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四七)叶锐来访
目前所通行的票子实际上是种纸币,因其面额最少是十贯钱,所以乃是种大额的纸币。 史书上多有讲过纸币的历史,言最早的纸币产生于北宋时代,称为“交子”。比交子更早的是汉武帝时代的“白鹿皮币”,用白鹿皮为纸,每张定值钱四十万,可这是皮币,即不是纸,也没有进入钱业流通,最多只能算是纸币的前驱。 自北宋发行交子后,南宋与前元也竞相模仿,朝廷一旦没钱了,就想着用这些没有真金白银所担保的纸来掠夺民产,结果是物价飞涨,民怨沸腾,又因其容易仿照而到处出现假币。 两名师爷讲着钱币的历史与常识,阿图听得连连点头,心头暗喜得了这么两个人,只来了两天就教给了自己这么些有用的知识。因思及前代交子的弊端,便想起一个问题来:“我见这些金、银、钱票的面额巨大,若有不法之人仿造成功,那皇家银行岂不损失惨重?” “爵爷勿忧,自我朝使用票子以来,至今尚未发现有伪造成功的先例。”方其义道。 接着,方其义就解释说,在湘西的凤凰山有种奇特的树名为“凤凰树”。这种树是先师培育出来的树种,一共就三十棵,全数种植于湘西的凤凰山里,至今已存活了一百九十余年。又因其从不开花结果,插枝也不活,所以无法繁殖。凤凰树能分泌一种树液,与造票用浆按比例混用后能水火不侵、百折不饶且久磨不损,世间上绝无第二种这等纸。边说边从怀里掏出张钱票,擦燃火柴用火焰去烧那张钱票,果然就是烧不着。 凤凰树?这名字听起来就有股神奇的味道,而且普天之下竟然就只有三十棵,那就更稀罕了。阿图问道:“是不是鉴别现票真伪的主要办法就是烧?” “只是其一。先师还曾为户部定下了一套造票的工艺,经一百八十多年的不断改进,它人难以仿效。”贝以闵道,“若爵爷将现票对准强光去看,便会发现票中呈现一条飞龙的水印,票面也有凸凹感;另外,票上还有一篇微文,其内容不等,或一首诗,或一篇短文,数十字却微缩于一寸见方的票面之上,非使放大镜不可观,仿造者难以达到这种印刷精度;再者,使用了密押,每张钱票都有个编号,编号与其票面的发行分行以及那篇微文相对照,仿造者不知密押生成之法,一查便可知真伪。” 阿图即刻掏出几张金、银、钱票,一一验证,若然是如贝以闵所言,又问道:“我见书上说前宋与前元都发行过纸钞,既然我国有这等印票之法,为何不发行小额纸钞,如五十文、一百文等等,岂非比用金、银、铜钱省事得多?” 贝以闵道:“许多人都曾有此疑问,在下读书时也问过先生。不是我朝不愿发行纸钞,只是因为凤凰树的树液产量有限,能用于现票上就已经是勉为其难了。若不使用凤凰树的树液,只怕造假者或能制出可以假乱真的票子来。例如,西洋人百多年前也开始学着我大宋发行票子,如今其印制与防假手段已不在我国之下,若由他们来伪造我国票子,而我国又没有凤凰树的话,或许就能伪造成功。” 说来说去,其中最关键的问题就是那种凤凰树。阿图笑道:“凤凰树这么金贵,朝廷非派上好多人看管着不可。” “可不是。虽只三十棵树,但我大宋钱业的根基在那里,不可忽视。为此,朝廷在当地驻兵两个所,合计三千余人。”方其义脸上露出了憧憬之色,道:“兴许爵爷还不知道,凤凰山是唐家的封地,每年朝廷得为这三十棵树向唐家补偿三万贯钱。” 一棵树每年补偿一千贯,听得阿图直咋舌。想到其中的一个关键,问道:“我大宋的诸侯国不是都封于边疆吗?