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3章 蝶之变
其实大宋百姓对于两淮水患的关心程度极低,毕竟那淮河水再怎么泛滥也冲不到自己家中,哪个又有心思去理会? 李二原本以为在把邸报之上刊载了灾情文字,市井坊间必然是群情耸动民心沸腾,殊不知大宋百姓对于灾难极其的漠然,反而是对那精彩的更为关心。 茶坊酒肆之中说道的多是那三国一文,说的口吐白沫的卖话儿先生叙到精彩之处,猛然间醒木一下,以“且听下回分解”结束,紧接着便是满脸带笑的讨要“茶水钱”。 司马康很是随意的舍几个大钱于那卖话儿的先生,甚是恭敬的对前面就座的司马光说道:“父亲大人,这已是传的妇孺皆知。市井坊间知者众,晓者寡。世人皆谓李二之能,若任其如此的混淆来说以非言是,百姓还如何分的清楚正史野史?这一文虽颇多引人入胜之处,终究是个害人之物……” “你这浪荡泼才说的是甚哩?”旁由一粗壮汉字闻得司马康大言的不是,极是忿忿然:“你这个泼货空长了张大好的小白脸子,至多也就是做个唱词去讨好堂子里的粉头,自然不晓得的奇妙之处……” 这汉子的形容之中带了七八分的丑恶,样貌甚是凶顽,尤其是那腰间系了条子粗葛布的宽围裙,围裙上满是污垢血腥之物,仔细观瞧还可见得围裙处闪亮亮的鱼鳞,想来此位便是市井间卖鱼的贩子。 司马康本是世家子弟,所交往者多是文人雅士,如这粗鄙的汉子一般还真是头一遭遇见。为此莽汉子毫不客气的喝骂,登时便赤红上面,恼了脸子的大声道:“那李二的本就是一派胡言,最多也就是蒙骗些愚妇村氓之流,至多也就是唬一唬尔等罢了……” “我……呸你个小白脸子……”那卖鱼壮汉爱憎分明的劳动人民本色化做一口清唾,啐在司马康的面上,恼怒之下露出川蜀口音:“你个先人板板的,老子字也不识得一个,却也晓得是本好书,也不晓得驸马爷爷用了多少心思方才书就,你个白脸的贼娃子却来胡乱的编排……” 这无名小店原本是十分的偏僻,平日里也就卖些油泼带子面而已,自打李二在邸报上为其做了广告又亲来此间,此无名小店已是声明鹊起。先时候多是些文人报了诗词的手稿来等待李二“雅正”,后来许多喜好三国的市井之人也是时常的流连。 这无名小店汇集三教九流之众,隐然已然成为挺李二派的大本营,众人云集与此,多探讨些三国传的故事和隐藏的桥段,忽然闻得这个白面的公子说是“一派胡言”,登时便怒火上撞,又闻甚的“愚妇村氓”一说,分明已经涉及到了人身攻击,众人如何不怒? “哪里来的狂徒,竟然以驸马爷爷的来蒙事情架秧子……”大名口音! “俺说你个白脸呐,若是想出名便也书出这般的文章出来,俺才服你;若是书写不出还想出名也不难,以你的样貌做了个旱堂子的相公也不赖的哩……”京东口音。 所谓旱堂子者,就是妓院的一种,于普通青楼不同者便是在于其中无有绿鬓红颜的娇媚女子,却是样貌风流的男子,以取悦那些个有龙阳之好断袖之癖的变态。 想这些市井之人本就是粗鄙无文,若说风雅儒秀,自然比不得司马康;要是说起挖苦讥讽破口大骂,十个司马康亦非其对手。 众人一见得势,更是群起而攻之,种种言辞泼也似的将口齿伶俐的司马康砸的抬不起头。 司马光晓得市井之人的秉性,可不似司马康这般对那些个污言垢语在意,笑眯眯的问道:“诸位如此喜爱那三国一书,想来那书自然是有非常之处,可否说道些个精彩与我听听,如何?” 众人闲暇之时说的都是三国故事,对于其中的精彩桥段早已是讨论百遍耳熟能详:“以三尺瑶琴而退魏国雄师,两千五百惊走一十五万,今日说的空城妙计最为出彩。” “空城计?”司马光念须而笑:“有载,此时诸葛尚在绵竹以为筹备军需之物,如何能到千里之外的西城小县大摆空城?” “诸葛亮意欲征讨中原,如何能够窝在绵竹?