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百二十四)二顾茅庐
西安门外有一大片空地,乃是专门给进宫的官员停放车轿、马匹所用的,并有相应的军士看管。 两人出了皇城门,边说边来到此处,忽听严象怒喝一声:“这畜生!” 阿图正低头想着心思,闻声一看,只见严象黑着脸在他那匹叫玉花葱的花马前后做着查验。再细观玉花葱,不仅耷拉着个脑袋,鬃发散乱又无精打采,一对粟色的眼睛里尽是泪汪汪,像是被人打过似的。而在它身边,乌魔正趾高气昂地挺着脖子,得意洋洋地瞧着主人,仿佛在等着挨夸。 做人做到连马都觉得讨厌的份上,也太失败了!阿图暗赞乌魔通人性,知道自己不喜欢严象,所以就把他的马欺负得够呛。乃带着万分的满意,笑吟吟地瞧着严象去查看他的破马,同时用手在乌魔的背上好一阵抚摸,以示夸奖。 玉花葱没事,估计也就是挨了几蹄而已。严象抬起头来,所见就是这一人一马的惺惺作态,没好气地瞪了他们一眼后,开始去解绑在栓马石上的缰绳。 乌魔毕竟是个畜生,还不懂得什么叫适可而止,因受到了主人的鼓励,又偷偷地把脖子伸了过来,对着玉花葱的脑袋就来了一声恶狠狠的嘶吼,鸣叫中竟暗含虎狼之声。这下,玉花葱便又双腿一软,几乎趴下去。 严象被它气得几乎要挽袖子,可又想起了什么,随即改为满脸笑容,冲着阿图道:“听说直王已有了数十匹乌魔的崽子,其中还有好些要分与你。。。” 不错。乌魔的三十来匹小马崽子都顺利产下,正养在直王的马房里,其中有十匹是说好要分给他的。三十匹小马匹匹神骏,直王先挑了玉狮子所产的马,剩下的就两人依次挑选,直到阿图挑完十匹为止,以示公平。 这十匹马中,傅莼、长乐、傅萱、芊芊和阿晃已各要了一匹,剩下的五匹还没主。听严象有求马之意,阿图慷慨道:“成。等哪天把马从直王那里领回来后,指挥使去本府选一匹好了。” 既然有了神马之后,玉花葱就即刻被降到了可以不屑一顾的地位。严象拱手道一声多谢,两人解缰上马,沿着大道向西走去。 西安门外的大街上人潮如涌,马匹无法快跑,两人只能并驾缓行。阿图道:“老严。你从上海带来的那个俞亮不错,本爵要了。” 俞亮就是在上海的那次刺杀中,给了刺客最后致命一刀的护卫。他被严象给相中了,跟赫山一起从上海调来了京都任职,后者官复原职做了典校,他则被提拔成了一名九品小旗。 严象首肯道:“成,他就归你了。”又笑问:“那几个女卫要不要?” “当然要。只是暂且还用不着,就先放在你那里好了。” 严象大笑:“你可悠着点,女卫是来办案的,少打她们的主意。” 阿图斜视他一眼,骂道:“你可管得真宽。本爵的兵,本爵爱怎么用就怎么用,你管不着。”接着埋怨说:“你才给一个所的官职,这哪里够。本爵手下兵强马壮,人才多如牛毛,你得把安卫司第六署三个所都拿出来才成。” 严象不乐意了,板着脸道:“少来。你一文钱都不出,给你一个所已经是够便宜你了。” “瞧瞧,你可真不是个做生意的料。知道什么是信用不?本爵能从皇上那里要到钱,靠的是本爵的信用,信用就是钱。何况,本爵还得支付利息。等商号建起来,你起码得再给我一个所。” 严象一琢磨,觉得是这么个道理,换个人去找皇帝要钱,只怕除了没门就是没门,点头道:“要是你做得好,给你一个署也无碍。” “说话算数?” “当然。本指挥使岂有虚言。” 两人击掌为约。