晓得的。唉,这也不好多说什么,左右都是混口饭吃,那丫头也是心软之人,如今做的那些,倒也并非光是为了自个儿,罢了,小哥自个儿寻思吧。” 说完,摇头径自去了。 小石头满脸热切的望着陈瑞瑜。 “这个,”陈瑞瑜心里叹了口气,道:“去瞧瞧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