自然是要在前方才是。” 司马光笑道:“此为想当然之语罢了,有载……” “甚的书?什么魏?什么纪?” “出自晋人陈寿之手,此陈寿所书颇多史实……” 令司马光想不道的便是这市井风尘之中真个是有能人的,也不晓得是哪个大呼一声:“若说旁的亦可为参考,晋人陈寿的却最是不可观之,想那陈寿为马谡参军之子,与马谡同罪,与诸葛卧龙便是有杀父之仇的,这才归了孙吴曹魏,所书之文字一味的尊曹魏而贬刘汉,如何能信?” 众人恍然,原那陈寿是马谡参军之子! 马谡大意而失街亭,诸葛卧龙无奈之下大摆空城,今日说的便是这个桥段,众人闻得如是所言,顿时沸腾:“咄,你这老头姓马还是姓陈?想是来为马谡正名的吧……” 想这无名小店多为三教九流市井之徒,亦不晓得甚的大道理,闻得司马光说出陈寿,便是以语攻击…… 司马光终究是有宰辅的胸襟气度,也不以为意,依旧是那般笑眯眯的和蔼模样:“姑且不论我为何人,彼那远较李二的更为客观可信,史书的么最是讲究个真实……” “甚的真实?早过去几百年的事情哪个晓得是真是假。古人书的甚么后人便是见得甚么,且引以为真,世间之事,若不亲见如何能信?” 司马光乃当今第一史学大家,自然明白这个道理,史书的好坏全然是看所书文字的真实程度。只因作者局限,不大可能完全为实,便是如太史公的也是这般。 若是如此与这些人理论终究是难说服,司马光绝对不会如司马康一般与这些人互逞口舌之能,呵呵一笑:一书亦是书史,诸位以为如何?” 众人顿时不语。 一见提到那,这些“愚夫村氓”俱是哑口无声的“尽皆叹服”,司马康大为荣光,方欲开言,便听得那粗鲁鱼贩子大声相询:“甚的通jian?说的是偷情的调调么?光是听个名字便是有了十分的意思,哪里有说这书的” 司马光正品了茶水,闻得这汉子生生将说成“通jian”,险些将茶水咽到气嗓,脸面涨的通红,连连咳嗽,急急的分辨:“乃是鉴,嗯,是鉴书之鉴,为通考之意……” “原不是书那偷情的香艳调调,那便是没有个看头,不晓得哩。” “真个是不晓得的哩,甚的鉴也不看,便只看三国的哩。” 想此间人等字也不认得几个,多为贩夫走卒杀猪屠狗之辈,最喜的便是个红火热闹,又怎会去瞧那巨著一眼? 方才大言陈寿不可信之人显然也是有些个见识的,上前一步对司马光言道:“老先生也似个读书人的模样,的名头我亦知晓,真个可谓是集古今之大成者,然与相较,终究是落了下乘的。” “何以见得?”听此人说不如,司马光亦不为急,十分真诚的开口相询。 “那之文字十分的艰涩难明,其事件更是平铺直叙不见丝毫的出彩之处。观一文之好恶,非为辞藻华丽,非为行文严谨。但要为世人所喜闻,为百姓所乐见,众口相传千古不灭,此为上佳之文也……” 一文比较更加的直白煽情,故事段子深入浅出。浅显之读者可在书中看到热闹红火,有些阅览心思的读者更是能看出大计谋大智慧,真可谓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自然为众人所喜。 写文的目的便是为众人观看,一味的追求高雅艰深,终究是脱离了文章之本质而曲高和寡。想那白居易成文之后总是先于乡间老翁老妇阅读,可见文章只要说的清楚明白即可,此评语留在此间,短头发与司马光共勉之! 司马光乃是文坛三大巨匠之一,自然能够明白如此红火的诀窍,拱手为礼谢过那人:“听君一席,茅塞顿开,吾回去好生研习,就此别过。” 司马康却是大大不服气,那三国一文完全便是杜撰,奈何众人偏偏喜好,回头定撰写一篇与李二一较高下。 对于李二三国传一文中的种种故事,司马光自不以为真,然此文的架构确实是出彩,奇谋妙计层出不穷,智谋韬略更是无计。