诅咒的血液(1)
毁灭的源头始自一株小小的槲寄生, 伴随光明神的逝去,世界变得萧索而黯淡无明, 在蔓延三季的芬布尔之冬里,人类泯灭了善性, 太阳、月亮和星辰,尽都失去光明, 镇锁妖魔的链条随之崩溃, 恶魔和巨人的复仇号角在大地的四野呜鸣, 恶狼芬里尔挣断了魔锁, 巨蟒约尔曼冈德掀起滔天巨洪, 尼伯龙根国度的死灵战舰撕裂大地, 惊涛骇浪向着威格律特旷野疾行, 天地被毒雾和恶瘴扑满, 无数生灵被吞没进大地的裂缝, 亚萨园的神祗得知了毁灭的命运, 可他们依然斗志昂扬,向着恶魔冲锋, 浑身枪伤的魔狼吞噬了主神奥丁, 充满力量的雷神托尔也与约尔曼冈德齐捐残生, 欺诈之神洛奇与守护者海姆达尔同归于尽, 独臂战神提尔和地狱恶犬杀得鬼泣神惊, 勇敢的王子弗雷夺下了火巨人苏特的神剑, 世界之树遂在魔火的肆虐中化为灰烬,随风飘零, 九个世界的历史从此终结, 伴着无数金碧辉煌的神宫, 但“诸神的黄昏”不等于彻底的覆亡, 因为这个世界上最顽强的莫过于生命, 当光明神与黑暗神复活的时刻, 即是历经灾难的人们盼望的新生。 诸神的黄昏,北欧神话体系中最后的灭世传说,稍稍有点文学常识的人都耳熟能详。不过,北欧的神话也就此戛然而止,给后世的人们留下了无限遐想的空间—— 亚萨神族和恶魔巨人已经在一百年前彻底毁灭,这个世界本应成为一个被涤尽一切邪恶的世外桃源。不过,只要贪婪这片沃土依然存在着,邪恶的种子就会生根发芽,茁壮成长起来。 像这样居户寥落的山间村镇,在神话中的北欧世界几乎是到处可见的。镇中心有一个供奉着主神的神坛,因为长期无人清理,而生出了丛丛的荒草。镇里面只有几栋稍稍有点花园之类修饰的二层房舍,剩下的,就都是石头堆砌成墙、以草和树枝为顶棚,看上去极为破败的一般民居了。小镇面海背山,风景秀美,但是在大灾难后幸存下来的人们,却并不因为自己生活环境的宜人而感到幸福。 小镇的街道上绝少有人气,尤其是入夜以后。寒冷的海风拂过,沾着一点青泥的落叶蹭着地面,发出沙沙的声音。窗户里透出的昏黄灯影中,一个矫健的影子一闪而过。那双绿色的眼睛,在黑暗中格外的醒目。 “亲爱的,我们必须杀死这个孩子。” 一间普通的民房内,传来了男主人痛苦而又犹豫的声音。 “为什么?亲爱的,就因为祭司说他手掌上的胎记是不祥的预兆,就一定要扼杀一个幼小的生命吗?孩子是无辜的,这个世界上应该已经不存在什么邪恶了,他怎么可能是邪恶的化身呢?” 紧接着,一个年轻母亲悲痛欲绝的哀求从屋内幽幽的传出,无力而绝望。 “主神教让我们看到了伟大的神归来的希望,只有万神之王奥丁大人复活了,我们的世界才能恢复充盈和欢乐。祭司说,我们这个儿子手掌中那个爪形印记,是魔狼芬里尔的灵魂附体造成的。它是毁灭主神奥丁的万恶之源,也是主神教最大的敌人。所以,我们必须阻止他随着奥丁一起复活!不然的话,这个世界将再次面临毁灭!对不起,我们真的别无选择。” “不!他不是魔狼,他是我们的孩子啊!一个才在这个世界上存在了七天的婴儿,怎么可能有那种破坏的力量?!亲爱的,不要……不要杀了他……” “就算是你求我,我也没有办法,天亮之前,祭司们就会再次上门,如果我们不动手,他也会死在主神教的虔信者手中。这你也是清楚的!” “不……我不要……” 母亲只剩下了抽泣和喃喃的哀怨,随着一个沉重的倒地声,她发出了一声凄厉的尖叫,便没有了动静。看样子,他的丈夫终于狠下心来,从她的手中强行夺走了孩子,想要趁着夜色,走出门去将他残忍的杀掉,以杜绝魔狼与主神奥丁一起重生的隐患。 不过,当那个狠心的男人丢下晕过去的妻子,打开门准备离开家的时候,他却被直面自己的一双绿色眼睛惊得呆住了。 