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文学 - 历史小说 - 长桥千古月在线阅读 - 第047章【君问归期未有期】

第047章【君问归期未有期】

    一日之内与金人交战七次,整座潞州城都被死亡的气息笼罩着,金人展开了车轮战术,每隔几个时辰便要来挑战一番,守城将佐官兵无不身心疲惫,文子逸颤抖的手握着那杆鲜血淋漓的长戟站在城池左翼,目不斜视地看着刚刚退走的金兵。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文子逸的身上的甲胄被金人的鲜血洗礼了一次又一次,这一战打了将近三个时辰,城上官兵也已死伤过半,火炮打尽了,钢刀长矛锛了折了,乱石、滚木也已经用了,那些近似疯狂的官兵终于凭着rou盾、手持箭头打退了敌人。

    那遍地哀鸿的惨象是文子逸怎么也想象不到的,冬天的夜晚寒冷异常,溅在身上的鲜血已经结成了薄薄的冰晶,能看到的只有喘息时鼻孔扑出的阵阵白气,一个时辰过去了,出乎所有人的意料,金人没有进行下一轮进攻。

    陆登叫军士严密把守城头,紧盯着城外金营的方向的动静,一边将疲惫的众军将佐都叫到了身边,酣战之时,陆登根本无暇顾及城内守卫,直到聚齐将佐之后才惊愕地发现,那位御史官钱师孟竟然刺伤了王阳,连夜带着自己的亲眷逃出城去了。

    看着被士兵搀扶着身受重伤的王阳来到了陆登身前,陆登一见这情景心痛不已,连忙问道:“怎么回事儿?”王阳气息奄奄地回道:“大人,钱御史带着亲眷和数名守城官兵逃出城去了!末将无能......”陆登连忙安抚道:“王参将不必自责,养伤要紧!快将王参将扶去疗伤!”看着王阳被军士扶走,陆登这才仰天吼道:“本官定要亲自去将那钱师孟追回来,手刃了这狗贼!”文子逸见状连忙阻止道:“金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又会前来攻城!大人身为主帅,乃是军中骨干,万一有什么闪失,潞州城必定会不战自乱!”

    陆登痛心疾首,他万万没想到钱师孟竟是这等贪生怕死之辈!文子逸来到王阳身边问道:“王参将,那钱师孟到底引着多少人出逃?”王阳的左膀右臂回道:“那狗贼潜逃之时只带了家眷和亲军,王参将率我等去拦截,却不料那厮竟然蛊惑军中其他将士,说金人为数众多,不出半月,定会攻陷潞州,这番话一出口,便有百余名士兵应和,结果军中自乱,那狗贼夺了城门朝汴京方向去了,我家王参将便是被与他一同逃匿的官兵所伤!”

    文子逸听闻心中悲愤不已,就见他回身对陆登说道:“末将愿带手下亲军前去追赶!”

    陆登此时盛怒至极,便一口应道;“文参将保重!”文子逸上前握住陆登的手慷慨地道:“大人放心!只要有末将在,定取那钱师孟的首级!”陆登重重地点了点头,然后说道:“文参将,将你那四位兄弟也带走吧,此去若是听闻潞州城被迫,便是子敬身死殉国之时!”文子逸闻言连忙回道:“大人不要这么说!若是实在力战不敌,子逸还有一计!大人可以以假降为借口,拖延些时日,子逸追击钱师孟之后,即可赶赴磁州向宗老大人求救!不出一月,定会回来与大人共同抗击金狗!”

    陆登摇首道:“为将者,身死殉国本是宿命!性命是小,名节是大!”文子逸一听陆登抱着必死的决心,心中哪里安稳的下来,连忙解释道:“大人,假降只是缓兵之计啊!”

    还没等文子逸说完,陆登便已经抢先开了口:“文参将不必再说了!只要参将此去追击钱师孟得手,便是我陆某最欣慰的事情!事不宜迟,文参将赶快起程吧!”

    文子逸这才明白陆登的意思,敢情是在变了法的赶自己走,文子逸的心中暗暗后悔自己主动请战,虽说名义上是去追赶钱师孟,但实质却是为自己选好了后路!

    男儿有泪不轻弹,此时文子逸的眼中却饱含了青泪,看着这位自己最为敬仰的陆节度使抱着慷慨赴死之心,文子逸的心中又怎能无所触动!