最最紧要的便是其文字情节极其的直白! 李二便是抓住了读者的心思,懂得何处应当煽情,明白哪里可以热血,该详处详,该简处简,足见其“深厚”功底! “此文真个是用了许多的心思,”司马光对儿子言道:“寻常之人还真是书写不出的。” “以儿观之,不过是将民间流传的三国故事编撰汇总罢了,无甚的出奇之处,”司马康豪气冲天的说道:“儿虽不才,写这般文字亦是易如反掌。” “此三国一文非比寻常,我儿不可小视,也只有驸马那般的奇才方可书写的出,换的别人还真是书写不得,纵是强力为之,写出之文也难免失了其中韵味,以我儿之笔力万万没有如此的火候……” 李二自然晓得那一文是用了多少的心思,正因为三国一文书写的精彩,那邸报才有如今这万千的读者。只因邸报之影响依是渐大。所以对于在邸报上刊载广告也是十分的在意,尤其是那广告的价格最为李二所关注:“克掌柜,邸报读者万千你不是不知,日钱三贯之价格始终是公道的甚了。” “好教驸马爷爷得知,小人虽是名为克里木,却非是姓克,本是姓海赛的呐。”这名叫做克里木的胡商来自西域,汉话说的极是流利,对于经商之道最为精通。十几年来穿梭与中原西域之间,将中原的茶叶丝绸贩运往西域各国,同时将西域的皮毛驼绒等特产运来中原,获利颇丰,间也做些走私银器的勾当,以牟取暴利。 这克里木身形甚是魁梧,比李二高了一个半头的模样,一张马脸鼻高目陷,黄睛焦须,很是有些中东人士的特征。 李二也分辨不清楚这克里木到底是来自哪个国家,当时的西域大小邦国无数,宋人也懒的区分他们,统称为西番胡人。 “驸马爷爷的邸报阅者无数,读邸报说邸报之人比天上的星星还要多的呐,便是因为如此小人才登门来拜。以期借了邸报的名头将我的几家商号广而告之,只是……只是驸马爷爷开的价钱也忒高了些,日钱三贯未免……未免有些个咬手的呐。驸马爷爷体味我等行商的艰难,便将价钱再压一压的吧。” 胡人多擅长经商,讨价还价那是天然生就的本事。李二却是晓得这些胡商产业巨大,不会为他们所装出的可怜模样所蒙蔽,呵呵笑道:“克掌柜做的好大买卖,这是说的哪里话来?日钱三贯实在算不得高价的,以我邸报的读者之众便是公道的甚了。既是克掌柜开口,你我又是首遭交道,便让了克掌柜一些,月钱八十,此为至低再也少不得了,绝不可再降的哩。” “成交!”李二能将“广而告之”的费用再压十贯下来,克里木甚为欢喜,对于李二一再的呼错自家的姓氏也不以为意,很是爽利的交割了银钱书文,一再言谢而去。 迄今为止,此为邸报最大的一笔广告收入,邸报上虽是陆陆续续的刊载过几次广告,却没有这次的“业务”量大,在邸报刊载广告者无一例外的俱为胡商,而中原的那些本地商号仿佛还不曾有广告意识。
中原本就重农桑而轻商业,而胡商却是以商业为根本,见识自然也高了几分,比中原商贾更能领会广告的重要。 如此这般,出现此等情形也便是不足为奇的了,只怕过不了多少的时候,汉人商贾也会见识到广告的效力,到时候必然蜂拥而至。 邸报的前景愈发的好了,李二终于轻舒口气,将双手枕在脑后,靠在椅上假寐。方一闭眼便觉出一双小手搭在肩膀,轻柔的揉揉捏捏,肩膀颈项极为惬意大是受用。 不必睁眼也知道是蕊蝶! 罗芊芊曾经数次的提及蕊蝶,说她愈发的怪异,整日闷在屋中愁眉苦脸的模样,也不与旁人往来,想是有了甚的心事。蕊蝶与李二最为亲近那是人人皆知,好叫李二开导之。 然李二问起,蕊蝶却是笑盈盈的摇头否认。 李二看她笑眯眯的满面俱是欢欣之色,全然不是罗芊芊所言的那般“愁眉苦脸”模样,大为放心。 李二根本就不能明白蕊蝶的心思,此时此刻的蕊蝶与以前的蕊蝶已是全然不同,虽是口不得言,内心却是极其的高傲,将自家的内心世界封锁个严严实实,根本就不屑与旁人交流沟通。