一条站起来足有两米多高的巨型灰狼,正在他的门前。充满了野性残暴的眼睛直勾勾的盯着他手中,那个因为失去了母亲的温暖而哇哇痛哭的男婴。 想要关门已经来不及了,巨狼猛地扑上前来,将男人按倒在地,撞晕过去。然后它张开流着粘稠涎液的巨口,轻而易举的夺过了他手中的孩子,扭转身,消失在漆黑一团的夜色中…… 这绝不是巧合。被狼夺走的孩子的确有着芬里尔的灵魂,也就是魔狼一族的血脉。至于那家人如何隐瞒事实,谎称已经将孩子丢弃进大海之类的事情,都是无关紧要的了。 八年的时光一闪而逝。 当然,狼孩是没有名字的。不过,吃狼奶和生rou长大的这个男孩,却并没有完全远离生育他的人类世界。叼走他的母狼,还有他所属的狼群,会经常下山sao扰镇上的居民,久而久之,似乎极有语言天赋的男孩竟然掌握了最简单的人类语言,而大脑在魔狼力量激化下的飞速发育,也让他渐渐意识到了自己的与众不同。 狼群终究不是他的栖身之所,但男孩却没有想到,自己“回家”的脚步竟然走的如此之快。 在一次突袭人类村镇的行动中,饥饿的狼群被狡猾的人类设计包围了。母狼为了救被困住的“孩子”,而遭到乱箭攒射,终于丧命于猎人的剑下。当人们惊奇的从陷阱中抓住它的“孩子”时,不祥的流言在整个小镇上迅速蔓延了起来。 不因为别的,只因为这个已经八岁的男孩双手掌心里,那一对殷红的爪印。 “烧死他!” “杀了他!” “彻底毁灭他!” 无法抑制恐惧和愤怒的人群不停地对着笼子里干瘦干瘦的男孩投掷石块和其他东西,换来的,是那个只会一点人语,却又野性十足的可怜虫一阵阵呲牙咧嘴的狂怒还击。 在躁动的人群最后面,一位憔悴的母亲晕倒了。她的手中,还抱着一对刚刚八九个月大的男女婴。 那个正在受尽煎熬的孩子,也是她的亲生骨rou。但是,她却无法尽一个母亲的职责,因为八年的苦难,已经让他彻底拥有了狼性,与传说中毁灭主神的魔狼越来越相似了。为了目下另外两个孩子,男孩的亲生父母亲最终痛苦的选择了保持沉默。 祭司们并没有寻这户人家的麻烦,不是他们在大发慈悲,而是另有隐情。他们要留下那对与奥丁的“复苏”有着直接关系的男女婴,而且,魔狼的化身现今就在他们的手中,再难为他的生身父母,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 芬里尔——至少现在可以这么称呼这个男孩,因为他已经被认定为魔狼降生人世的邪童——就这样被关进了铁笼中,整整七个日夜。本就营养不良的他,没有一滴鲜血,一块生rou下肚,还要整日遭受人类的辱骂和冷眼,慢慢的,他的身体,已经徘徊在虚脱的边缘了。 第七天,一个参与过抓捕他的猎人,将一头新鲜猎取的驯鹿丢在了他的笼子边,故意将内脏割出来,用鲜血的腥味继续折磨着芬里尔。而已经奄奄一息的魔狼,只是隔着铁栅栏瞄了食物一眼,在知道自己永远够不到那救命的血rou之后,无声的歪倒在铁笼边。 他已经放弃了挣扎,而是沉下心来,等待着生命的终点。 夜幕降临了,凉凉的晚风拍打着芬里尔的脸颊,让饿得已经说不出话的他,稍稍有了一点精神。 黑暗中,一阵他在丛林中从未闻到过的清香扑鼻而来,比任何花草都要芬芳百倍,令男孩的心感到些微的愉悦。 这不是天国大门向他打开的征兆,而是发自于一位少女身上的幽香。 “你很饿吧?”在观察了一阵,确定芬里尔仍然醒着,但却没有行动能力之后,夜色中看不清楚脸庞的少女轻轻的问道。 芬里尔睁大眼看了看那个离着笼子有好几步远的女孩,倔强的摇了摇头。 女孩没有再说什么,而是四下张望一番,确定没有人发现自己之后,她蹑手蹑脚的来到了那头猎人丢弃的驯鹿旁边。 “嘭”的一下,一团微弱的火焰出现在了她的手中,照亮了她脸旁的一小块范围。只见她小心翼翼的用树枝叉起了一块鹿的肝脏,放在那团魔法火焰上,慢慢炙烤起来。不一会儿,一阵烤rou的香味传进了芬里尔的鼻孔中,魔狼的肠胃剧烈翻腾,心神也再难平静下来。
