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九章 刀出耀月
“困于此间千年，您之所求到底为何呢？”周玄重新睁开双眸，望着无尽黑暗至深之地，声音平静，然而充满疑惑。 许久之后，黑暗尽头传来了这个空间的主人——在周玄看来，却是囚犯的赵匡胤的回复。 “外界三百年前，吾城一夜之间毁灭于巨鼋一怒，无数子民死伤，偌偌十万人，十不存一。吾一城之主，竟不过蝼蚁。”犹如沉山夜鸣，他的声音无尽低沉。 或许他也不知道为何会说起，已是此间一千年前的旧事。 却是他苟活千载的唯一原因。 “又有何，是比生不由己，死亦不由己更难以承受之重？”他问。 “又有何，是比掌握自己生死更重要？”他再问。 赵匡胤再度显露出身影。 无尽黑暗之中，他站在一头黑龙之上，低眉看着自己的手掌，然后用力一握。 “吾要的便是这天地，尽如我意。”他说。 道破了周玄的疑问。 他的声音是那么冷漠，与他此时的眼神一样。 黑色面具早已破碎，然而直到此时，周玄方才看到了对方的面容。 这是一副早已在时间长河里失去容颜的脸庞。 不是白骨，却似白骨。 周玄定定地看着这副面容，没有任何反应。 他仍然是那么平静。 错愕，惊恐，鄙夷，甚至冷漠，都是神情，都应该是人看到这样一副面容应该表现出来的反应。 千年之怨厉所化的黑龙愤而怒鸣，仿佛是在替自己的主人出声。 在它看来，面前这个境界微弱如蝼蚁的人类少年，没有任何反应的反应，是对自己主人的最大无视。 真是愚蠢。 玄冷如霜的龙息喷在少年的身上，便要将他吞没。 白光骤起，将玄霜龙息消解。 周玄这般冷静，自然不是无视，亦不是对赵匡胤有任何轻视之心。 因为他的反应，在出了那条幽道之后，已经消失在身后无尽的深渊之中。 那又如何呢。 他想。 只手难握生死，便要决定别人的生死吗？ 正如他乘四翼青雉冲上云霄时所想，为了所谓天下苍生，便要决定天下苍生的生死吗？ 这似乎有些矛盾，细细想来，或许并不如是。 谁是天下苍生？ 在所有别人的眼中，那些别人，便是天下苍生。 对周玄的反应，赵匡胤似乎有些明了。 在他看来，这个人类少年会出现在这里，自然不是寻常之人。 或许他真正懂得自己的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那又如何呢。 他想，无论是谁，哪怕“某人”这个时候站在他的面前，也不过一个死字罢了。 赵匡胤双手结印，疾速而又漫长。 这是一个极为繁复的印诀。 周玄没有出手阻止。 不是不想，而是不能。 他唯有等待。 但愿在一切无法阻止之前，能够阻止对方。 他等的当然是火印天狐。 天地微动。 几乎避过了周玄的神识感应。 进入这个世界之后，他第一次感受到了那热烈犹如骄阳的能量。 虽然极为遥远，但是至少说明，这个黑暗之境，不再全然独立于天地之外。 赵匡胤手中的印诀翻覆，逐渐缓慢下来。 周玄知道，不是因为遥远之地，那狂暴的火属性能量的影响。 而是这个曾经的东鄱城城主，即将完成自己的道法。 一个足以吞没黄尘世界的道法。 周玄的手，落在了不曾落下的耀月之上。 不是已经等不及了。 他知道，如果这个时候再不动用自己最后的手段，以后……就没有以后了。 他曾多次想要抽出这把刀，却又不自觉抵制，不仅是因为相信自己还有机会，亦是因为，他并不想依靠这柄酝酿着别人力量的符刀。 一个小山般大的火石从遥远的黑暗尽头呼啸而来。 仿佛是要开天辟地。 无始之时，创造天地的神明对着充斥着无尽黑暗的世界说了一个字：曌。 于是，一个火球降临黑暗世界，化作日月，轮回于天空之上。 这便是神谕。 周玄的目光越过黑龙与赵匡胤，看着那块火石，心中忽然想起了这么一个神话。 火球凌空，生机盎然。 周玄只觉自己一直临空的双脚踏在了实地之上。 他低头一看，却是一叶绿。 火球照亮了黑暗，犹如日月。 生在周玄脚下的那片绿，在日月之下，迅速扩散，分开了天地。 绿之上，为天；往下，自然是地。 周玄站在天下地上，身上散发着微微白光。 他不是神话中的那位神明，却是这个世界的第一个人类。 在他对面的，不是神明伸手挥退的黑暗，却如曾经统治整个世界的黑暗帝王。 