这么会在湖南那种内陆地方封了一国。” “爵爷误会了。”贝以闵道,“唐家非是封国,只是封邑而已。” 接下来,贝以闵给他解释了一遍,说先师虽然只收了三名弟子,但此外还收了名义女。义女姓文,名姬,认了先师为义父后就更姓为唐,叫唐姬。武宗皇帝本欲封唐姬一国,但唐姬不愿离开凤凰山老家,便封邑于此。历史上,皇家就封了凤凰山这么一处封邑,算是一个特例。 封邑与封国是大有区别的,封邑的领主称邑主,不能拥有正规的军队,也不能行政,只能享受本地的赋税而已。 听完这个典故,阿图琢磨着定是先师有意如此,就是为了杀富济贫,让皇帝徒儿年年给自己的义女进贡,所以就把这至关紧要的三十棵树都种在了凤凰山。 书房门口忽然出现了马沛的身影,也不等阿图召唤就径直走来他案前,似有话说。 这个马管家一点都没有做管家的觉悟,自己正在和师爷说话,他连声招呼都不打,就这么没头没脑地跑过来。阿图拿他没法,苦笑着问道:“老马,你又有什么事了?” 马沛丝毫都没意识到在场几人的不悦,还乐呵呵地笑了两声,禀报说:“爵爷,二少爷来访,已在花厅内等候多时了。” “谁?”阿图脑中一懵,随即就想到了叶梦竹的二哥叶锐。他既然是叶梦竹认的弟弟,又拜了叶梦竹的父母做干爹、干妈,叶锐就当然是他的义兄。 得到马沛的确认后,阿图赶紧与两名师爷拱手作别,赶往花厅。到了二院花厅,见里面果然坐着一人,看他进来便站起身来抱拳道:“下官叶锐见过如意男。” 这是干什么,头一句话就说得这么生分?阿图一愣,可立马就领悟到他是自卑爵位不如自己,如果真受了他的礼,以后就难免真的生份了。心念一动,就一个大礼参拜了下去,边拜边说:“小弟见过二哥,给二哥叩头。” 叶锐离他还隔着一丈多远,见状便抢上几步,躬下身子双手在他臂下一托,阻止道:“不可如此。” 可这一托却是丝毫托他不动,反把自己带得一晃。等叶锐稳住身子,阿图已恭恭敬敬地行了三个大礼。 行完大礼,阿图起身后打量叶锐,见他三十不到的年纪,身着一套蓝色镶白边海军都统制服,身形长大,五官精致,目光炯炯有神,下颌还留着一缕短黑须,浑身充满着一股阳刚之气,心底不禁喝彩。 阿图所认识的男人里,若要说漂亮,皇帝、直王、前田切和阿晃都算长得极好的,但要说到英俊,便无人抵得上这位二哥的风采,顺手一个马屁拍了过去:“小弟往日常听阿姐说二哥乃是俊杰人物,今日得见,方知阿姐所言差矣。。。”见他面露愕然,接着道:“以小弟看来,俊杰两字来形容二哥已有所不足,应为天岸马、人中龙才是。” “哈哈。”叶锐朗笑起来,“在做妹子的眼中,哥哥自然都是好的,这不出奇,倒是四弟的话让愚兄惭愧了。愚兄在南洋就听说了小弟的武技乃北方无敌,今日得以领教,方知传言真是不虚。” 真的?自己的勇名连南洋人都知道了。阿图嘿嘿笑了几声,先将他请入客位坐下,自己才坐到了主座上。 年初的时候,阿图还听叶梦竹说叶锐只是南洋水师的一艘小舰的都尉舰长,官位也只是名八品的都尉。但今日见他却已经穿了都统制服,三杠二星的肩章表明他是正六品的二级都统,已经可以指挥一只小舰队了。毫无疑问,这定是与叶梦竹有关。阿图问:“二哥不是一向在南洋海军服役吗?今日为何到京都来了?” 都统乃“都统制”的简称,也分两级,一级三杠三星从五品,二级三杠二星正六品。都统以上就是提督,二级提督三杠四,一级提督一颗星,做到了一级提督就可称将军了。 叶锐脸上露出了一丝惭色,叹气道:“愚兄惭愧,当兵九年也只是做到名都尉舰长。去年末,兵部便将我提升为了校尉,如今还调我去北洋任职,并升了我做都统,这都是托了小妹的福。”