黑夜中,无数细小的蚊虫围绕在那团微弱的光亮边,欢快的扑着翅膀。芬里尔努力地侧过脸去,看了看那个被火焰照得脸庞微微发红的女孩。也许是饿了太久,眼神开始恍惚,也许是火光太过昏暗,距离也太远,芬里尔只记住了那随风摇曳的红色长发。她是点燃生命火焰的希望,即便是心中深藏着魔性的野狼,也为那可以铭记一生的美丽而沉醉了。 “好了,你快吃吧。”不知过了多久,女孩突然将插着鹿肝的长树枝递进了笼子里,听声音似乎是带着一个温柔的微笑,“我知道你是吃生rou长大的,但是这样烤好了,就更容易消化了,你吃了,恢复的会快一些。” “你……”芬里尔从喉咙里挤出了一个含糊不清的字,但是他根本不知道该怎么表达下去,或者说,他根本不知道该表达什么。 这个时候他能做的,就只有费力的夺过那片鹿肝,然后放开齿牙,大快朵颐起来。 鹿肝只烤到了五分熟,不过对于饿了整整七天的芬里尔来说,已经是无与伦比的珍馐美馔。不出半分钟,足有半斤重的鹿肝就被他风卷残云了一个干净。而就守候在一边的女孩,欣慰的点了点头。 “还要吗?”女孩轻声问道。那声音在芬里尔听来有些飘飘入云的妙意,就好像是一位超然凡尘之外的天使,在半空中对自己发话一样。 “嗯……”芬里尔有气无力的回道,他的语言能力最多也就能保持一次说出一两个字而已。 红发的瘦弱女孩满足了他的期望,在腰间摘下一柄小刀,尽量轻手轻脚的切割下另一块鹿的肝脏。看样子,她的年纪也就是与芬里尔相仿,干起这种大人的活来还是相当费劲的。不过,她从容的在手中生出火球的魔术,却不像是一个七八岁的孩子可以做到的,而且,一个女孩子竟然对血腥的东西没有一点惧怕,这也不由得让人起疑。 芬里尔的头无力的倚在铁栏杆边,向着女孩这边凑了凑沉重的身子。刚刚下肚的食物让他有了一点力气,不过,要想恢复精神,还需要更多鲜rou的补充。 “你一定在想我是什么人,对吧?”女孩一边继续烤着她唯一能切割下rou来的肝脏,一边用在她这个天真烂漫的年龄里显得有点苍凉的语气,对着芬里尔说起了莫名其妙的话,“我是一个主神教祭司的女儿,从小就学习火焰魔法,将来要成为主神复活时,在祭台上点燃魔法火焰阵列的巫师。那种修行很枯燥,而且爸爸也从来不与我见面。我看你好多天了,觉得你没有他们说的那么坏,而据我所知,主神教也没有他们自己宣扬的那么好。所以,我才想帮你活下去。” “……”芬里尔的口中发出了含混不清的声音,大概是在道谢,不过或许还有别的含义。至少这可以表明,他基本听懂了女孩的话。 半个小时过去了,芬里尔已经吃下了四片鹿肝,基本可以不怎么费力的挪动身体了,期间女孩还用身上的水壶喂了他一点水,不过也只是远远地用几片橡树叶编织成的“碗”,将水递过去。女孩始终没有接近到靠近笼子三步远的地方。 “我该走了,不然被人发现,我们都要死的。”女孩站起身来,对着芬里尔摆了摆手,算作告别。而后她扭转身去,顺着来路,慢慢的踱起了步子。 “……名……名字……”芬里尔突然激动地冲到了笼边,使劲的晃荡了一下铁栅栏,用几乎想到脑袋爆炸才想起来的名词,询问起了那个给了他一条活命的天使。 “彤达拉雅(Tondalaya),与传说中的一位火山女神是同一个名字呢。”女孩倒背着手,轻轻地说道。她只是略略驻足了一下,也不知是不是出于对芬里尔的恐惧,并没有回头看向那个一身长毛、形容消瘦的男孩,慢慢的走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