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三七)皇帝也要存私房钱
因为比武规则是或者赵图被打倒,或者禁军们都被红墨画中,所以阿图在场边蘸了四次墨水,不依不饶地在每名军士的要害处都描画了起码一笔,一百五十禁军就此全军覆没。 银杏树下,坐于藤椅上的赵弘面色阴沉得可怕,这个结果早在赵图袭破鹤阵左翼之时就已被他给料着了。虽然严象曾和他略微提过驸马身手的厉害,但如此的技艺还是让他震愕无比,可今日所遗留的问题是:倒底是这小子太神奇,还是禁军太草包?皇帝判断不了。 草场的对面是一处小松柏林,禁军们无一受伤,全都退到场外在那丛树下垂首集结,面含愧色。面庞红过关公的裘有正踉跄地走过草场,来到皇帝面前,往地上一跪,伏身道:“臣无能,有辱殿前卫武威,请陛下准许臣辞去副指挥一职。” 阿图找高拱要了块湿毛巾,擦完手上所沾的红墨,刚往藤椅上一坐便见到此情,不由一怔,随后就明白那番废物的话语可把人给得罪狠了。比斗之前只想到要斗得起来,根本就未曾顾忌到人家的面子,此时已大为后悔。正待有所补救,却见赵弘一拍桌子,对着他怒吼道:“谁许你坐在朕的身边,没规矩!” “臣入来时,皇上已经赐过座了,莫非皇上忘了?” 裘有正的那一跪使得皇帝从适才的那个疑问中脱离出来,转为因失了面子而怒气冲天,拍桌道:“那是刚才,现在你给朕站到一边去。” 皇帝老羞成怒,阿图只得站起身来,不吭不响地走去树荫下站好。刘弼臣和高拱见到这一幕,均暗想:“皇上是个最要面子的人。驸马虽然赢了,但泼了皇帝的面子,恐怕是要遭罪了。” 裘有正跪在地上等着皇帝发话,没听到他回答允或不允,却对赵图发起了脾气,一时也不知该怎么办才好,只能跪等旨意。再过一会,赵弘终于开口道:“刘弼臣,你说该怎么办?” 刘弼臣只不过是个一等侍卫,这种事本来哪能轮得到他来评判。此时他站在皇帝身后,赵弘也瞧不见他,赶紧用讨教的目光朝身旁的高拱望去。后者与他目光一对便暗使了个眼色,再向赵图瞧一眼,手中一搅,做了个和稀泥的动作。 刘弼臣意会了,站出来拱手道:“恭喜皇上,贺喜皇上。” “朕何喜之有?” “驸马武艺绝伦,臣恭喜皇上得一盖世猛将。” 果然,皇帝只是要一个可以下的台阶而已。听了得才之说,赵弘面色稍和,却道:“武艺绝伦又有何用,不过匹夫之勇尔。朕要的是智勇、仁信、韬略之将,能统千军、领万夫,为朕破敌国,扫尽天下贼逆,他成吗?” 刘弼臣和高拱听了,均心想:“如意子才名满天下,可不是只有匹夫之勇,最多只能说他不通将略而已。” 阿图站在树下,听到前面几人的对答,暗中恼怒道:“凭啥什么事都得会,什么活都得干?打个破仗有啥难的,本爵就是装不会、扮不懂,气死你。”可既然皇帝的口气已放松了,自己也赢了,还是不要和他硬顶为好,免得他真的不认那个赌约了,便走上前两步道:“皇上责备得是,臣今后一定多习兵法,冀望能早日通晓军略,为国效力。” 赵弘那句话也仅仅是为了找个场子而已,哪里会真让驸马去上战场,万一出个岔子,自己的妹子可不就守寡了。见他服软也就行了,微微点头算是答复,转而对还跪着的裘有正道:“你的兵统得不错,临机应变也可以,虽然输了,但并非尔之过失。朕不罚你,起来吧。” “谢陛下。”裘有正起身,满脸羞愧地退在一侧。 “禁军今日虽然输了,但朕也不罚他们。”赵弘说完,转头对高拱道:“每人赏银十两,让他们去吧。” 高拱告退,领命去拿银子。