航向东（6）

    一声熊吼响彻夜空，即将对船员们发动致命攻击的美人鱼，纷纷惊得打了个冷战，视线齐刷刷的转到了林地这边。故意虚张声势的耐维尔，在变身的同时召唤出五匹灵狼，那些鬼火一样星星点点的绿眼睛，在深夜的幽林中，显得格外恐怖。再加上四处乱钻的毒藤，不停发出沙沙声，让疑兵效果更上了一层楼。

    人鱼们收敛起獠牙毕露的巨口，恢复了人类女子的面貌，一双双柔美的眼睛，盯得站在丛林边缘的耐维尔，心里直发虚。他的额头上沁出了冷汗，不过依仗着还算牢靠的自律，以及对死亡的恐惧，他没有向那个温柔的陷阱，迈进一步。

    半截身子已经入水的船员们，此时被美人环绕，早已经乐不思蜀，即便是被熊吼稍稍唤起了一点精神，也很快再次沉迷下去。如果不是耐维尔拉开了人鱼的视线，他们这会儿恐怕早就被大卸八块了。当然，耐维尔只能缓解一时的危机，真正解决问题的人，这才刚刚要登场呢。

    本就昏暗的月光，一下子完全黑了下来。耐维尔长出一口气，不再学着史上最著名“猩猩明星”金刚的经典动作，在长满毛发的胸前抡大锤了。不出他所料，紧随魔影斗篷而至的，是刺客的控场神技，心灵爆震。那股由心而发、充斥着玄秘魔法的震荡波，顿时在平静的水面上，荡起了阵阵的涟漪。

    从没有经受过这种心灵打击的美人鱼，纷纷捂住耳朵，试图遮挡那刺耳的颤音。不过心灵爆震可不是这么容易就能被屏蔽的，赛琳娜连击两下，便让人鱼们统统缴了械。她们当中，有一多半捂着昏沉的脑袋，一头栽进了水里，还有两三个，因为心智迷乱，而在水面上疯狂的扑腾起来。

    水花溅到船员们脸上。再加上美人鱼的控制力突然消失，他们一下子清醒过来。在心灵爆震打击下凶相毕露的怪物们，亮出了自己的武器——用魔法凝聚水流形成的“水剑”和“水枪”。那四个船员一见不好，纷纷惊叫着冲到了岸上，只恨爷娘少生两条腿，飞一般的冲着来路猛跑起来。

    几秒钟后，从心灵爆震的打击下清醒过来的人鱼们，纷纷浮出水面，尽管还有几只神志不清，对她们的姐妹展开了无差别攻击。但大部分人鱼还是在第一时间瞄准了最重要的目标——那些凭空飞走的熟鸭子。也不知道她们施展了什么妖术。池塘里的水就像是被煮沸一样。陡然冒出了大片的蒸汽，不出半分钟，丛林中的可视距离，就跌到了仅有三米远。

    “耐维尔！”赛琳娜在迷雾笼罩过来的第一时间。施展传送术，冲到了耐维尔身边，扬起“暴风之盾”，挡飞了从迷雾后面袭来的一枚冰箭。只会装腔作势的耐维尔倒吸一口凉气，赶忙上前一步，与赛琳娜背对背站在了一起。

    突然间，远处传来一声男子的惨叫声，看起来，是那四个倒霉蛋之一。惨遭了美人鱼的毒手。从时间上判断，这种半身是人，半身是鱼的怪物，陆行的速度并不算慢。如果耐维尔和赛琳娜再在这里呆下去，也许会遭到同样的不幸。

    赛琳娜一句话也没有说。一把扯住耐维尔那只变成熊以后，显得毛茸茸的爪子，利用“谜团”铠甲上的瞬移魔法，以她最快的施展速度，向迷雾蔓延区之外，全力突围。除了耳畔边呼呼的风声之外，耐维尔还在身后听到了一个个扰得他心神不宁的笑声。显然，人鱼们已经从四面八方围了上来。

    “不对啊，按理说，你用传送跑路的话，没有什么怪物能轻易追的上啊！”耐维尔终于忍不住了，向赛琳娜提出了疑问，“难不成，我们是在原地兜着圈子，而这迷雾就是将我们闭锁在一个小范围空间内的魔法隔断层吗？”

