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七零)与虎谋皮
来到马车旁,新雇的武师,使三节棍的梁元将车门拉开,阿图一跨而上,与贝以闵和未晴同车而坐。 车门关起,前方大个子王升骑马开路,打飞镖的罗晖坠后,梁元坐在了车夫巴卡的驾位旁。这队马车共有三辆,另二乘坐着牵晃、王奇昌、蛎蛴民等人,随着巴卡鞭子一甩,开始陆续跑动了起来。 台阶之上,江浦县一干官员拱手相送。等到马车走远,阮进山与前来观看竞买的恒产商一一作别后,便走下台阶与县丞俞成良一道接受两名闻访的采访。与此同时,县尉游兴勇招呼上了几名巡差、皂役,向着小九庄的方向而去。赵图上午买下的土地里共含有五个小村落,小九庄便是其中最北面的一个,共四十二户人家。 车队在前方岔口上分为了两队,牵晃、王奇昌等人自行回船厂和器械厂,阿图这辆马车在前后武师的护卫下沿着上河街朝着江边跑去。 马车被双驾快马拉得飞跑,车厢里晃晃当当。阿图手里摇着他的描金扇子,看到坐在对面的贝以闵一脸沉闷,笑问道:“继业,何需如此啊?” 贝以闵和他凝视一会,仿佛是不服气,也从袖子里掏了把折扇出来,“啪”地一声打开后猛摇起来,直惹得坐在一旁的未晴大叫:“冬天还扇什么扇子,把人冷死了。” 扑哧地响了两下,两个男人都笑了起来。贝以闵收起扇子,一指阿图,摇头叹息道:“爵爷怎么不想想,那些恒产商为何不来竞投这块地,难道他们不想赚钱?无非是其中的门道太多,大家敬而远之罢了。属下早已把此中的关节给爵爷解剖白清楚了,爵爷硬是不听劝,看来也只能拿钱去砸人家的胃口了。” 阿图若无其事地说:“这个本爵早就知道。” “爵爷知道?”贝以闵皱皱眉头,追问道:“那属下请问爵爷,为何原来只有二百家出头的租户,而如今却多了四十余家出来呢?” “无它。乃是内务院里那帮瘟生干的好事,做了些假租约,想从本爵这里骗点银钱花花而已。” “属下再问爵爷,内务院的那些官吏怎么敢做这些假租约,难道就不怕露馅么?” 阿图笑了起来,表情就象刚逮到了兔子的狐狸:“内务院、江浦县官员以及乡里的甲长、保长们都是串通好了的,就等着吃本爵这块大肥rou。另外,还有一对叫汪洋、汪浚的兄弟,是专干帮迁和帮居这种生意的泼皮,这些本爵都已经打探清楚了。” 他居然知道得怎么详细,贝以闵错愕无比地说:“那爵爷为何还要往套子里跳?” 阿图笑得更加地jian猾,开始给他解释其中的背景。说原来那六千亩地曾有好几拨恒产商打过主意,租户们原来也要价不高,只要六百贯,可内务院的某些人和县里的官员想在其中捞一笔,便伙同着汪氏兄弟私下许给了租户们八百五十贯,把对恒产商的要价提高到了一千五百贯。如此一来,恒产商每亩的拿地价至少是五十五贯,加平均到每亩三十二贯半的搬迁费、赔给农田和鱼塘每亩三、四贯的补偿费、每家一百贯的拆房补偿,合计就是大约每亩九十三贯的成本,最终就把恒产商给吓跑了。 他的消息来源于杨文元,后者在工部的虞衡司桥道所做协丞,对修桥筑路的道道一向深知,于恒产一道也颇有心得。阿图找了他,只不过一周光景,他就把里面路子全给探清了。讲完背景,阿图道:“此次买地,本爵原本想每户出八百贯了事,田地、鱼塘的赔偿则按公价给付,但既然他们当本爵是水鱼,还伪造了假租约来骗取补偿费,是可忍,孰不可忍,因此本爵就非要把地给买下来,然后给点颜色他们瞧瞧。” “那爵爷准备怎么办?”未晴脱口而出。 