骑着马再走了一阵,阿图又叫道:“严大人。” 严象朝他一看,看到他嘴角处牵着丝不怀好意的笑容,警觉横生之下,狐疑地问:“什么事?” “那日指挥使升职酒上送贺礼的人不少啊。” 当真是盯上了自己,严象的脑袋摇得比铃铛还快:“本指挥使一年也收不得几回钱,收来的钱都要还出去的,是家无余财,你就死心吧。” “那同知、俭事、镇抚使,甚至虞候、提举们,不会个个都这么穷吧?” “赵图,你到底想干什么?” “咱们不如在锦衣卫的内部来个募股。大伙一起探案,一起做生意,一起赚钱发财如何?” 前方的路口便是两人该分道扬镳之地。严象微微一笑道:“你自己去问他们吧。本指挥使概不奉陪。”说罢,道声“告辞”,打马而去。 望着玉花葱撅着******开始在行人渐少的街道上跑了起来,阿图阴笑着一拍乌魔的马头。乌魔领命,昂首一阵龙吟,那匹玉花葱顷刻就又打了个趔趄,差点将严象给甩下马背。 ※※※ 古董店的规矩是夜间不开门的。华灯初上,斟宝阁的大门就上好了一溜的黑漆门板,只留下了旁侧的一扇半掩着的,以供人出入。 乌魔跑到店门口,被阿图一勒缰,也许是不满意沿途因人多而收着步伐,临到末了发了个拽,扑哧哧地打了个响鼻,来了个直立,人一般地用后腿立了起来,还顾盼生姿了好几眼。 蠢!黑灯瞎火的,又无美马在旁,瞎玉马临风个啥!以为自己是驰中李杜、才中子建、sao中柳永、帅中赵图啊? “啪!” 乌魔脑袋上挨了重重的一下,一阵晕眩,这才想起主人是个不好惹的,便乖乖地把前蹄放下,顺服地低下了脖子。 阿图跳下马,取过马鞍旁挂着的物什,一指台阶旁的栓马石道:“去。给本主人老老实实地呆着,不许冲着街上乱叫。” 乌魔不敢稍有表示,委委屈屈地瞅了主人一眼,乖乖地站去了一边,贴于墙角。阿图这才大步跨上台阶,在门扉上轻敲两下后便径直走了进去。 堂间无人,却从堂后传来一声:“谁啊?” “赵图。” 阿图嘴里答着,脚下不停地往里走,在后堂口与周春顶头一碰,笑道:“铺子里这么多好东西,不上门也不怕给人偷了?” 周春是个个儿不高,稍有点胖的年轻人,闻言解释说:“掌柜的想喝酒,差苗成去买熟食。熟食店就在隔离的巷子里,一会就回,所以没上门。” 阿图也是随口说说而已,哪有心去管它门的事,把左手一举,将提着的两个油纸包往他手里一塞道:“麻烦你拿盘子装了,我要跟先生一起吃饭。” “好咧。”周春领命而去。 堂后有个饭厅,摆着张乌漆漆的大圆桌,式样古朴,看起来倒象个古董,可若真是古董,屈闲就不会用它来吃饭了。 年后,店里又多请了个二掌柜,姓别,名德成,四十来岁的年纪,精精瘦瘦的样子,据说有一对火眼金睛,相货掌眼从不失手。看到阿图进来,别德成站起身来招呼道:“爵爷。”阿砸却迎了上来,满脸笑容地说:“赵图,怎么今天跑来了?” 他们俩在顿别的时候就一直关系很好,只是有点小小的芥蒂,那就是阿砸其实是喜欢花泽雪的,可美女却被阿图给抢跑了。对于抢人meimei,阿图一向都不忌讳,如傅萱原本可说是长野盛的meimei。但花泽雪从来都没做过阿砸的meimei,只是他自己单恋而已,抢起来就更没顾忌了。可因为今天听了严象的故事后,觉得他本来就够惨的了,十来岁就痛失双亲,流落在外十余年,自己还在人家幼嫩的心灵上小割一刀,心中未免破天荒地泛起了一丝愧疚。暗发一声感叹后,展开眉头笑道:“来送礼,顺便混顿饭吃。”
