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四一)玉聘君子
贝以闵,字继业,二十九岁,绍兴人,毕业于京都三辅学院博学院。方其义,字直之,今年二十七岁,杭州人,也是毕业于三辅学院博学院。 三辅学院是一所非常独特的学校,而是还是一所著名的学院。其独特之处就是在于它只设一个叫“资政学”的专业,但课程却极其庞杂,涉及经史、法学、商学、基础理学、农学、工学,简直是无所不包,但最主要的课程是资政学。资政学是三辅学院所开创的一门学科,就是研究政体以及如何行政。 历史上,三辅学院的毕业生多有进士及第,在这点上仅次于京都大学。它每年所招收的新生也不多,仅仅三百名左右,想进入三辅学院的都非等闲之辈。此外,还有一点最为特别的就是,它的学生毕业后很多都先去官员的幕府做一段时间的幕僚,然后再出来寻求出仕或者参加进士考,又或者改行从商,再或者干脆做一辈子的幕僚。 反正,许多从三辅学院毕业出来的学生都做过幕僚,幕僚有个时髦的称呼--“智囊”,又有传统的别称“幕友”、“幕宾”、“西席”、“师爷”等等,所以它又有另外一个花名“师爷院”。 阿图将一些蒙元藏宝放在屈闲的斟宝阁里寄卖,今日是每月的结帐期,前来结帐的时候正好碰到这两人在店里看骨董。经过了屈闲的介绍,便与两人攀谈了起来,得知贝以闵是前几年一直做着台州府知府段暄的幕席,但数月前就辞幕返来京都。方其义做过安庆府知府孔有德的幕僚,只做了一年多就因意气不合而辞幕。 阿图现在正缺一名师爷,听说了这两人的资历便大感兴趣,不过又心怀忐忑,觉得自己的庙实在太小,至今还没上过一份折子,冒然开口请人就只怕立即被人回绝了。 他与两人面对面地坐着闲聊,茶水都加了二、三次,心中不断地权衡着该不该开这个口。眼见着花泽雪上来第四次添水,终于鼓起勇气道:“两位先生既然都出自三辅学院,想必有不少友人同窗的消息,不知能否为鄙人延聘一位幕友?” 贝以闵脸色白净,身着黑色儒衫,举止端重中暗带一番风雅,手握折扇道:“不知如意男因何欲聘西席,是资政,刑名,还是钱粮,或者文书奏折?” 阿图实诚地说:“鄙人无职,资政、刑名与钱粮都是用不着的,就是想聘来西席教在下如何与官员们打交道,偶尔也会上份折子。” 贝以闵淡然道:“那就是个闲差使。如意男别怪在下直言,这种西席比较适合年老的夫子颐养。若爵爷肯出年俸二百贯,自有人愿意入幕。” 果然被拒绝了。阿图只觉得脸上一热,问:“就不知通常来说,什么样的席位才能吸引幕友前来?” 贝以闵瞧瞧方其义,后者答道:“做幕僚这行最讲资历,就是讲究做过谁的幕僚。如朝廷高官、封疆大吏的西席,此等席位都是议大事,谋大略,统筹大局,自然是人人都趋之若鹜。做过一任这等幕僚,今后无论是于幕途还是仕途都大有好处。但这种席位又风险颇高,东翁若是一朝不慎,西席也通常要受到牵连。所以做幕僚又讲究观人,若东翁德行有亏或行事鲁莽,幕僚也会避之。” 有道是物以类聚,方其义与贝以闵无论是外形还是气质上都有相似之处,只是他要更为俊秀一些,有些翩翩公子的风度。 “看来,做自己的西席真是个没前途的职业。”阿图暗暗感叹,对着两人拱手道:“谢两位先生直言,图受教了。” 两人颔首回礼道:“不敢。”方其义微笑着问:“在下想问爵爷一个问题,可就怕其中有些莽撞。” 阿图一抬手道:“先生请说,图知无不言。” 方其义道:“在下听说爵爷已买下了宝江船厂,欲大展宏图。可都说在这一带开船厂乃是门十足十赔钱的生意,且这一行业竞争过于激烈,前途黯淡,爵爷莫非有点石成金的妙策?” 阿图摇手道:“此话鄙人不敢苟同。木帆船发展到今日已接近极限,这便是众人看淡这个行业的主要理由。可两位有所不知,我京大格物系已有人开始研究蒸汽动力,或许十来年后,或只是几年后,大家便可见到不使用风帆的帆船,或是混合动力帆船,造船业会有一个极大的飞跃。再者,建造纯木结构的帆船有着极限,如我大宋的昭武舰,若要再上一等级就有安全风险,可鄙人有办法能造出排水超过昭武舰一倍,甚至数倍的大船来。” 想必这番话大出他们的意料,脸上都露出了惊讶色。方其义道:“想不到爵爷胸中有如此乾坤,可谓有经纬天地的才能,义佩服。” 阿图连称不敢。