看来这名二哥很有自知自明,可自知自明是他的事,自己不碍多说瞎话。阿图再次拍上一记马屁:“有道是英雄总有破锥之时,小弟看这也未必全是阿姐之功。” 叶锐连连摇头说:“小弟不必安慰愚兄。我也非那种食古不化之人,既然得此机遇,定会善加运用以报答天恩。” 对于武将来说,报答天恩多半就是去打仗。打仗可不是好玩的,搞不好一炮轰来,这个二哥来不及就地一滚。。。唉,他是海军,要滚也滚到海里去了,还是死路一条。阿图道:“小弟听说北洋海军即将出发去美洲与三国联合舰队决战,不知二哥。。。” “我今日见过了皇上,已向皇上请命参加远征军赴美洲作战。”叶锐凛然道,接下来他便说了些这次入京的经过。 他今次来京名为调职,实则是皇帝想见见这个大舅子而召见他。赵弘见他之后,还封了他一个正五品上的镇国少将爵位。因他这的调令是在美洲败报传来之前就下达了,而此时他还未去母港在长崎的北洋海军报到,或许这次远征就轮不到他。因此他特地向赵弘请命要去美洲参战,希望皇帝能给个手谕或者口谕什么的,这样就能保证他去美洲。不过赵弘还没答应,说要考虑考虑。中午,皇帝带他去了承禧殿叶梦竹那里一起用了午膳,他出了宫后就来到了阿图这里。 听完这段话,阿图问道:“二哥,这次远征咱们一定能打赢吧。” 阿图本来以为叶锐定会拍着胸脯信誓旦旦地说“破敌必矣”,不料叶锐却面露难色,将茶杯端起喝了口茶,才颇带忧虑地说:“不瞒四弟。愚兄以为,此战我军也并无十分把握。” 这个回答出人意料。阿图道:“大家都说我大宋此次出征规模空前,西洋人绝对拿不出如此庞大的战力,一定会将三国舰队打个稀巴烂。二哥却说并无十分把握,这是为何?” 虽然朝廷的军事布防一向是属于机密,但那些报纸却神通广大,这一个多月来已将南洋、北洋与内河舰队的老底都翻了出来,将一些大舰的数字的公布在报刊之上。又在朝廷宣布从南洋抽调战舰后便估计北洋差不多要倾巢出动了,请来了军事达人一估算,居然和远征军的真实力量差不离。 “战力可不是只看吨位与火炮数量,训练水平、实战经验与临阵指挥同等重要。西洋人单舰战力我不清楚,但就我南洋海军来说,一来实战经验不多,二来训练水平不高,战力并非如传言中那么强大。” “对了。有名船厂的少东也曾经说过类似的话,说大宋海军并没有看上去那么强大,只能靠数量取胜。”接着,阿图就将四小姐对大宋海军的评语给他复述了一遍。 叶锐沉吟半响,终于点了点头:“的确如此。如我等专事于缉匪的巡洋舰队要好些,毕竟一年有三四个月在海上剿匪。如那些大型战列舰则是常年停于港内,甚至为了省下火药与炮弹消耗以及出航花费,一年都做不了几次实弹训练,也不怎么出海。” 这个。。。竟然会为了节省花费而不训练,也不出航,省下来的钱必定是被那些军官们分了。阿图没想到居然会是这样,正待再问,忽想起某节,“既然二哥是调职去北洋,那嫂夫人与侄儿、侄女想必是一同前来了吧。” “他们。。。在驿馆里。”叶锐面露尴尬之色。他因不知阿图的为人,所以不敢冒然将她们带来。 叶锐这个人也是太谨慎了。阿图站起身来,面露不满:“那如何能成,这就是二哥不对了。走,我们一同去将嫂夫人与侄儿、侄女接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