这个从出雲国来的小婢一直被阿图用作了文书,很是得力,每次阿图有公务都会带着她出行。花想容的那道请求撤藩上书把举国的附庸与大臣们都唬坏了,他们在花想容的麾下是附庸、重臣,若是撤了藩就屁都不是。于是,耆老与重臣齐齐跪在国府外嚎啕大哭,说国传九世,万万不可轻舍,且人人都立下毒誓不再与她为难。花想容赢得了与他们较量中的决定性大胜,国事暂时无忧。 虽然出雲国的大事已定,但花想容却没招她回去,未晴也呆在子爵府上乐不思蜀,大家就这么混着,也没个说法。不过,花想容却是时常来信,阿图也每封必回,因为老婆太多的缘故,信件都是以未晴作为收信人或寄信人,也算是她另一个特殊的用途吧。 阿图在她脸上一扫,先骂一声:“没规矩。本爵和贝先生说话,小婢不得插嘴,”却依然答道:“本爵前两日就遣了马沛带着刘铁等几个人,来到这附近的乡里敲锣打鼓,说本爵将要买下此地,让他们明日一早在小九庄村口集合起来签定协议,搬迁费每户八百贯,所弃的田地、鱼塘和房屋按公价补偿。” 贝以闵连连摇头,唉声叹气道:“爵爷一开口就是八百贯,这些人肯定会得寸进尺。” 阿图道:“就是要他们得寸进尺。既然咱们出了八百贯,租户们就应该满足与本爵签约才是。可人都是贪婪的,这些租户得着了八百贯就想一千贯,甚至一千二百贯。那帮瘟生为了拿到租户们手里的租约就会把出价提高到一千贯以上,或许在一千一、二百贯之间。本爵拿出来的可是真金白银,照帮居这行的规矩,瘟生们也得拿钱出来,即使不全款买断租户们手上的租约,至少也得付上一半,叫做诚意金,然后再向本爵勒索二千贯甚至更多。那对汪氏兄弟掺和其中,估计就是用来出钱的。” 一万亩地名义上有二百五十家租户,如果他们最终向阿图敲到二千贯一户,总额就是五十万贯,刨去给实际只有的二百来家、每户假如是一千二百贯,那就有二十六万贯的赚头。如果他们要价得更高,或给租户的代价更低,其中的利益就更大了。转个手就能这么赚钱,简直象是在抢。 贝以闵明白了,转而笑道:“等他们把钱一付,爵爷就置之不理,也根本就不去和租户们谈搬迁之事。”想到另一层,跟着问:“那爵爷岂非等于和这帮人以及租户们干耗,那能熬到几时?”即刻又有所醒悟:“不知阮县令等人的几时满任?” 阿图抚起掌来,眨眼道:“知我者,继业也。阮县令和游县尉都还有一年任期,但他们于江浦县均是首任,可以想法子获取连任。俞县丞是第二任,也可以谋求连任。可本爵却有法子让他们连任不得,调往异地发财去也。” 大宋的地方官是三年一任,满任后可以连任,但在一个地方最多不得超过三任。帮居所下的本钱是汪氏兄弟出的,他们拿了钱出来,阿图忽然收手不干了,县令和县尉要调任,其中就必定会产生纠纷。 未晴又忍不住地插嘴了,咯咯笑道:“刚才见爵爷在竞买堂外扮傻瓜,原来是为了骗人上当,害得婢子担了老半天的心,怕爵爷真地活转去了。” 这个小婢能干是肯定的,就是嘴巴太快,象戏中的快嘴李翠莲一样。听她言语中带上了调侃,阿图恶狠狠地说:“再多嘴,本爵去请颜医师配一副哑药来给你吃。” 未晴似乎被他的狠话吓住了,伸了个舌头。贝以闵笑道:“爵爷此前请白鸟道人来看风水,想必也是算计好了的。今日又把皇上给抬了出来,大家就不得不信爵爷的确是要在此地尽快地兴办产业、开发恒产。” “继业说得不错。”阿图点头道:“另外,做这单帮居的活,即使每户只给五百贯的诚意金,二百多户就要十多万贯。我托人去查过了,汪氏兄弟乃是泼皮出身,手里带着一帮混混到处找饭吃,其本身资财有限,不一定能拿出这么多钱来。大凡是搞帮居的,所使的本钱多来源于从市面上拆回来的贵利,起码要付十二分的年息,时间拖得越长他们就越压不起。另外,因我美洲新败,股市与债市大跌,市面上缺钱,贵利越来越高。金韶的隆泰最近都在做这种经营,十分揽钱,十五、六分放利,赚得很。”