接着,贝以闵道:“爵爷年方十九,尚是京大学生。可西席一旦选定东翁,无异是将前途交托,彼此同进共退。目前看来爵爷于商途颇有兴趣,就不知如何看待仕途?” 阿图道:“不瞒两位先生。前段日子鄙人还遇着了两名五品官,得知他们的年俸仅区区四百二十贯。由此可见,当官若不贪污和收受贿赂,那就是个寒碜官。鄙人颇有家财,既不愿去收那些污糟钱平白坏了自己的名声,也不愿为那点小利去劳心劳力,所以即便是有出仕的机遇,鄙人也是绝不会去考虑的。” 听了这段话,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随后就笑了起来。贝以闵道:“爵爷有三点为他人所不及。一是生财有道,无需去沾手那些不法之财;二是无贪欲,可保富贵长远;三是虽年少,却勇名与才名在外,前途不可限量。因此,贝以闵愿意入幕。” 方其义也同时拱手道:“方其义亦愿意入幕。” 真是峰回路转,本来只想请一个,结果两人都愿意入幕。阿图面露喜色,但还是强调一句:“二位先生可曾听清,鄙人之意是不会出仕。” 贝以闵笑道:“爵爷此刻是不欲出仕,但将来却是未必。即便是爵爷终身不出仕,我等亦无嗟怨。” 阿图大喜,起身作揖道:“如两位先生愿意,图当以上宾之礼延请。”便径自跑去后堂,从屈闲寄卖的藏宝中索取了两块玉佩放在一个托盘上,然后跑回来端着盘子对两人道:“古人云:君子如玉。图愿效仿古人,以玉聘二位君子。” 玉佩来源于藏宝,成色极佳。两人感怀于他口中的君子之说,同时行了个长揖,乃是西席拜东翁之礼,口中道:“贝以闵(方其义)拜见东翁。”
阿图因手中端着盘子,不便去扶二人起身,忙说:“二位不必多礼,请起、请起。” 两人行完礼,各自于盘中取了一面玉佩放入怀里,再次称谢。 这时,从堂后传来一阵脚步声,屈闲也端着个盘子走了出来,盘中放着满满的四杯酒,来到面前说:“在下请各位同饮,祝爵爷请到幕宾,并贺二位寻得东翁。” 三人取过酒杯,贝以闵与方其义手里捏杯,向着屈闲拱手:“谢先生成全。”见阿图面露不解之色,贝以闵道:“不瞒爵爷,上週我等二人来斟宝阁时,屈先生就提及爵爷欲聘幕宾之事。说爵爷乃人中龙凤,让我二人好好把握。我等回去计议后,就趁今日这个结帐期前来与爵爷见面。得蒙爵爷抬爱,就遂了心思。” 原来这两人早就合计着要投奔自己,却害得自己担了老大的一阵心。同时,阿图心中又泛起一股得意,觉得自己应该算是有些名头了,连这两名当过知府幕僚的人都愿意入自己的幕,便向着屈闲举杯道:“能请得二位先生入幕,当谢掌柜从中牵线之德。” 屈闲客气道:“哪里,哪里。上次听说你欲请西席,便留了点心思,正巧遇见二位来店里看古玩,随口一提而已。” 四人同饮一杯。喝完酒,阿图问:“听口气,屈掌柜与贝先生、方先生早就相识?” 贝以闵看了屈闲一眼,见他脸色平常,并未有阻止之意,便道:“爵爷有所不知,屈先生是尹公弟子,也是三辅学社中人。我与直之早在大学时就识得先生了,还听过先生在学社中的讲课。” “尹公?”阿图问道。 “尹公即是前枢密院参赞枢密副使尹志善大人。”方其义*解释道,“那时,先生在学社中为众生讲解军学,风采令人景仰。” 尹志善是谁阿图可不清楚,觉得无非就是个前官僚而已。但屈闲竟然是三辅学社中人,还在学社中讲过课,这就颇令人惊讶了,阿图忍不住问:“屈掌柜也是学自三辅学院?” 三辅学社是三辅博学院毕业生所组织的一个社团,每年最多只收十八名新人入社,其宗旨神秘,为外人所不知。屈闲面带微笑道:“正是。” 贝以闵即刻补充道:“屈先生本就读于玄武军学院,在那里读完博学士后又转考三辅博学院,结果为我院录取,一时传为佳话。” 能从军学院考去以研究政体为主的三辅学院,其中学术的跨度也太大了,这个屈闲也真是太牛了,而且他还有一手画艺绝活,生意也做的这么有名堂,这就更了不得了。 阿图拱手叹道:“相交数年,竟然不知先生是此等大才,实是汗颜。” 屈闲洒笑道:“什么大才不大才的,屈闲就是一小店掌柜而已。” 四人落座,喝了两杯茶,说了一阵话后,贝以闵与方其义就先行告辞。按做西席的规矩,他们得搬来阿图的府上居住,于是便彼此定下了搬迁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