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愿者上钩
此人表面上一派儒雅,不想心机竟深沉到了极点。 纵算明知他故意在挑拨,但谈笑间便能将极夜禅珠之事剖析的如此通透,愣是让我半分也反驳不了。 只是这当儿虽然主意已定,等到少时大会暂缓,见到聂宣之后,少不得也要好好责问他一番,今日的赌局究竟又是怎么一回事情。 一下午的时光,几乎都消磨在距离寝居不远处的平阔崖畔,头顶有繁密异常的松叶倾盖,几乎风雨不侵,一丝丝烟雨携着几分泥土气息自云雾中四散逸出,乳白色的烟水弥漫间,四下里仿佛沾染了满昼水墨,愈加平添几许仙意。 我用湖稠缠裹好玉箫剑,拭去额角跟脖颈边的汗渍,还未起身,突然听见傍山一侧的栈道旁传来几声嘻嘻贼笑:“我说怎的在房中找不到你,雪若这等练功的方法,委实太幸苦了些,瞧我又带了什么?喝了保管精神备足,怕是武当派的那些牛鼻子练的丹药也未见得有这般管用。” 聂宣迈着悠闲的步子靠近过来,手头拎着一口褐色瓦罐,整个容器底部均以麻绳繁复圈扎,瓮口的盖碗处还咕嘟嘟冒着热气,隐隐透出野菌和丝丝葱油的香气,十分引人食欲。 方自落座下来,他便忙不迭地把几株新摘的紫苏叶扯碎,揭盖撒进滚开的汤头中。单掌潜运真力,轻轻印落在罐壁上,经由内力催动,汤水愈发翻腾不休,顺着罐缘溢溅出些许,各样的作料复又被他细细地揉碎,依次丢进罐中。 我凑近些距离,凝眉瞧了半响,才依稀认出这罐子里竟然塞了半只熊掌在里面炖汤,除了蘑菇跟半截苞米以外,另有鹅肠一类的食材来调味,混着秦椒的特殊气息,效果简直堪比加强版的老母鸡炖汤。 晌午那会,只是随便拿了些干粮来填肚子,远不比吃现成饭来的实在,这当儿两人饿的眼睛都绿了,等调好味以后,分盛两大碗,吃得满头大汗,连嘴吧里都咝喇作响。 熊掌很是清香爽口,鲜嫩无比,非常过瘾。并且罐子底部惊喜的发现还有蛋饺,事先便用热油煎得金黄香脆,有牛rou和猪rou馅,以黑芝麻和白芝麻为记号,因为中午没吃东西,所以益发吃得穷凶极恶,没有半分淑女的样子可言。 聂宣眉开眼笑,小巧的鼻尖上布满汗珠,嘻嘻笑道:“爱喝汤的人很多,但是爱喝到我这个程度的大约也不多见。” 我伸手轻揩唇角的油渍,用惯用的语气调侃:“所以你这贼中皇帝终究还是死性不改,连那些掌门人的膳食也敢偷来享用。” “知我者,雪若也。”他笑得益发甜腻,露出满口细白整齐的牙齿,“虽说咱们出门在外,凡事殊为不便,也总得想法子让自己过得舒坦些不是?” 我张了张嘴,对于不久前胸中的疑问,思量再三,终究还是没能说出口来。 聂宣将我的神色看在眼中,目光沉落些许,不消片刻,嬉闹的浅笑却如春风一般浮上眉稍,“我知道你想问什么。” 听他如是所言,心中一丝不安开始悄然滋长,还未来得及坦白,却见他满不在乎的朝天翻翻眼,“南宫海绝非易于之辈,一些寻常谎言自是瞒不过他的眼睛,不过这挑唆离间的把戏,却是没什么分量可言。” 我不可置信地瞪眼看他,“你都知道了?” “好歹我也在江湖上摸爬滚打了不少时日,这识人看人的把戏,纵是算不上火眼晴晴,好歹也能瞧个八九不离十。”聂宣撇撇嘴,仰头喝尽碗中最后一口残汤,满足得打个饱嗝,“他执意想与你我结交,便是意在接近,以致光明正大的来监视咱们的行动,再从中使你我之间生出嫌隙,正好分开利用,若说没有什么天大的鬼谋,只怕连三岁小孩都不会相信。” 我循着这两日发生的一些琐事,逐个分析,发现聂宣说的十分在理,只是偶然间想到南宫海最为关键的那套说辞,还是没能忍住胸中的疑虑,“聂宣,你老实告诉我,遁影门究竟在为何方势力效命?” 本以为得到的又是模棱两可的回答,意外的,聂宣的反应竟淡定得出人意料,始终一副笑眯眯怡然自得的样子,“有些事情,目前还不便说与你知晓,等到此间诸事能够顺利解决,我自会坦言相告,如今咱们同在一条船上,我纵是落得粉身碎骨,只要能够与你在一起,自然绝不后悔。” 