黑暗巨龙为绿意碾碎之时，赵匡胤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他终于完成了自己的道法。 只是，光明与生机已经降临这个世界，他，还有机会么？ “来得正好。”赵匡胤说。 声音冷漠，但依旧不掩微颓。 这个道法，显然耗费了他极大的心神。 他不看天地，如骨面容依旧那般冷漠。 似乎这一切，都在他的计算之中。 一个巨大的黑色漩涡当空出现。 周玄抬头望去，发现那个漩涡比之此前跳下的要大无数倍。 这个黑色漩涡笼罩之下，已是整个黄尘世界。 火球迫近，将绿地照得愈发亮堂。 绿地生林，再形树狱。 同样，这座菩提树林，比之云上，亦要大无数倍。 紧接着，无数菩提果自无数菩提树上落下，落地成人，于四面八方，持戟朝着赵匡胤涌去。 这些菩提果远不及之前那两个圣境，亦有玄师之力，数以百计的玄师齐攻，圣师亦不得不避。 赵匡胤面色不变，左手一挥，光明尽头的黑暗之地，便有万千暗兽奔来，与无数菩提果战作一团；右手举起，对着那空中的火球一握，漩涡之中，便生出一只巨手，朝着火球抓去。 黑暗重归大地。 日月亦被遮蔽。 周玄想要拔刀，竟发现耀月难以出鞘。 只因赵匡胤的目光，落在了少年的身上。 赵匡胤那犹如永夜的目光，摄人心魂，甚至身体。 周玄像是被无形之绳所缚，动弹不得，甚至道海中的白色辉光，亦黯淡下来。 他朝着赵匡胤飞去，像是有人拉动了绳索的另一端。 这个人，正是赵匡胤。 赵匡胤身前这时也出现了一个黑色漩涡。 周玄愈靠近这个漩涡，便感觉道海愈发崩乱，自从皓珠出现在道海之上，他第一次发觉，这颗白色珠子，在晃动！ 不同于为了生辉而转动，这晃动，似乎意味着它有可能脱离道海！ 一面又一面数丈厚的树墙在两者之间升起，依旧阻挡不住前者破墙而过。 黑色漩涡愈近，皓珠晃动得愈发厉害。 周玄连忙放弃以辉光护体，收敛全部元气，护在道海之上。 他现在的实力已不弱于天师，只是，论天道修为，他依旧只是玄师初境。 更何况，莫说是天师强者，便是普通的圣师，在这个黑色漩涡面前，恐怕也没有多少反抗之力。 除非，有人能够斩断那道无形的绳索。 绿地上突然冒出一个高大如山的菩提巨人，竟是菩提祖树的本尊。 菩提巨人伸手便形成一柄巨斧，轰然落下，站在了那无形的绳索之上。 轰的一声巨响。 落在了这个世界之上，亦落在周玄的道海与神魂之上。 失去白辉护体，周玄闷哼一声，便喷出一口殷红鲜血，小脸顿时黯淡。 只是，那道无形的绳索依旧未断，菩提巨人手中的巨斧已裂成碎末。 面无表情的菩提巨人再次扬手，又一道巨斧生成，然后落在无形之绳上。 又一声巨响，落在两个世界之中。 周玄再喷出一口鲜血，脸色已煞白如纸。 只是巨斧再度碎裂。 菩提巨人似乎没有停手的意思，它手中的巨斧不断生成，然后不断落下。 在一波又一波的元气巨浪的轰击之下，周玄几乎神魂失守，至于道海，更是跌宕欲散！ 皓珠晃动得愈发厉害，犹如即将被连根拔起的巨树。 菩提巨人依旧面无表情，周玄出现在它的阴影下时，巨斧仍在不停落下。 这一斧落之处，已经距离周玄不足一丈。 周玄只觉这巨斧是直接落在自己的神魂与道海之上！ 如果还有下一斧，必然是落在他的头顶！ 周玄艰难地抬起脑袋，仰望着那柄在空中生成的巨斧。 他真的感觉，如果自己真的被赵匡胤身前的黑色漩涡吞没，那么这一斧，一定会朝着自己劈下。 菩提老祖所化之本尊会出现在这里，显然不是为了救周玄。 它宁可将周玄轰成血沫，也不会让后者被漩涡吞没。 周玄也是这么想的。 不过，这并不代表他会就这么等死。 一股难以言明的力量涌入波浪滔天的道海，稳住了晃动不已的皓珠须臾。 道海初平，皓珠急转，于是，便有一道青白色的光辉冲天而起。 耀月终于升起，在法阵的驱动之下，四色缠绕的符刀落在了菩提巨斧所落之处。 这一刀，已近神圣。 早已超出了当日余舟所言的五分之力。 与此同时，空中的那颗巨大的火石绽放出了极致的光芒，冲散几乎将之攥灭的黑色巨手，终于落在了赵匡胤的头顶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