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不得已而为
一道青虹轰开落石封闭的剑窟洞口，漫天石砾如横雨般扑打在龙敬渠的背上，或穿过这名抱着死去的独子颓唐跪坐于地的龙泉山庄庄主，朝着更远处那两名黑袍枯臂的神秘人嗤嗤飞去。 整脸躲在兜帽中的两名黑衣人看似轻描淡写地五指一弹，石砾立刻灰飞成粉，散落空气中，再无伤人的力量。 只是他们枯槁般的双手上，缠绕的光辉不是青色，亦非白色，而是寻常难见的灰色。 在这个世界上，并非只有人类能够修行，懂得修行，世间万物，但凡有灵，只要窍开满圆，便具备修行的潜质。更强大而高等的龙自不必说，那些实力强横的妖兽，自然也属修行者之列。 甚至，周玄曾在不少志怪书籍中读到过，便是花草树木，在生灵看来，不具生命之物，若是机缘巧合，得了天地造化，都有可能踏入修行，百年生灵，千年入圣。 诸上所述，讲的都是人类之外的道修，其元气光辉，斑斓夺目，世间有千颜万色，其辉光，便有千万种。 灰色光辉，刚才，周玄不就在洞窟里的那条龙魂身上见到过么？ 只是，他现在面对的，是两名身上散发着灰色光芒的人类。 青色龙魂此时游弋于他道海中的白珠周遭，沐浴着缓缓流溢出来的淡白光辉，它是周玄的杀手锏，自然不会轻易示人。 不过，它感受到那两名黑袍人身上的诡异气息，神情骤然凛冽起来，龙威莽莽，于道海中扩散。 已经化作齑粉的石砾落尽，早晨的光芒再度占领洞窟前的大坪。 仅仅一夜，这个龙泉山庄两百多年的圣地，已是满目苍夷。 周玄从洞口的黑暗处缓缓走出，只是淡淡地瞥了一眼背对着他与洞口的两位山庄主人，便绕过他们，但最后依旧是在他们身前丈外站定。 他守护的不是身后的两人，而是洞窟里面的那两个少女。 那名圣师老奴，连同那对双修圣师已不知去向何处，重伤的龙凌止倒在坍开的石壁下，生死不知。 周玄缩着眸子，越过两丈外血迹斑斑的丈半土坑，望向两个如同站在黑暗中的黑袍人，龙魂的反应，他当然感受得极为清晰。他的脸色微白，刚才破石开山的一拳便耗了他大半的力量，但他的目光坚毅，灼灼如日。 两丈外的这个土坑在他进入洞窟前并不存在，它的出现，与三位圣师的失踪，让他联想到了之前那阵可谓惊天动地的爆炸。 但奇怪的是，那个爆炸产生的破坏，不应当只是这么微弱才对。 他看着两个黑袍人，面色愈发凝重。 两个黑袍人无喜无悲，除了身上散发出来的诡异气息之外，没有任何情绪外泄，甚至连波动都没有。 若非周玄清晰地感受到两人的生命体征，兴许会认为这是两具傀儡罢了。 两个仿佛傀儡般的黑袍人并未因为周玄的出现身手有所停滞，周玄甫一站定，一张灰色能量大网便朝他罩来。 这不是死手，也非试探。 青霜在清鸣声中出鞘，晨光照耀下闪烁着金青的光芒，周玄一刀斩下，一道金青刀气便划破空气，朝着灰网破去。 但他并未就此收刀，而是脚下一踩，箭步往前，提刀疾进。 刀气破开灰网的同时，周玄便穿了过去，直接越过土坑，横刀直取左边那个黑袍人的头颅。 并不见那黑袍人身体有任何静动，周玄的一刀，已是落空。 不是黑袍人避开，而是周玄退了。 他在青霜距离那黑袍人颈间不足三寸的时候，忽觉心中一紧，生死间磨砺出的本能令他下意识暴退而去。 他的感觉告诉自己，刚才若是不退，先人头落地的，恐怕是他，而非对方。 周玄出来时已经服下了青色借元丹，也就是说，此时他可调动的天地元气，已经是玄师级别。否则，凭他的实力，刚才想要破开那张灰网，便是属性相克，也难以成功。 面对玄师一击，黑袍人虽然未退，但已用了应对之法，显然，他并未无视这次的攻击。 周玄未能一击得手，但他没有任何失望。至少，他估摸出了对方的实力范畴。 这是两名尚未进入圣境的强者。 圣境是一道天壤间的门槛，天壤之别到底有多大，周玄难以估算，故而，他与圣境间的实力差距，也不是估算便能清楚的。 但是，只要他的两名对手并未踏入圣境，那么他今天就有机会，打败他们。 即便如此，周玄对于自己的胜算，也不敢估计。面身旁的这个坑所传递出来的信息，是影响他的最重要因素。 