    耐维尔当然可以这样怀疑，因为就连整座岛屿，都是这群美人鱼用“乾坤大挪移”搬运到这里的。赛琳娜似懂非懂，但她凭着战士的天赋，也察觉了事有蹊跷，于是干脆停了下来，顺手抛出三个亡者守卫，警惕着随时可能到来的危险。

    又是一声惨叫，突然在赛琳娜和耐维尔的背后传来。那个早该跑出去好远的船员，看起来也被这迷雾困住，迷失了方向，最终做了美人鱼的剑下亡魂。虽然没有亲眼目睹血腥，但耐维尔还是觉得浑身不自在，他很想寻一棵大树背靠过去，可鬼知道这片林子里的树木，会不会也是变化无常的妖怪。

    “本打算捡几个rou好的，先填饱肚子，再与你们好好玩一晚上捉迷藏的。没想到，你们这么快就察觉到我们的存在了。话说回来，你的消息这么灵通，真不愧是自然之子，德鲁伊教徒啊。”

    一个美妙如歌的女孩声音，拨散迷雾，传入了耐维尔的耳中。他无法自拔的着迷了，甚至连变形术的时间已到，自己渐渐恢复了人形，都浑然不察。赛琳娜紧张的看了看她布下的亡者守卫，它们竟然一点动静也没有，就好像这个闻声近在咫尺的人，只是个虚无缥缈的鬼魂一样。

    “你是谁？为什么不敢露出面目来见我们？啊……我猜，你大概是因为长得太凶恶，而羞于见人吧！”耐维尔愣了一下之后，立即恢复了理智，大声挑衅起来。他听得出来，对方根本没想要杀死他，而且能一下子猜到，他是因为德鲁伊教徒的身份，才得到了来自自然的讯息，识破了她们的迷局，这本身就说明，说话的这个女子，一定与涅法雷姆一族的勇士，有过很深的交往。

    一阵清风吹过，带来一股稍有点薄荷味的清香。将其吸入鼻孔后，耐维尔浑身打了个冷战，一下子精神起来。迷雾在他们的眼前散开了一条通道，就好像是迎宾的红地毯一样。深暗的夜色中，一个苗条的身影款款走来，看她的下身，也是一条巨鱼的形状，不出意外，来人应该是人鱼一族中的头面人物。

    “你们好，英勇的涅法雷姆战士。”优雅的摆动着纤腰。带动鱼尾蛇行挪动的美人鱼，在耐维尔面前五米的距离上立定，“我是人鱼公主萨拉曼蒂，双子海的领主。”

    “呼”的一声，耐维尔很有气势的在手中晃出一团火风暴，照亮了局地的环境。那升腾的魔法火龙，并不能伤及纵火者的肌肤，却可以向对方宣示自己的力量。

    借着手中的火光，耐维尔看清了萨拉曼蒂的模样。与一般的人鱼不同，她耳边的鳍。带有一种皇家气派的金色条纹。上身的装束。也有几分雍容华贵的感觉，而不是一般人鱼，简单穿戴了一些海星、贝类编织的“衣物”。更加令她显得鹤立鸡群的，是那在火光的照耀下。闪着金色光芒的小瀑布一般的长发，配上她绝美的姿容，耐维尔可以确信，这世界上没有什么男人可以经受得住她的诱惑。但顺着她肤白如雪的手臂一直看下去，耐维尔却不觉汗毛倒立——她的手中，赫然提着一对血淋淋的头颅，那两双充满恐惧和绝望的眼睛，正直直的盯着自己！

    “你……为什么要伤害这些无辜的船员？恐怕你们平常并不是以人类为食的吧？”耐维尔恨恨的瞪了萨拉曼蒂一眼，“快停止杀戮吧。否则我的朋友们绝饶不了你！”

    “屠杀过路的船员，只是我们的爱好而已，谁叫他们愿意自投罗网的？”萨拉曼蒂娇笑两声，几个人鱼仆从随之来到她的身边，接过了那对惨死船员的人头。抛进了远处的池塘里，“不过你们可以放心，我和某人有过约定，绝不杀害一个与恶魔三巨头为敌的屠魔勇士。今夜还跑了两个，算他们走运吧。不过死了的这两个，你也大可不必为他们伤心，因为今晚过后，就没有人会记得他们了。”

