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章 思归(一)
杨驹在凉州联军诸多大首领中,是最坚定的主战者。 杨驹的仇池氐国,是由氐人建立的一个小国家,内附汉廷已经历时百余年。原本其国在凉州西南界,地近蛮荒,内附之后几经迁徙,最终在仇池落脚,传至今日。仇池位于陇山西麓,乃是汉阳郡东界,隔着陇山与三辅的陈仓县比邻。可以说,仇池氐国既是从凉州东进三辅的必经之路,也是凉州反叛之后,面对朝廷平叛大军的第一线。 因为种种缘故,杨驹就成了凉州联军之中,最坚定的主战派;不仅支持老边主动出兵,同样也支持韩遂继续驻兵三辅,与官军对峙。武功之战的目的既然是消耗官军实力,自然也得到杨驹的极力赞成。谁知他竟然会折在武功城下。 杨驹的人头,让董卓在官军的功劳簿上添了浓重的一笔,任谁也不能抹杀。 老边等人为董卓如何会突然出现在武功而困惑不解。好在这一场大战,也俘虏了一些董卓部下,虽然品秩不高,不能知晓军机秘要,但是说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却不难。 董卓是在周慎出兵当天的夜里出营的。万余骑兵,摸黑走了一夜,幸亏军中多有熟知道路的雍凉土著,否则非走迷路了不可。而且也就是在大军行进之际,偶然发现了韩遂伏兵的踪迹,悄然蹑在身后,最终突袭成功,打破韩遂。 简单地说,董卓就是吊在韩遂身后跟上来的,而韩遂对此毫无察觉。 老边是在大帐之中,当着所有首领的面审问的俘虏。老边问一句,俘虏答一句;俘虏答一句,韩遂的脸就涨红一分;到最后,涨得变成一张黑脸,头都不敢抬。这个时候,韩遂不用看就能明白在座众人目光中的含义;充满了愤怒、怨恨,更多的还是不屑和嘲讽。 战前分兵,老边一再叮嘱,务必警惕美阳大营的官军别出诡计,让韩遂再三谨慎小心。结果偏偏就是因为韩遂的一时大意,几乎断送了联军的大好局面。 韩遂是在当天入夜之前拔营追击周慎的,与董卓的兵马几乎就是前后脚来开了美阳。如果韩遂能多出哪怕半点耐心,再等一等看一看,就可以第一时间发现董卓大军的异常举动。董卓是跟着韩遂来到武功的,前后几十里路途,哪怕韩遂当时更多一点点谨慎小心,也足以发现尾随在后的董卓大军,至不济也不会落得如今惨败的下场。 可惜的是,世上没有许多如果。当周慎明显要落入老边陷阱之中的时候,韩遂眼里只剩下战功,只剩下一战成功之后的声威大盛,风光一时的美妙前景。在韩遂心里,只要能立下大功,就可以在军中有更高的威信,说话时也有更多的底气;也才有机会实现胸中的抱负。 如今这一切,都已成空。 韩遂兵败,他好容易凭着往日名望聚集起来的人马死伤无数,只剩下不足千人;一向支持他的杨驹战死,仇池氐国的大军也损失殆尽,让韩遂失了军中奥援。更要紧的是,经此一战,所有羌胡首领都发现,虽然韩遂颇懂得练兵之道,但是并无临机应变之才。 同为金城郡名士,和老边比起来,韩遂明显不是领兵打仗的材料。对于唯力是视的凉州人而言,不懂得打仗,就是最大的无能。 一将无能,累死三军。这个道理,唯有半辈子都在刀口上舔血的凉州人理解得最深。 问清楚此战的来龙去脉,大帐里的气氛有些凝重。 过了半晌,老边突然开口,淡然问道:“杨驹兄弟一去,仇池国该是他的儿子当家。他的儿子是叫杨千万吧,当初我曾经见过,却不知道多大年纪?” 滇吾是汉阳人,与杨驹一向交好,便说道:“是,是叫杨千万,是家里的大儿子,今年该有二十出头了。” “还年轻啊,仇池氐国不但失了一个氐王,还丢了几千人马,老夫就怕那小子会撑不住场面。”老边揉着额头,话声有些喑哑;“今后,大伙能帮一把的,就帮一把。”
众人心头沉重,默默点头。杨驹在军中人员不错,而今横死沙场,诸部首领不免都有些感伤。 “今日一战,咱们斩杀官军一万三千人,俘虏的官军……刨去重伤残疾,能活下来的大约一万两千人。”老边低垂着目光说道,“依老夫的意思,这一万两千人里边,分出一半,送去仇池。仇池氐国今番伤了元气,若无外援,十几年都恢复不过来。” 滇吾与杨驹关系最好,点头道:“应该的。杨驹兄弟在天有灵,必当感激边帅。”滇吾是极重情义、恩怨分明之人,这几句话也是出于肺腑。 老边摇了摇头,叹道:“我倒宁可杨驹兄弟活着,也不要这么多俘虏。”顿了顿,老边又道:“滇吾首领麾下损失也大,老夫做主分出两千俘虏给你。至于其他四千俘虏,大伙商量着分了吧。虎字营和英字营就不必了。” “可是官军未必都愿意归附……”滇吾有些为难地说道。 老边失声一笑,淡然道:“你们也都是一部首领,又不是没杀过人的娃娃,还用我教你们怎么做吗?” 滇吾闻言愕然;他突然从老边眼里,看到了无穷的杀气。滇吾明白过来,是今日一战的巨大损失,让老边一改往日宽厚秉性,而多出了几分暴虐。说起来,这样的变化反倒让老边看着更像一个大军统帅,更像一个武人。 帐中又有人说道:“英字营今日折损也不小,虎将军又立大功,怎么可以不算他们一份……” 老边挥手打断话语,虽然平淡却不容置疑地说道:“此事不必再议,起兵以来,老夫收的缴获也不少,足以弥补两营的损失……今日一战,是老夫轻敌,故有此大损,岂能厚颜再瓜分缴获?” 众人一时无言以对,一旁的韩遂霍地站起身来,在众人目视之下疾步退出帐外,却始终不敢抬头看上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