裘有正再次谢恩,正欲离去时,阿图上去往他身前一拦,惭愧道:“本爵适才孟浪,出言轻率,请副指挥莫怪,也请诸位禁军弟兄们勿要计记怀。明晚七时,本爵在得乐楼摆酒,给各位兄弟们赔罪,请副指挥和各位弟兄给个薄面,务必一同前来。” 早先那般狂妄,此时又这般恭恪,前后作态的差异倒把裘有正给搞愣了,正待寻思该怎么回应,却听得皇帝道:“这个罪驸马该赔,你明日就带着他们一同前去吃他一顿,每个人都要去。” 皇帝发话了,裘有正岂敢不从。再说,虽然赵图无礼,欺人太甚,但一来人家的确是有那本事,不服不行;二来是皇家的驸马,总不成和他结仇吧?于是应诺道:“臣遵命。”又对阿图拱手道:“下官和弟兄们明日准到,多谢驸马。”随后躬身而退,退几步后再转身去到草场那边整顿队列。 很快,一百五十名禁军如来时一般小跑着离去了。草场四周,就只剩下了皇帝、阿图、刘弼臣与一些零落分散的侍卫。 金色的阳光暖洋洋地照着,绿茵草场再次空荡了起来,适才的比斗并未在此留下痕迹,仿佛没发生过一般。皇帝闷坐了稍许,站起身来,袖袍一甩后径直而去。 阿图对着刘弼臣轻说声“多谢”二字,跟上皇帝的步伐,十来步就来到他身边,笑嘻嘻地说:“谢皇上成全。” 一语双关,是既谢皇帝下了让禁军去喝赔礼酒的令,又谢他所许诺的那个赦命。赵弘冷哼一声,也不接这话头,另说道:“那日朕召见勇毅男时,他曾对朕提过,说你对墨西哥的奇瓦瓦那块地方有研究,是不是这样?” 早在曼萨尼约的时候,阿图在跟右邻皮尔的闲聊中就得知了许多有关奇瓦瓦州土著的情况。奇瓦瓦州是土著的保留地,其中有好几个土著自治的小王国,这些小王国都必须服从西班牙州长的管理。王国之外则是由西班人所治理的社会,许多低层官员甚至大多的村镇头领也由土著自己担当,有点半自治的味道。 奇瓦瓦州的经济主要依靠种植业,铁器、布匹、衣料、陶瓷、马匹等等物品需从州外购进,因和大宋的大峡谷和红柳河州接壤,所以这些货物都是越境采购,对大宋在经济上的依赖反而比西班牙要强。由于这种贸易关系维持了近百年,便使得几乎所有的土著都会说宋语,也识得汉字,许多学校也从低年级就提供了相关的学习课程。 因此,阿图就给叶锐提了个主意,说土著从外形上看和宋人更接近,甚至连西洋人都不太分得彼此的差别,双方在利益上也没有什么根本的冲突,所以我国大可将土著从西班牙人中区分出来,实行差别对待;对奇瓦瓦的土著来说,他们的民生实际上跟大宋联系得更加紧密,从感情上也因为西班牙人曾大量屠杀过他们而存有历史遗留下来的怨恨,因此不见得会排斥大宋去接近他们;那么,美洲总督府是不是可以利用这些因素来分裂土著和西班牙人的关系,使之为我所用,甚至支持他们搞独立,从而削弱西班牙在墨西哥北部的控制力,消耗他们的军队和精力。 叶锐觉得此计大善,便在向皇帝辞行的时候给禀报了出来,赵弘今日就主要为这事把阿图找了来。 听了皇帝的询问,阿图暗讽道:“你刚说过本爵是匹夫之勇,现在又来跟匹夫说方略,岂非是自扇耳光!”口里却一五一十地把自己所知道的给他详细解说起来。 两人出了御花园,边走边说,绕过乾清宫,沿着宫内甬道向着养心殿走去。快到月华门时,却看到几位宫人肃立在道边,想必是当皇帝走上这条直道的时候,在此门以及对面遵义门外值班的侍卫就喊了声“皇上驾到”,按规矩所有人等皆要停步恭候的缘故。 阿图眼尖,瞅见皇后的婢女紫玉就夹在数名宫人之中,腋下还夹着两幅卷轴,便朝皇帝告罪一声,走过去伸出手道:“给我吧。”他曾见过她好几面,每次逢年过节去给皇后请安时都是由她来照应的。 紫玉二十出头,肤色白皙,身材小巧玲珑,着一身淡紫色的布质宫装,上面镶绣了些花边花纹,显示了她是名品秩较高的宫女,而寻常的宫女是不可以在衣服上纹有花色的。见他伸手来拿画,紫玉先是瞟了皇帝一眼,略一犹豫后才递给了他,等他取过,又递给他一张蓝色的便笺道:“这是放行单,劳烦了驸马,那婢子也就不用在西安门内恭候了。”