    “怎么会呢？就算世界把他们忘记了，他们的家人也一样会记得。”耐维尔冷冷的回道，“我不相信你们能cao纵所有人的思想，即便可以，也只是在这一小片区域才行，我说的没错吧？”

    “哎……你真是个没趣的家伙。你还是我见到的头一个，与我大谈推理的男人呢。”萨拉曼蒂打量了一下长相泯然众人的耐维尔，扫兴的摆了摆手，“好了好了，你们可以走了。因为我今晚实在没兴趣再玩了，杀死你们两个人，也算是为我的宠物们报了仇吧。咱们两清了，请你们离开吧。”

    “宠物？”耐维尔咬了咬牙，与赛琳娜对视了一眼，看得出，一向沉默寡言的刺客小姐，此时也已经要怒火爆发了，“就是那几条企图掀翻我们的船只，将我们当饵料吃掉的鮟鱇海怪吗？如果那几条被我们宰掉的杂碎，是你所谓宠物的话，那么请容许我说一声‘抱歉’哈！！”

    “算了算了。”萨拉曼蒂压根没听出耐维尔是在说反话，竟然摆出一副没事人的模样，“身为双子海的领主，海底世界的公主，我手中还有无数更好玩的宠物呢，也不稀罕那一两只。”

    “公主殿下，在下认为，你应该好好学习一下如何尊重他人的权力，特别是生存权！”赛琳娜终于忍无可忍了，一步冲上前去，突然挥起“巴特克的猛击”巨鹰爪，对准萨拉曼蒂的咽喉，狠狠地戳了过去！

    “大胆！”傲慢的萨拉曼蒂见赛琳娜动了真格，气急败坏的招呼着她的手下。四个人鱼仆从各持水剑、水盾，试图拦截赛琳娜，却被她轻轻一闪，从中间的夹缝中钻了过去。眼看着那柄锋利的刃爪，就要将柔弱的人鱼公主拦腰截成两段！

    可赛琳娜戳中的，并不是萨拉曼蒂。在她冲到距离目标还有两步远的地方时，一堵厚重的水墙，突然将她的去路拦住。赛琳娜的刃爪大力砸进了水墙内，却像是打到了一个弹力超强的弹簧垫，无论如何也难再前进半分。

    “拿下！”见赛琳娜被水墙暂时困住，萨拉曼蒂对手下发出了命令。耐维尔心头一惊，他可不能眼睁睁看着自己和赛琳娜就这样被擒。于是，24级的菜鸟德鲁伊突然厉喝一声，再次化身巨熊，接连挥出两记震波，将企图前来围捕自己的美人鱼，打晕了一大片。

    赛琳娜瞅准时机，快速撤步，在耐维尔掩护下退了回来。她狠狠地瞪了萨拉曼蒂一眼。突然飞起一脚，挟着无穷无尽的火焰魔力，扫向了人鱼公主前方的四名侍卫。顿时，尖叫连连，被震波打晕的美人鱼，纷纷丢盔弃甲，一瞬间被神龙摆尾的烈焰蒸腾掉大量水分。四具干枯的尸体，倒在了萨拉曼蒂的面前。

    “快走！”解决掉四个仆从之后，赛琳娜猛的一拽耐维尔，躲开了几柄从四面八方投射来的水枪。她知道自己的行为会激起萨拉曼蒂的雷霆之怒。所以要在她发起行动之前。尽可能快的离开这里。

    很幸运。在萨拉曼蒂出现之后，人鱼们设置的空间屏蔽，自然而然的解除了。赛琳娜只施展了几次传送，便与耐维尔一起回到了林边的海岸。被迷惑的马席夫等人。已经在两名大难不死的船员警告下觉悟过来，正在抛掉不必要的器具，匆匆登船。而屠魔战士们，则站好了最有利的阵位，准备迎击即将到来的危机。