    “大人,您去追赶钱师孟,子逸愿代大人赴死!”文子逸这短短的几个字竟不经意间道破了历史走向,虽然别人听不出什么,但老天还是公正的,就在不远的将来,老天就会为文子逸准备一份终身难忘的‘礼物’!

    陆登闭上眼睛,两行热泪从眼角溢了出来,这位节度使大人故作苛责地对文子逸喝道:“休要啰嗦!赶快去捉那贼人钱师孟回来!走啊!”

    文子逸忍住眼中热泪,叩首一拜,然后哽咽着对陆登说道:“子逸领命!”说完转身与下城去了,陆登看着隐入夜色的文子逸等人,轻叹道:“君问归期未有期,巴山夜雨长秋池!文参将,陆子敬就此别过了!”

    夜色阴寒,月影迷离,文子逸引着一百多名骑兵与四个兄弟打马出了潞州后城门,文子逸紧握缰绳,回首看着摇摇欲坠的孤城潞州,眼中盈泪浑然落下,其余将士也纷纷止步,文子逸调转马头,叩首向潞州城喊道:“子逸定当取下那钱师孟首级,亲自带回潞州,祭奠战死的将士!”

    三叩拜罢,文子逸猛然一挑缰绳,百余轻骑趁着月色追赶钱师孟去了。

    金营之中,完颜宗弼与那位国师正坐在大帐之中,看着帐外灯火通明的潞州城,完颜宗弼笑吟吟地对国师说道:“一阵猛攻之下,陆登果然穷于对付!也不知道城内的百姓有没有接到我们发出的书信!”

    国师胸有成竹地说道:“狼主不必多心,哪座城池之中都会有些害群之马!我想这小小潞州也不会例外!狼主只管耐心等待便是!”原来,金国国师一面叫手下军士马不停蹄地以车轮战法牵制潞州守兵,一边又安排弓箭手将早就准备好的恐吓书信趁乱发到城里,书信的大概内容是主帅已经决定,十万金兵将在明早全力攻城,顺者昌,逆者亡一类的话,本就诚惶诚恐的城内军民出于对陆登的敬仰和敬畏一时不敢做声,谁料那位钱御史竟然自乱了阵脚,在他的带领下,一些不想背负骂名又满心想离开危城的军士便有了胆子,这才上演了一出文子逸连夜追贼的大戏!

    就在这时,门外细作进了营帐,委身拜道:“报狼主、国师,刚刚得来的消息,潞州城内果然自乱,御史官钱师孟出逃!”

    那位国师颌首道:“好,好啊!御史出逃,那陆登一定亲自去追!狼主,我们可趁此机会一面攻城,一面派弓矢手去突袭陆登!到时候得了主将的人头,呵呵,就算那位文参将再厉害,潞州城也必破无疑!”

    完颜宗弼一听这话,不禁心中狂喜,然后对帐外喊道:“依国师之计!火速从事!”

    二更一过,金人便又开始了大肆攻城,并且一面派出近千名飞骑去围堵陆登了,孰料天不尽人意,当金兵再次爬上城头之时,看到的依旧是陆登那杆愤怒的钢枪!

    而原本为陆登准备的厚礼,在后来却阴错阳差地送给了文子逸!

    文子逸与几个结拜弟兄和那百余名亲军赶至城郊旷野,文子逸停下马环绕四顾,然后对身边徐韵等人说道:“二弟,你且与其他兄弟兵分两路沿着城郊荒坡寻找狗贼踪迹!”徐韵忙问道:“遵命!那兄长呢?”文子逸冷冷地回道:“钱御史拖家带口,一定还没走远!我赶去通京官道口等他!”

    古道之中,几辆双套马车‘吱吱呀呀’地作响,夜色中一行人影正匆匆地赶着路,当先一马的正是那位德隆府御史钱师孟,此时天色阴霾,道路也是十分泥泞,走几步便会陷进泥坑之中,马车后边,跌跌撞撞地跟着几队家丁和一起出逃的潞州城官兵,连夜出逃,这位御史大人心中又惊又怕,深怕陆登会引人追来,又怕会撞见得胜的金人。

    钱师孟失魂落魄地打着马,左顾右盼地看着,可越是着急,行速越是缓慢,就在这时,紧随其后的文子逸等人顺着车辙也加快了速度,向这里奔赶过来,钱师孟恨不得丢下这些亲眷,自己打马回汴京去,这样想着,钱师孟不觉对身后三步一陷得马车吼道:“女眷就是磨蹭!你们想把本官害死在这里不成吗?”