阿图一手拿画,一手接过放行单,笑道:“那是自然,本爵都拿了东西了,你还跑去那里干嘛。”说完就离开她,回到皇帝身边,两人向右一拐就进了遵义门。 尽管皇帝并未开口询问,但别人老婆给你东西,又是要带出宫廷的,阿图自然有义务解释一下,便将此事的来龙去脉都细说了一遍。赵弘听了,半晌都没说话,直到走进了三汲堂,于书桌后坐下,才叹息着说:“此事劳卿费心了。”又问道:“不知皇后的这样一幅画能卖多少钱?”同时挥手道:“坐吧。” 阿图也不等宫人动手,自己搬了个锦凳来到桌前坐好,答道:“皇后的画肯定不会署上凤名,因此估计也就是三、五十贯而已,和长乐的那些画差不多价钱。” 赵弘闻言诧异道:“这么少?” “请皇上想想,京都请个人做事,大致也就是四、五贯一月,一幅不出名的画作能卖到那个价钱已经不少了。” 赵弘点头道:“说得也是。这样吧,皇后的画不可少于一百贯,其中的差价朕来补给卿,让她高兴一下。” 看来皇帝也是个多情种子,心思也着实细腻,只可惜被皇位国事给束缚住了,否则当个大官人,每日跟老婆们厮混磨叽一番,岂不妙哉。阿图破天荒地对着他伸出了个大拇指,赞道:“皇上真是有心,臣遵旨。”接着,四下瞧瞧,见宫人们都站在门外,身旁并无人伺候,便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信封递了过去,说道:“皇上借给臣五百万贯,这是利钱的差额,按一分算共五万贯,以后每年臣都补这么个数给皇上。” 利钱的差额?赵弘接过信封一倒,数十张面额均是千贯的钱票就掉了出来,难以置信之下,乃吹胡子瞪眼道:“你竟敢贿赂朕!” “皇上说得不对。如果臣是为了从皇上这里借钱而向别人送钱,那才叫贿赂。而那五百万贯本来就是皇上的钱,臣借去生利,所得利益不低,当支付一个市场上的公允价。市面上的利钱是七分,臣只给了皇上六分,这一分便是该补给皇上的利钱,皇上借钱给臣已是恩德,臣不可过于占皇上便宜。” 这番理论可把赵弘给听懵了,好一会才问道:“既然你不愿占朕的便宜,那为何不直接给内务院七分息?” “直接给自然是可以的,但皇上每每使钱,大宗的都是要通过内务院,小钱也要通过御用监,皇上难道不觉得不太方便吗?” 赵弘恍然大悟道:“卿是说朕也要存点私房钱?” “臣一直觉得皇上委屈,虽然说是富有四海,可钱都让人给管住了。上次皇上在鼓楼给叶昭仪买了对玉镯,花了两千贯,第二日整个宫里就传遍了。这是为啥?还不是因为皇上的钱都给人管着了,花一点小钱就要经手一大堆人,真不方便。所以依臣看啊,皇上还是得给自己留点别人不知道的钱。” 这种说法委实令人震憾。皇帝也要存私房钱,这在哪本书,即便是闲书野史里都没讲过啊。赵弘只觉得一阵口干舌燥,细想一会,先是沉吟,继而领悟,接着晃脑,最后微笑道:“不错。反正都是朕的钱,装在那个口袋里不都是一样。”于是将钱票收回信封,往边上一放,若无其事地说:“继续讲卿刚才未曾说完的奇瓦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