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小荔枝
天已微白，缓了一会儿，太阳从云端抬起了脸。 整个世界从黑暗，转为白日。 却来说说数百里之外，沿水而行的十三。 自从告别夏侯府，迎接自己的命运，他无时无刻不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慎重与不舍。 骑马转水路后，行了数天，每到一处都有人将书信交与他，告知他下一步应该往哪个方向前行。 头一天晚上，想到树夏，十三辗转反侧。伴着水声，桨声，他在摇晃的小船上一夜未眠。天未亮他便从船上下来，牵着马儿改走陆路。马儿掀起一阵烟尘，穿过一个市集，到了密林处的深郊。 他已觉察到一直有人在暗暗跟踪他。 密林又闷又潮，好不容易出了密林，又骑行横穿过一片原野，进了竹林，顿觉爽快。 听见剑的出鞘声，十三从马上腾起，催马儿奔远些。 他高高腾跃而起，转身，一个蒙面人剑直指他而来。 来人气势汹汹，连刺了几剑，凶狠凌厉。 十三拔出玄色铁剑，逆转剑锋，脚尖顺着翠竹急急而上，一个翻挺，直刺那蒙面人。 那蒙面人的轻功竟一点不输他，他见十三来得急，一个劈叉坐到了地面，瞬时翻滚，速跑两步蹬着竹节想溜。 十三才追出两步，他使接连打出一排流星飞镖，十三脚下的竹子应声而折。 急速下坠中，他舞动剑气，身下落了数十根竹子，本以为，至少能安然落地，孰料，他双脚触到地面的那刻暗叫不好，中计了！足下那方便是陷阱，他一下子跌了进去。 陷阱外，蒙面人嫌弃地挥手驱赶着滚滚烟尘，伸头向坑里瞧。就那一瞬，十三从坑里腾跃而出，那蒙面人来不及躲开，十三一把将蒙面人按倒在地。 “你干嘛，好色之徒！！！！”蒙面人发出一阵女性特有的惊恐尖叫。十三一惊，刚才那触感…… 蒙面人奋力推开十三，捂住胸：“打架就打架，****算什么好汉？” 十三一把扯开了她的面罩，那女子光顾着护胸了，再去挡开他的手也迟了。 “哟，女的!陷阱里埋刀，就是要人死，也该给人好点的死相吧？”十三一挑眉，他把女子的面罩扔进坑里，起身要走。 那女子气咻咻地瞪着他，她娃娃脸，还有一点婴儿肥，头发微黄，虽说只是绑了一个简单的男性发髻，但仍透着俊美。她怒极，竟一头向陷阱里跳去：“你会后悔的！”…… 少顷，两人的处境发生了逆转。为救那姑娘，十三使轻功在她差点摔在刀尖的时候将她拉了出来，那女子却反手用剑逼住了十三的脖子，将他绑在了树上。随后，女子在他身上四处摸索。 “姑娘，你摸得我好痒。”十三无奈道：“找什么？”明知道可能是上了这女子的当，可那眨眼的功夫，只是不想她受伤罢了，此刻被绑，也是活该！ 那女子触到了他坚硬的胸肌，脸一下子红了：“密、密函，你、你快说，你放哪儿了？” “什么密函？” “我盯你好久了。我等早恐石敬瑭有异动，你此前根本不是他军中人，却突然出现，还和他的心腹都有交集，实在可疑。” 十三不屑：“枢密院也真是独出心裁，数年前就听说养了一帮少女欲重用之，你这半路就被发现了，还想查出什么来？” 那女子很是懊恼：“这下回去又要挨骂了！”她不待给十三松绑就悻悻要走：“气死我了，今天就给你绑这儿了，你自己想办法吧！” “姑娘！”十三喊。那女子却气恨恨地加速，点着翠竹，使了轻功很快跑不见了。 “轻功了得。”十三点点头。见那姑娘已走，只须臾功夫，他使力崩开了绳索，伸手摸了摸内口袋，他面色一变，树夏赠他的那块珊瑚牌不见了！ 那块牛血红色的珊瑚牌，是十五岁那年，树夏放在他手心的。