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三章 直上高楼
焦芜大地的深处，那座孤独地矗立此间千年的古老城池冷寂得诡异。 风沙不时席卷，却停滞于古城四周，叩门不入。古城上空的铅云如此低垂，仿佛片刻之后就要将城墙压垮，哪怕，这座曾经的鄱阳湖第一大城，雄伟的城墙早已坍塌近半。 唯有绝对的寂静，与这近千年的光阴一样，并无变化。 哪怕，此城之中，生机已经重启。 一个身穿裋褐的年轻男子盘腿坐在城门边上的墙脚处，吹着一根粗陋的短笛。笛声呜鸣，仿佛城外的风声。 他吹的曲子很奇怪，调不成调，又不突兀，听着会让人深思。 城外那个腰悬双刀的少年听着他的曲子，抬头将目光落在城门楼上那三个苍劲却斑驳的大字，陷入了短暂的深思。 一曲终毕。 年轻人曲起右腿，露出了脚上的草鞋。他将持笛的手搭在膝盖上，看着不远处的少年。 他的面容太过大众，无任何令人生起记忆兴趣的特点，十个见过他的人，十个转眼会将他忘记。 这一点，与面前这名腰悬双刀的少年真是千差万别啊，他不禁感叹。 长得如此俊美的少年，只怕整个圣域都寻不出第二位了吧？ 年轻人不免有些嫉妒。 他有些自嘲地晃了晃笛子，笛子兀自消失。 少年这才将目光落在墙脚的年轻人身上。从他的眼神看来，他非常慎重。 手不知何时已经放在了腰间的短刀上。 这个容颜极俊的少年，自然是刚刚来到这个世界的周玄。 周玄踏出源自炽焰堂的空间通道，看到这个荒芜的世界，便知道，这里不会是东林瑾口中的那个黄尘之外的世界。 但是，让他更加意外与谨慎的，是乾坤袋里的那根玄黑色的阵枢没有任何反应。 哪怕他现在已经站在这座古城之前。 周玄收回思绪，将目光落在一身裋褐打扮的年轻人右手上。 他的笛子便是在那里凭空消失。 这个神色淡然的年轻人，面貌平凡，但是干净，如何看也不应该是一名农夫，可是，这身裋褐，穿在他的身上，偏偏是这么合适。 一个与百余位修行者一道出现在这个小世界的农夫，怎么看都不应该觉得正常。 修行者，出身再怎么贫寒，家底也比一般的富庶人家殷厚。 这么不合常理，却又这么顺眼，周玄看着这个年轻人，瞳孔微微缩起。 年轻人站了起来，拍了拍屁股上的灰尘，似笑非笑地看着按刀的少年。 “阁下是在等周某？”周玄朝对方点头示意，然后问道。 “某奉命在此恭候首座行走大人。”年轻人说，言语上的恭敬，并未表现在他的肢体上，他依旧站得这般随意，“传达圣宫的谕旨。” 即使面对上司，亦以单单一个“某”字自称，在圣域中，唯有从属于谍网的谍子。 周玄是圣宫诸行走的执掌，自然也是首座。 是的，他是圣宫设于凡间的三大势力之一的圣宫行走的首座！ 被此人道破身份，周玄眉头挑起，显得不甚满意。 年轻的谍子竖起食指指向天空，意思不言而喻。 周玄抬头看到了那根短笛，这才发觉耳边呼啸的风声与城外不尽相同。 举手投足之间，便悄无声息地设下屏蔽结界，这个年轻的谍子，相当的不简单。 周玄没有欠身听旨的意思，可能是对这个年轻人的不满，也可能是一直以来对谍网的不喜，总之，他没有任何表示。 当然，身为行走首座，他有这个资格。 说是宣旨，年轻的谍子也不可能真让周玄下跪，哪怕后者是有史以来，圣宫行走最弱的首座。 既然跪都不用跪了，欠不欠身，又有什么所谓。 年轻的谍子心里想。 “道门曾有一件法器落到文家手里。”谍子脸色一正，说起了正事，“那是圣宫的安排。您此行的目的，便是将它取回。” “即使毁之，也万不能落入魔宗之手。”他语气严肃，显然不是在开玩笑。 更何况，活着的谍子从来都不开玩笑。 他看向对方，无声地询问者某事。 年轻的谍子没有回答，但已经回应。 周玄终于明白，为何直到此刻之前，他都不知道此行的目的，原来竟是有魔宗之人混入这里。 甚至，更加严重。 “这件事，你是第三个知道，也应当是最后一个。”年轻的谍子直视周玄的眼睛，漠然地说。 这句话，同样是旨意。 “明白了。”周玄点头，然后走出笛下，入了城门。 他并不想知道另外一个人是谁，那个人，很有可能是他不喜之人。 他甚至没有细问那件法器的信息，此人未提，意味着他也不知道。 周玄忽然想到了皇甫琦一行。 这次悬赏万金追寻千年巨鼋踪迹的正是他们背后的道门，如此看来，他们正是冲着那件法器来的。 他不喜欢皇甫琦，对道门倒无恶感。 上面所指摘的，未必就是错的。 周玄脚下疾行，直往文家总分舵所在的那幢巨大塔楼而去。 城内的不少遗族认出了这位凭一己之力撑天而起，为他们争取了宝贵时间的外界少年修行者，纷纷投来感激的目光，甚至有人跪拜在地，敬之如神明。 赵清毅闻讯赶来，只是周玄已经失去了踪影。 