“啥礼?”阿砸感兴趣了,眼睛往他手上瞧。 阿图把右手一举,一块黑乎乎、硬邦邦的腊rou呈现眼前,走前几步,来到屈闲面前,手里吊着腊rou拱手:“见过先生。” 他今天是来二顾茅庐的,因前次屈闲说“以利诱人实为不敬”,所以这次就改为礼轻情意重的腊rou,仿效顿别学堂里拜先生的礼节。 屈闲穿着身湖蓝色的长袍,扫了两眼面前的腊rou,大致猜到了他的意思,晒笑道:“你这是搞什么名堂,又在打什么鬼主意了?” 阿图往他身旁一坐,占了阿砸此前所坐的位置,作哀叹状道:“在下遇到个天大的难题,非先生不能解,所以特来登门请教。” “哦。”屈闲淡淡地应了声,尔后指着桌上的饭菜道:“那就先吃饭,饭后再说吧。” 稍后,周春将阿图买来的烧鹅和牛rou装了两个盘子盛了放来桌上,阿砸取走了腊rou,并装了满满的一大碗饭给他。接着,另一名伙计苗成也回来了,拿着几个纸包的熟食摆上来,大家开始吃饭。因阿图有事要说,屈闲也就不喝酒了,爽爽快快地把饭吃完,带着他出了后堂上了二楼。 屈闲的书房大致有花泽雪原来住的那间两个大小,面街的窗前摆着张大书桌,右手靠墙摆着两个大书柜,左手的墙面上除了挂着两幅地图外,还挂着好几幅画,其中有两小幅一红一白的彼岸花因摆在一起而对比强烈,显得格外惹眼。 入门处靠边摆着一套暗蓝色的软椅,请他于软椅上坐下后,屈闲开门见山道:“说吧,有什么事?” 于是,阿图便把严象的暗衣卫计划给一五一十地全盘托出,只说了半个钟头才收住口,然后道:“这事太大,我干不来,所以得请先生出山来帮我一把。” 屈闲不动声色地听完了他的讲述,问了几个问题后,笑道:“鄙人牵涉于丁丑案,朝廷不予追究已是大幸,这种忙可是帮不上你了。” 阿图伸手从怀里一掏,摸出张折好的纸推到他面前。屈闲拿起打开一看,原来是张委任书,上面从左到右依次写道:“锦衣亲军卫任命状,兹任命屈闲为,安卫司第六署十八所提举。特此通知,指挥使严象。。。”又听他道:“在下已就先生之事询问过了皇上,皇上言可以用。晚些时候,还能再赠先生一个云骑尉。” 细瞧着手上的委任状,听着他的话,屈闲好一阵沉默不语,脸上闪过诸般的缅怀之色,感叹道:“其实自打回到京都以后,就一直有学社和友人在为鄙人奔走,希望吏部或兵部解除我于朝廷任职的限制,只是终归无功。不想,倒是你这里来了个意外之喜。”说着,将委任状给折了起来,递还给他道:“你的盛情,我很感激。说实话,我也在等待着机会能重新为国家效力,但这个差使却非我所欲,只好敬谢了。” 锦衣卫官职的任命无需经过吏部或兵部,但一经任命就成为了朝廷的正式官员,也就自然而然地推翻了那道对他入仕的限禁。 二顾茅庐难道又这么失败了?阿图难免老大的不甘心。可结局却并非太出意外,总觉得暗衣卫听起来像躲在街角的老鼠,见不得阳光似的,如他这般有才能且有抱负之人,只怕不屑为。情形果然如此,阿图接回委任状,劝道:“我知道先生瞧不上暗衣卫这桩事,但这是个好机会,能让先生重归于朝廷序列。若失之,下次就不知要挨到几时了。” 屈闲微笑道:“无碍,等不到也就算了。人生七十年,又有多少人是能真正地能做自己想做的?可大多人也就这么过了一辈子,也算不了什么。” 语气虽然洒脱,但无论如何都还是带着一丝不甘,如孔子那般的圣人都为一生不得志而嗟叹,何况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