少女的心思呼之欲出，他红了脸庞。从此，他将珊瑚牌随身携带，从未离身。 是夜，星空细密。十三带着懊恼彻夜未眠。 脑海里，树夏的样子一遍又一遍浮现。 她曾说，若世间有二人，从幼年到耄耋都相依相守，那应是最质朴的爱情。那块传家宝珊瑚牌是树夏母亲亲手交给她的，希望她能将此宝物一代代相传下去。树夏希望生命中那个人是十三，才会将此物放在他掌心 而命运，呼啸而张狂，根本容不得他抵抗。他的父亲，竟是一代枭雄石敬瑭。 当年，李嗣源协助李克用夺了天下，此后为扶持李克用的儿子李存瑁，排难解纷，冒刃血战，体无完肤，屡建奇功。然而，李嗣源功高震主，很快被李存勖猜忌，派人监视他的起居，李存瑁听信谣言，对李嗣源忌惮不已。后唐庄宗同光四年(926年)，魏州①发生兵变，庄宗派李嗣源率兵征讨叛军。不料刚到魏州城下，所部也发生哗变，与魏州叛军会合，共同拥戴李嗣源为主“帝HB李嗣源起初并无反意，遂托故逃出魏州城招集散兵，后来在女婿石敬瑭的劝诱之下，才决心谋自立。于是，他回师南下，先入汴州，继而向洛阳进发。此时后唐庄宗众叛亲离，为乱兵所杀。李嗣源入洛阳，被群臣拥戴监国，不久即皇位，改元天成。 石敬瑭自然而然成了国舅爷，然而，他跟随李嗣源多年，功勋卓筑，历史似乎一再重演，李嗣源的儿子们也对他颇为抵触，朝廷鹰犬一再出动，对石敬瑭严密盯梢。李从厚继位后，原本掌握西北重兵权的石敬瑭被加授中书令，调任镇州（今HB正定）成为德军节度使，实力被削弱。 十三仍清晰地记得去见父亲的第一面。出发前，夏侯爷只道十三的父亲是位大人物，他辗转到了黄河岸边。一个老年男子立在水岸，虽因征战多年，他身上旧伤多处，可依旧透着军人的凛凛正气。 “当年，你母亲就葬身在这河谷。”他用低沉的嗓音缓缓陈述，“我有正妻，但唯你母亲最知我心。可惜，她年纪轻轻，就在战乱里故去。”转身，一个冉须男子眼眶含泪，他的眼袋很深，面虽厚，脸上皱纹却如山川沟壑，神色里尽是沧桑。 “孩儿，天下动荡，为父跟着先皇征战多年，这江山，是手足、亲信的鲜血换来的。当今皇帝李从厚，我看着他从黄口小儿长大，如今却对我步步相逼，为父只能放手一搏，使我族人不再惊惶度日。”他将伤痕累累的手搭在了十三肩上：“当年，嗣源皇帝与元行钦大战，杀手想加害于我家人，你母亲被杀，你自此下落不明。失去你以后，我苦寻无果，没想到再见面，你已成年。不枉我牵挂多年，以后，为父若战死沙场，有你在为父坟前祭拜，我便心满意足！”谁能想象，这样尊贵的男人，却过着如履薄冰的生活，时刻被君主监视，夜夜不得安睡。 不能言明的孤寂多年来缠绕着十三。他幻想过无数次父母的样子，这一次，却是意外之外。 父亲已决定夺那江山，他不惜一切找到十三，只为临去前不留遗憾。他怎能安居在父亲的宅院，而不跟着父亲征战？ 父亲苍老、壮烈的遗言般的交代，深深刺疼了他，这一种疼，是心疼。他一再请命，石敬瑭才同意十三协助他筹谋。根本来不及有温情相聚，一切都紧锣密鼓。十三在夏府多年，石敬瑭的一位谋士建议石敬瑭不将这个儿子的身份公诸于世，以利于行走。 他还建议十三将夏侯府所交往的朝廷官员再梳理一遍，若一些此前无交集的，能攀上关系也好。十三走动一圈儿后，本应尽早去往石敬瑭的后方军营，但因乳娘的事情，他绕行夏府，暴露了行踪，还是惊动了朝廷鹰犬…… 一只信鸽扑棱翅膀轻轻落在十三身边，他取出信笺，那信笺上只三个字：“小荔枝”。 ①魏州，今HB大名一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