他知道周玄必然不仅是与其他来自外界的修行者一样前去夺宝，感觉心上的那块石头又沉重了一分。 果然，周玄离去的那个方向，有一个巡卫疾奔而来。正是此前随着赵清毅在城主府门前广场上遇到周玄的巡卫中的一个。 这座城最近被设下了一个结界。 这是周玄让巡卫转述给赵清毅的话。 周玄虽未言明，赵清毅已经足以确认，自己的担心是对的。 对他们而言，这绝对不会是一个善意的结界。 周玄确实也是这么认为的。 进入这座城以后，他嗅到了极为危险的气息。 这种气息甚至并不陌生。 他不是第一次接触。 腰间的青霜锐鸣，几欲脱鞘而出，耀月亦有明亮辉光流转。 青、赤、紫三色辉光缠绕如龙，他须臾便到了那座高达数十丈的七层塔楼前。 这还是周玄第一次见到这么大的拍卖场。 就连东临城隶属于城主府的那座拍卖场，也不及其一半。 周玄看着这些在院墙内外起剑争夺的修行者们，无奈地摇了摇头。 他腰间的刀皆未出鞘，表示无意参与其中，众人见这个闲庭信步的世家少年，修为却不低，都不敢主动招惹。 百余位来自外界的修行者，三分之二都聚集在这座塔楼内外，修为最低的只能在底层，捡剩的争抢。 周玄来到塔楼内，第一层中央部分天顶高近十丈，连通中空的二楼，应该就是举行拍卖的主厅，二楼的天地元气的震荡更加激烈，不时有盛光乍起。 一二楼都不会是藏宝之处，依旧有这么多的修行者，显然，那些随意摆放在各个角落的物品，都是这些散修眼中的至宝。 这些终究只是普通品级的天材地宝以及法器丹药，历经千年时光，保存得再如何完好，效用应该也是十不存一才对。 周玄看了一眼不远处几名修行者正在争夺的血灵珊，凭借他远胜于常人的敏锐感知，立刻推翻了自己刚才的想法。 这株血灵珊，出世绝对不超过五百年。 固然远远不及出世百年之内的十全品相，其中蕴含的功效，也应当不少于三成。 周玄又将目光落在二楼靠内窗处两拨修行者在争夺的一面铜镜上，阵法的波动依旧强盛。 他绕着一二层行了一遭，表面上依旧一副走马观花的模样，心中却愈发沉重起来。 这些看似随意地堆放着的天材地宝甚至法器丹药，怎么看都不是遗落千年的模样。 身为南方三大拍卖行之一的文家，真的有这么富有么？ 以至于随便一件物件，都能历经千年而不毁？ 他上了三楼，终于知道为什么那些境界低微的修行者都没有前来碰运气，从这往上，么一层楼都设有境界限制。 三楼，必须巅峰境界玄师方可进入。 以周玄现在的境界，进入这一层没有任何问题。只不过，他要去的地方，在第七层。 那里，非天师境界强者不能入。 几名玄师巅峰的修行者看着周玄往四楼走去，纷纷露出了讥诮的笑容。 就在前不久，他们也都上去尝试了一番，无一例外，他们都被拒之门外。 其中甚至有一位，境界上还要压住周玄一分。 但很快包括这名境界最高的巅峰玄师在内，所有人都笑不出来。 周玄登上通往四楼的木梯，如入无人之境。 仿佛这本来就是一条普通的楼梯。 那位境界最高的玄师忽然哂然一笑，他口中貌似喃喃了一句：“原来如此。” 然后，他撤去身上青辉，再度踏上那条楼梯。 这一次，他依旧被那无形的法阵震了回去。 而且，因为没有青辉护体，他还受了伤。 小伤无碍，面子上却很难过去。 不少以为他悟得上楼之法的修行者，崇敬的目光隐隐生起讥诮之色。 这一次，面向的当然不是已上四楼的周玄。 四楼楼梯口附近的修行者见到又有人前来，立刻看了过去。 只不过，他们目光中的不善很快被惊讶代替。 来人居然是一名区区巅峰境界的玄师。 要知道，他们可都是距离天师境一步之遥，是大圆满境界的玄师，而这一层，玄师大圆满境以下，不可能进得来。 就在他们心生警意时，却见周玄转身便上了五楼。 那里，唯有天师境修行者能抵达。 “这怎么可能！”看着周玄轻易便登上五楼，那几位大圆满境界的玄师纷纷露出了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 这显然还没有结束。 五楼的修行者刚听到了四楼的呼声，便见一名玄师闯了进来。 问题是，这名区区巅峰境界的玄师，居然无视他们的存在，甚至看都不往五楼里看一眼，立刻又登上了六楼。 六楼那寥寥数名天师中境的修行者，甚至比五楼的天师初境修行者更要早就察觉到周玄的存在。 其中一名修行者像是受了莫大侮辱，一言不发便拔剑刺向玄师巅峰境界的周玄，要教训一下这个少年。 心事重重的周玄忽遇这么一遭，有些莫名其妙，脚下却是不慢，轻易地避开了对方的攻击，然后上了七楼。 也就是这幢塔楼的最高一层。 唯有天师上境及已上的修行者方能到达。 那名出手天师中境强者，目送着少年登上顶楼，脸色一白，竟是心境难平，受了内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