更何况，这两个人诡异的修炼法门，他现在也没有任何头绪。 纵然落雪只消他撑一炷香的时间，他也不可能在一炷香之后，真正撒手不管。 不是信不过落雪的实力，而是，如果周玄没有猜错的话，面前这两个黑袍人的修行法门，与落雪是相克的。 相克者，上位持有绝对的胜算。 如水克火，或者土克水。 除非，在质的层面上，下位凌驾于上位之上。 有如人类超圣强者，宰杀一条下阶幼龙，易如反掌。 在周玄的猜测中，御龙一族的落雪反而是下位者。 道海中的青龙愤怒的情绪中隐隐带着恐惧。 若这是一条普通的龙魂，面对屠龙者，兴许会如此。但是，它是一条与御龙者神魂相通的龙魂，它的感受，便是命主的感受。亦即是说，青龙面对这两个黑袍人的情绪，就是落雪的情绪。 落雪此行，主要的目的是为洞中的那顶龙首而来，周玄并未觉奇怪，因为他知道一个传闻。 身为御龙一族的天才，居然需要在凡间寻找龙骸，正正是印证了那个传闻。 有关御龙一族被灭族的传闻。 这两个拥有克制落雪修炼法门能力的黑袍人，即便不是御龙一族的灭族者，也与之有甚大关系。 说周玄不自量力也好，他决定在落雪出来之前，解决这两个人。 如果问原因，可能是担心，若不如此，届时的落雪，在疲惫与伤势的作用下，会心境紊乱。 他这是在以自己之意度人之心了。 如果是他自己，他反而不觉所谓。 但是，如果真是落雪，以她冷漠如冰山的心境，又怎会轻易乱心呢？ 其实，周玄只是不愿意冒这个险罢了。 他翻出那个墨玉瓶子，将里面的两颗借元丹，悉数吞下。 这一阵狂风暴雨之后，他早已危如累卵的玄灵之境，必然不复此时的微妙平衡。 伴随着两颗借元丹释解，青辉如决堤之洪般自他体内经由每道经脉，甚至每个毛孔，疯狂涌出，如果说，之前的他，在运转道海之时，如沐青辉，那么，他现在，整个人都被笼罩在青柱之中。 直冲云霄的青柱回敛，如青色狱火般缠绕其身，翻涌不息。 周玄只觉周遭的空间变得粘稠，青辉映照之处，无需神识扩散，他都能感知得一清二楚。 这就是天师境界么？周玄喃喃之语。哪怕他十分清楚，这不过是伪天使境界罢了。 此时的他，就好比一个拥有成年人体格的数岁孩童，虚有其境。 自然，他是一个聪颖不输大人的孩童。 周玄感受着身上狂暴的能量，英俊的小脸因压制这股力量而逐渐扭曲，双眸愈发灿烂直逼头顶朝阳。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仿佛将半个大坪的空气都吸纳入肚，体内经脉脏腑此时的惨状无需明言，但，他感觉到自己前所未有的强大。 他并未立刻出手。 而是调动体内元气直冲大小三周天。 三周天瞬间满溢，充沛而狂暴的能量转而另辟新境。 周玄忽然往前踏出一步。 他脚下的土地便裂了开来，深达三尺，直抵旁边大坑。 他再往前踏出一步。 另一只脚下方的土地开裂竟已一丈，蔓延直至两名黑袍人脚边。 他喝出一口大气。 气息中竟有紫雷闪烁。 地动山摇。 不是天地异变，是周玄冲天跃起。 他撞向陡然灰暗下来的天空。身上青紫色辉流转如龙蛇，体内气息蔓延而出，碾压得大地都沉了一分。 这不是他的气息。 是龙威。 源自他道海中的那条龙魂自愿供给，也源自他所修炼的功法地藏龙象拳。 拳中有龙象，自有龙威象力生。 周玄借助须臾的升境和体内龙魂帮助，将地藏龙象拳连冲两重，直接破开凡胚瓶颈，进入了第三重境界。 功法的升境与修行借境不同，是不可逆的，亦即是说，即便周玄降回三境大圆满境界，他的地藏龙象拳，依旧是现在的第三重境界。 三龙三象之力，一拳便可开山裂土，同时，施法者必然要承受三龙三象的力量反噬。 此时的周玄是以远超道海所能调动的充沛元气强行压制住三龙三象之力的反噬，一旦他失去了这些元气力量，那么三重龙象之力，能将他的身体震成rou末。 但他义无反顾。 因为，他的身后，除了洛雪和龙雨嫣，还有一道直抵地狱的死亡深渊。 开辟这条深渊的力量，便是来自他头顶上的这片灰暗天空。 或者说，是前方不远处的那两名施术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