    车内传来了一声娇滴滴的嗔怒:“大人吵个什么劲儿啊!再快不也得一步一步的走吗?”那是一向受钱师孟宠幸的小妾的声音,钱师孟对这个小妾的宠爱只有在榻上进鱼水之欢的时候才有的,如今真的到了危急时刻,这位御史大人可是一点也不留情面,就见他开口喝道:“本官催促车夫那里有你说话的份儿!贱人,信不信我现在一刀劈了你这多嘴多舌的东西!”

    钱师孟心中还是烦躁不安,一声呵斥之后,车内顿时没了动静,但在不远处却传来了一阵冷笑:“钱御史好大的火气啊!”

    钱师孟顺眼望去,心顿时提到了嗓子眼儿,就见远处的土路中心横握着一匹俊俏的白额青鬃马,正向自己这边缓缓走来,马上端坐之人手持一杆红绫长戟,身上甲胄鲜亮,并不时透出淡淡血气,马上之人凌乱的双鬓在风中翩翩舞动,那人正是文子逸。

    钱师孟不由心中一惊,但马上,这位御史大人便眼球一转,无所畏惧地打马来到文子逸面前,文子逸目眦欲裂地看着这个临阵出逃的狗贼御史心中切齿不已,一股杀念席上心头。

    钱师孟来到文子逸面前停住坐下马匹,文子逸冷笑着对钱师孟说道:“钱御史可是让本将一阵好找啊!”钱师孟闻言拱手道:“潞州可被金人破了?”

    “休得胡言,说吧!钱师孟,你想怎么个死法?”文子逸怒火中烧地对钱师孟喝道,钱师孟回道:“子逸兄何故苦苦相逼!再说就凭你一人,能杀得了我吗?”文子逸冷哼一声,不屑地回道:“你自己回头看看吧!”

    钱师孟回过头一看,身后的家丁和军士竟然都傻傻地站在那,钱师孟不解地向身边扫了一眼,左右两侧竟然神不知鬼不觉地围满了轻骑,徐韵等人缓缓打着马从高坡上走了下来。

    钱师孟惊得一怔,连忙回过头看向文子逸,文子逸此时的目光变得越发阴冷地看着钱师孟,又厉声问了一句:“最后问一遍!你想怎么死?”钱师孟苦苦哀求道:“你以为我不想死守潞州吗?身不由己,那我这百口家眷怎么办?”

    “我再问你一遍!你想怎么死?”

    钱师孟看着文子逸泛着杀意的双眸,无奈地摇首道:“也罢!我钱师孟应该有此一劫!来吧!”文子逸心一横,面色阴沉地慢慢打马来到钱师孟面前,手中长戟倏地一挥,手起处,钱师孟颈上顿时多出一个血口,眸带不甘地地翻落到马下,文子逸对远处的吉云说道:“割了他的人头,跟我一起返回潞州城!”

    马威看着身后钱师孟的家眷,不禁问文子逸道:“兄长,那这些贼人家眷怎么办?”“由他们去吧!回城!”文子逸说完一转马头,领着自己的骑兵和那些潜逃的官兵去了,但他却不知道,在归程之中却是杀机暗藏!

    ......

    “睡梦未觉身醒,佳人独卧深闺,寻觅处,不见郎踪;未央伏身妆台,镜中孤影难欢,问怅然,谁人相诉!”

    吴江文府,莫茜儿又一次从梦中醒来,床边的梅儿正伏在榻边打盹儿,莫茜儿不忍心惊动她,便独悄然披上小袍,下了卧榻,此时窗外阴雨绵绵,滴落在窗沿之上的雨水滴答作响,每至静夜,这个小妮子的思夫之心便更加急切。

    前几天听自己的父亲莫大鸣随口说了一嘴金人已经攻到潞州,说者无意,听者有心,莫茜儿虽然不知道文子逸身在何处,但却对‘金人’这两个字特别敏感,要不是因为金人进犯,也不会落得活拆鸳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