每日心里的念头便是如何才得与李二同处,内心虽是极其的苦闷,然到了和李二在一起时候,却甚是快活,只有在这个时候才感觉处活在这人世间的所有乐趣。 便是二人不言不语,就如这般的为李二揉捏按摩松范筋骨,内心亦是快活的很。 过了好半晌子,李二便觉通体舒泰,惬意的眯缝了眼睛,仰头对蕊蝶微微一笑,以表谢意。 以往只有在录书时候二人才得相处,还是有罗芊芊在场。如此这般的二面相对,四目相接还是首次,近在咫尺间呼吸可闻。李二还真的心无杂念没有旁的心思;蕊蝶祈盼这一刻久矣,早已是春情澎湃二目含水,心头好一通剧震。 “蕊蝶辛苦……” 对于李二的言语,蕊蝶早已是充耳不闻,只是痴痴的望定了李二的容颜样貌,不着翠色的自然柳眉微微下弯,不用装饰的菱角朱唇上翘,实在是欢喜的甚了,也不晓得她心中在想些个甚么。 看蕊蝶神色欢喜笑容灿烂,李二亦是喜欢,方欲起身离座,冷不防蕊蝶双手按住了李二的脑袋,低头便往李二唇上吻了下来。 李二实在料想不到这哑子少女会有如此举动,慌乱之下急急的偏头。 蕊蝶一吻印在李二腮上,便如初识滋味一般的以唇在李二面庞之上轻柔摩梭,寻找恩公的嘴唇…… 李二急扳开蕊蝶,厉声呵斥:“你这是要做的甚么?你……” 意乱情迷的少女登时便清醒过来,想不到自家迷乱之下竟然亵渎了恩公,心中很是内疚。十分忙乱百分惶恐的放开李二,急吼吼的跪倒在前,不住的叩头,以求李二饶恕。 在蕊蝶心中,李二虽是至亲至近之人,却视李二如天神,万不敢有半丝亵渎的念头,方才不知为何为鬼迷了心窍,竟然做出为恩公所不喜的事情来。又为李二厉声喝斥,心中真个是惶恐的甚了,纵是李二责怪也算不得甚么,唯恐李二一怒之下撵走自家,那时候便再也见不得恩公,半点的滋味也没有,活着还真不如死去了的好哩。 蕊蝶叩头如同捣蒜,咚咚有声,额头之处都是鲜血淋漓。 李二也是晓得蕊蝶对己有十分的好感,自己对蕊蝶也没有丝毫的厌烦之意,这么许多时日下来,对蕊蝶便如待自己家人一般。心情平复之后看蕊蝶还是无声的磕头,满面俱是殷红的鲜血。 哑子少女心底的苦楚又有哪个可以知晓?便是寻常日里李二也能时时刻刻体味处蕊蝶的心思——爱慕。 急急的拉她起身,以衣袖轻轻擦拭她的面庞,小声的嗔怪:“胡乱的磕头做甚?咱亲如……以后不许如此,记下了没有?” 蕊蝶原本怕李二会见罪,不想恩公却是如此的温言以对,心底暖流划过,抑制不住的抱住李二嘤嘤痛哭出声。 哑子少女的哭声与旁的女子不同,呜呜咽咽的直催人落泪,念及她以前所受之苦难,李二不再推开蕊蝶,任凭她哭个痛快,以手轻抚其背柔声安慰:“蕊蝶莫泣的了,蕊蝶是个好女子,莫泣的了,天色不早,好生的睡一大觉便是好的……” 在李二安慰之下,蕊蝶渐渐止住悲声,抹去面上泪痕,很是乖巧的蹲身施礼。 李二微笑着送她回屋安歇,眼见着蕊蝶安睡的如同婴孩一般,这才轻轻的掩门退出。 蕊蝶哪里能够安睡,仔细的聆听,确认恩公已经去的远了,当即撩被而起,很是痴迷的回味方才为恩公拥抱时候那一刻之甜蜜,念及恩公竟然没有推开而是任由自己抱住的情景,不由的欢喜,格格笑个不停,笑到后来竟然欢喜的哭泣…… 蕊蝶又是哭泣又是欢笑的也不知道过了多少时候,猛然间脱下衣衫,将衣衫蒙在自己脸上,拼命的在衣衫上寻找恩公的味道。 衣衫之上仿佛还残留了李二的体温,蕊蝶再也舍不得,爬伏在那衫子上不住蠕动,口中咿咿呀呀…… 月光如水如银铺撒进来,冷清的月光之中,一裸露肌肤的少女伏在自己的衣衫之上,又闻又嗅,不时的哭泣不时的欢笑,场面极其的诡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