虽然他的话打此截止,后续的没说,但贝以闵和未晴都隐隐有种预感,那就是等这些租户拿到钱后,一定会有贵利商人来向他们吸存,把他们手里的活钱以高息的诱惑来揽光。等这些租户把钱借出去后,就算是汪氏兄弟想反悔,想耍无赖,钱也是要不回来的,最后必定会和江浦县那帮官僚暴发冲突,内部火并。 至于贵利商人,会不会就是金韶的隆泰当铺?假如是其他的什么人,又会不会是这位爵位暗中所指使的,那就不得而知了。 再看这位爵爷,手里又摇起了意气风发的折扇,脸上露出了无害的纯洁笑容,贝以闵心中暗道:“这帮人想与虎谋皮,思量着想从他手里诈笔大钱出来,却不知最终将要踢在了一块铁板上。”最后埋怨一句:“既然爵爷已有安排,为何不早说,还得属下担心了老长的一段时日。” 。。。。。。 昏黄的江水,载着时光与烟尘滚滚东逝。旅人跳落渡船,行色匆匆地朝着岸上涌去,只是为了抢住那人生长途中的分秒毫厘。 冬日江水变浅,马匹与马车下船之后,得走一条长长的木斜道才能抵达码头出口。此时已过午后一点,本来阿图是想请贝以闵去吃天福顺的狗rou火锅,但他却推说和人有约,到了码头后就自行地雇车离去。 走了贝以闵,阿图也没兴趣带着几个护卫和未晴去吃火锅,买了份当天的京都日报后,便乘上车往家里赶。 《京都日报》最近都一直在跟踪报导着皇甫讷一案。那夜的第二日,京都各大报纸都用头条报道了皇甫府发生大火的消息,说其府上夜间发生了火灾,打书房开始,火势一直蔓延到整个主院。火烧了一夜,不仅烧毁了整座正房,连旁边的耳房也烧了个通透,甚至还波及了两侧的厢房。 大火将吏部左侍郎皇甫讷的尸身烧成了焦炭,经过刑部与应天府仵作的检验,显示他是死于大火发生之前。死因则不明,但没迹象显示是他杀,有可能是因为心病突发,并且因发作的时机正是他处于暗室里,身体跌倒时打翻了烛灯,点燃了室内所储藏的书籍字画,继而引发了大火。 经过对皇甫府家人的一系列问讯与侦查,刑部与应天府都没有任何证据能表明皇甫讷死于谋杀,今天的报纸就刊登着皇甫庸为其弟所登发的治丧事宜。 “爵爷,婢子饿了。”坐在对面的未晴小声道。 阿图从报纸上抬起头来,骂道:“你以为自己是本爵的老婆啊,只是个小婢而已,饿了忍着。” “唉!为什么有的人命那么好,而有的人又那么差呢?”未晴叹息一声,又嘻嘻地一笑,自言自语道:“对了。后日是爵爷第一次上朝的大日子,交待下来的文书我可还没备好,不知道来不来得及完成。” 一个小婢都敢来威胁老爷,实在是太没规矩了!阿图瞪她一眼,再次骂道:“你越来越张狂了,再这么下去,本老爷把你赶回出雲国去。”又瞅了她几眼,所见是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惫赖样,追加教训一句:“要想命好,先把本爵的活给干好了。” 说完,他就继续看报纸。过一会,抬眼朝对面一看,见她不知何时掏出了两个铜钱,拿在手里玩变戏法,不禁哑然失笑。掀开车窗,朝着外面说一声:“王升,去天福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