他经由变声的柔美喉音里混杂着暧昧不清的俏皮,后半句话虽然蕴含了不少信息,然而却并没有多大的说服力。 “之前在路上我曾设赌局的目的,其实十分简单,我想你应该能猜个正着才是。” 我轻轻放回汤碗,只对他点了点头,并不急于征询。 聂宣耷拉下脑袋,又开始装可怜,“独角戏唱得久了,可是会生出病的,少爷我怕天怕地,最怕有人不买账,雪若你别这么冷行不?要不我吃点亏,给你当马骑会儿?” 我噗嗤一笑,打心底不愿陪他打哑谜:“你肚子里转的是些什么鬼主意,我可不是每回都能猜得准,索性一并讲出来,让我开开眼界也好。” “等的就是你这句话!”他像是个孩子,满足的笑意经由眉梢眼角丝丝荡漾开去,顺手褪落斜负在肩上小山似的的包袱,平整的置在脚边。 经由悉心捆扎的系结很快打开,内里竟摆放着各式各样的金银玉器,除了最为常见的细工首饰以外,还有银票跟一些缀饰着珠宝的短匕,纯金制成的钵盂里,甚至还随手撂着几副丹青妙绘、书法古迹,诸如此般贵重的物事,可谓应有尽有,直瞧得人目不暇接。 聂宣一脸神秘,刻意俯身靠近些许,“对付非常局面,自然得用非常手段,你若当我愿意做这天下第一冤大头,那可是大错特错了。” 我并不以为然,直接切入话题:“所以你便接这赌局设饵,特意来大赚一笔?” “啧!这也忒瞧不起人!”聂宣翘起鼻子,两条眉毛像是纠结了无数委屈,信手自怀中取出一样东西,轻轻抛了过来。
“且瞧瞧这东西有何不同。” 我稳稳接过抛落的物事,凝眸一瞧,发现是只古朴的玉镯,整体色泽凝如玉脂,不见一丝杂色,入手竟略略透出几分寒润,除了做工却无比精细以外,瞧不出有什么不同之处。 聂宣伸手挠着眉梢,好笑地瞅我几眼,“仔细瞧环眼处。” 我闻言迅即翻过玉镯,仔细看向内壁,透过树下幽暗的光线,发现细润的玉璧沿端赫然印刻着三条清浅的水纹,未经细观,绝难发现。 聂宣清透的声音蕴了丝丝笑意,得意的回荡在湿冷的微风中,“赌局只是诱饵,目的是为了引鱼儿上钩,只是未想到仅仅是第一日,便能有此成效。” 之前反应慢了半拍,此刻却一下子恍然大悟,瞬间明白了他的心思。 “我懂了,你此番吸引众人,原来为的不是赢钱,而是看他们都能亮出什么筹码,这镯子,想必也是如此得来的吧?” 聂宣不住的点头,“便是因为身边都是些现成的钱囊,自然取之不尽用之不竭,否则我纵是带着金山前来,只怕也要输的溜光才能回去,不过……下注跟观战的人委实太多,这镯子虽非赌资,但究竟是从何人身上取来的,我还不能十分确定。” 我一下怔在原地,确定他没有在开玩笑,脑子里登时陷入一片茫然无序,半响说不出话来。 “其实,你也大可不必为此事着急。这玉镯的主人若是那组织派出的眼线,一旦发现随身饰品遗失,极有可能会搞些小动作出来,我手头上有嫌疑的人物此刻屈指可数,只消多留心观察,不怕她们不露出马脚来。届时我只消故布一番疑阵,她们自然会主动寻上门来。” 我轻抚胸口,焦躁的情绪总算得到几分舒缓,“那么接下来几日,你这赌局可还要再继续下去?” “这是自然,我若此刻便收手,那些丢了东西的家伙决计会怀疑到我头上来,接下来的计划自然也便做不成了。”聂宣黑黝黝的瞳眸一转,啧啧两声道:“在天下英雄眼皮底下炫技自露,简直无疑找死,我可是为你冒了天大的风险,事成之后你总得好好补偿我才行。” “你若能活到那个时候再说。” “啧!太晦气了,呸呸呸!我聂宣福大命大,定要活过百岁才肯蹬腿咽气,生他十七八个娃给老子送终,老婆不用多,有你一个就够了……” 我脸一沉,杀人的眼神飘瞥而至。 聂宣总算明白我动了怒气,立马乖乖闭嘴,满腹委屈地低头揉弄着衣角,咬唇外加泫然欲泣的模样,格外楚楚可怜。 等收拾好满地碗罐残羹,我起身欲走,却冷不防被他伸手阻拦,怀中瓷翁一阵叮咣作响,险些倾倒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