    耐维尔刚想要松一口气，却突然感觉脚下的地面，一点点变得像棉花一样虚软。低头一看，那情景顿时让人不寒而栗——这片被人鱼们转运到此处的海岛，开始消失了！

    “快撤上船去！陆地马上就要消失了！”耐维尔大声吼叫着。让黛娜、哈姆雷特和喀秋莎等人撤退。与他在一起的赛琳娜也感觉到了异常，不过不仅仅是来自于脚下的地面，还有身背后，一波汹涌袭来的滔天巨浪。

    “没用的！我今天铁了心要破一次例，杀掉你们为我可怜的姐妹们报仇了！”站在大浪浪头上的萨拉曼蒂。狰狞的大笑着，急速向海岸边扑来。海浪波及之处，陆地像蒸发一样，消失无踪，海洋迅速填补了空白。不过这可不是充满诗情画意的沧海桑田，而是生死一线之间的绝命时刻！

    “抓紧我！”赛琳娜握住耐维尔的手更加用力了，两人在迎头压来的大浪冲击后，一起落入了深不见底的海水中。耐维尔憋足了一口气，挣扎了半晌，终于浮出了海面。比他更加精通游泳的赛琳娜，也紧接着浮了出来。两人的手还是紧紧地握在一起，幸运的没有被冲散。

    不过有人可就惨了。并不擅长水战的哈姆雷特和喀秋莎，双双被大浪卷进了海里。喀秋莎在呛了好几口水之后，被一手抓住船艏的黛娜，及时拎出了水面。身披重甲的圣骑士哈姆雷特，则在几乎被海水灌晕之时，才好不容易被几名船员用长挠钩搭到了船上。

    幸亏救助及时，不然今天的枉死鬼，可能还要多出几个。萨拉曼蒂手下的美人鱼们，争先恐后的扑到了马席夫的船边，可惜落水者已经都被救到了船上。没有目标的她们转而杀了回来，向着仅有的两个尚漂在海上的人，发起了围攻。

    浑身熊毛早已湿透的耐维尔，用尽一切他能想起的姿势，努力维持自己不往海底沉没。赛琳娜也全力替他支撑着身体的一部分重量，但这也拖累了她，眼睁睁的看着人鱼们游近，连放两记心灵爆震，却全部落了空。

    更加要命的紧急状况发生了，极力将头抬离水面的耐维尔，突然感觉一股巨力，将他拉进了那个黑暗的深渊。他甚至来不及求救，便一下子整个人沉进了水里。而赛琳娜试图在最后时刻拉住他的努力，也完全归于失败——耐维尔因为害怕将她也拖累进来，在那一瞬间，放开了她的手。

    耐维尔的耳边隐隐响起了赛琳娜的呼喊。她是在呼唤，呼唤那个她决不能放弃的人的名字——可是她什么也做不了，只能被一大群人鱼，在敌方占尽地利的水战场上困住，眼看着他沉入海中。耐维尔听得出来，那呼喊中满满的都是悔恨、痛惜还有依依不舍的情感。而这些情感，好像是额外的制氧剂一样，维持着耐维尔大脑的清醒，使他神奇般的没有立即溺死。

    他还在下沉，也许已经有一分钟，甚至是两分钟，没有接触到空气了。但耐维尔还是没有死，而且，他在心跳和呼吸几乎全部停滞的状态下，终于看到了那个将自己拖入深渊的凶手。

    人鱼公主萨拉曼蒂松开了耐维尔的脚踝，游到他的身边，在海底跳起了曼妙的水中芭蕾。她不时用轻柔的尾鳍，或者柔嫩的手指，划过耐维尔的脸颊，弄得他痒痒的，缺氧的感觉也随之更加重一分。

    肺泡中的氧气已经到达了维持生命的极限，耐维尔神情恍惚起来。他不确定自己是不是看到了水面的情景，但无论如何，赛琳娜与其他人鱼大战的地方，已经是他遥不可及的了。

    在痛苦的沉默中等待死亡的降临？还是努力挣扎一下，让海水快一点浸透自己的胸腔，早死早托生呢？

    不！耐维尔要活着！他就是那种即便明知是死，也要努力活下去的孬种！不过不得不说，他是一个有时候让所有英雄都为之汗颜的神奇的孬种。

    “黑子，快给我死出来！”在意识完全被憋气的闷压清空之前，耐维尔在心中发出了这个或许可以给他带来一线生机的指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