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二九)师徒合计
阿图前脚刚走,汪士载就站起身来,拿着他的纲要走到了同层的理学院院长应献尹的公事房。 应献尹的公事房只与汪士载的隔着两间,装饰与摆设都类似,只是这间房的格调以黑色为主,书台也是黑色的。 正在埋头看东西的应献尹见他进来,站起身道:“老师来了。” 原来,虽然应献尹是院长,汪士载是院司,但后者却是前者的座师。数年前,理学院前任院长致休,汪士载就向校监会大力推荐自己的这名弟子就任新院长,结果获得通过。 汪士载往他桌前的交椅上一坐,朝桌面一看,却见到那幅赵图画的二十行植树图,便把那十几张写着纲要的纸扔给了他,面色郑重地说:“你先看看这个。” 应献尹狐疑地拿起桌上这几张纸,前前后后的翻阅起来,脸色越来越激烈,最后猛然抬头问道:“老师,这是您的新作?” 汪士载骂道:“你才四十六岁就糊涂了?老夫的字是这个体吗?” “对、对,学生适才一时激动,竟然把这茬给忘了。”应献尹道,又问:“那这份纲要究竟是何人所做?” “你先说,纲要中所提及的这些理论如何?”汪士载问。 应献尹再往纸上好好地瞧了一遍,皱眉道:“说实话,弟子也只是明白了一部份,里面的新理论不少,学生还得详细地推敲琢磨。” 汪士载叹道:“老夫与你一样,见到这份纲要之时,心中除了惊诧就只有惊诧,这全然是发前人未想之想,独辟蹊径之大作。”又得意地摸摸胡子:“幸亏老夫沉得住气,否则就要坏事了。” “什么沉得住气?”应献尹问道。 沉得住气的意思就是会装蒜。就好象是开当铺的,明明别人拿来一块金子,虽然不能睁着眼硬说是一块泥,但还是可以说:“好象是块铁吔。你看看,上面的铁锈好黄。”运气好点,来人就会恳求道:“小的上有八十岁老母,下有三岁小儿,家里揭不开锅了,您能不能当成铜收下。” 汪士载笑而不答,转而问:“那你说,这人够不够资格来我院读博学士?” 应献尹惊讶道:“此人居然只是个博学士在读生,那简直就是个天才。若他愿意转来我校,学生当倒履相迎,所有学费全免,并按双倍发放全额奖学金。” 汪士载问的是“够不够资格来我院读博学士”,应献尹就理所当然地想那人是别校的在读博学士,对其它的可能性完全无视。 汪士载笑眯眯地道:“好。有你这句话就成。老夫告诉你,此人并非他校生,就在本校。不过,他却并非是我理学院的学生。” “什么!那他是哪所学院的?”应献尹更感意外,目光却不自觉地朝着桌面的植树图瞧去。 “没错。此人就是外国语学院一年级新生赵图。”汪士载道:“可他适才刚跟老夫提了个要求。”随后就把阿图想读博学士的事给他讲了一遍。 应献尹听完他的话,为难道:“赵图能画出这些图谱来,可证明他的确是个天才,学生相信他也能写出此纲要。不过一个新生要在一年内就跳三级去读博学院,本校尚无此等先例。。。” 汪士载摊手道:“那就没办法,就让他以外国语学院新生的名义发表这些理论好了。” 应献尹连连摇头:“那可不好,若那样的话,咱们理学院可糗大了。”又见汪士载一脸的神态自若,便心中有数了,喜道:“老师定早有腹案,学生恭听。” 汪士载听了,才指着他鼻子骂了一句:“你就是脑子太僵化,凡事只想着合不合规矩,不去想想合不合情理。他的学术你我都不能尽然读懂,让他按部就班地去读那些理学院课程?这不合情理嘛。再说,等他那些学术发表了,别人问起这人是谁,咱们跟人家说是一年级新生,你不觉得寒碜?” “是,是,学生僵化。”应献尹陪笑道。 汪士载吹了吹胡子,才继续说:“此事得分三步走。他现在尚是外国语学院学生,首先我院得招他入来读理学院双学位,这是第一步;第二步就是明年期末时给他单独准备个毕业考,咱理学院学士课程不是有十几门必修单科吗,让每个单科的授课先生都给他出个单科考,如果他通过了单科考,拿到了本院足够的必修课学分,咱们再免了他选修课的学分,让他从理学院毕业;至于第三步就是再给他准备个博学院入学考,如果他再次通过了入院考,说明他的水平足够读博学士了,大家不就没什么话可说了吗?” 应献尹听了,琢磨一阵后道:“真是妙策,还是老师想得快。可其中还是有个干碍,大学的必修课并非只有我理学院的单科课程,还有经史学院、法学院等其它学院所开的必修课。如果这些课修不齐,那必修课的总学分也是不够的,这个咱们可怎么办?” “这个就是其中最为难的地方。不过这事咱们校也没少干,那些别校冒尖的专才,咱们为了抢人,还不是随处通融。以后的几个月里,让赵图多发些论文,我们理学院替他在各种期刊上一登,名声起来了,校监会也要酌情考虑。”汪士载道,“此事还得抓紧,否则被常青藤那些家伙们得知我校有这么个怪才,把人给拐跑了就一场空了。” 应献尹点头道:“对,那些人狼似的,成天就不安生。您可能还不知道,武昌理院得知沈扬和罗文聪两人在研究蒸汽机,开了老大的价码。。。” 汪士载一摆手道:“这个慢慢再说。赵图的事,你我今日就算说定了。你写个申请给校监会让他先修双学位,老夫拿去给他们先通通风,游说一番,那六个死老头、死老婆子个个都是难缠的。” 京大的校监会共有七名成员,大事都需要投票表决,能得到四票的议案便可获得通过。汪士载骂另外六个校监时都带了“死”字,却不知他是如何想自己的,会不会也是个“死老头”? 应献尹道了声好,拿出纸笔来“哗啦啦”地写了一通,然后签上大名递给汪士载。 汪士载接过一看,笑道:“你这小子就是文书写得快,套话一串串的,每封文都象是用模板刻出来的一般。” 应献尹道:“咱们京大这类文书太多太烦,若非如此,弟子岂不成日都要趴在这里写文。”又带着喜色道:“老师,如果这事办好了,咱们京大理学院可就算扬眉吐气了。至少,常青藤是说什么也不可能再与咱们争了。” 常青藤理学院专注于算学,武昌理院长于格物,两者皆在其擅长的领域里人材辈出,独领风sao。与它们相比,京大理学院也不是差了很多,只是太过于四平八稳,各方面都做得不错,可各方面都不算最顶尖,在专业上就难免被它们压得有点喘不过气来,全院上下皆深以为耻。虽然不甘落于人后,可培养人才,专研学术非一日之功,这种局面一直持续了二、三十年,京大始终是翻不过身来。 汪士载双眼一鼓,得意道:“那还有啥好争的。常青藤啊,回家洗洗睡算了。” 两人对视着哈哈大笑,心头畅快无比,仿佛看到常青藤的那些对头们排着一列长队站在理学院的大门口,哭丧着脸,人人头上戴个高纸帽,上写一大大的“服”字。 ※※※ 阿图从汪士载那里出来,去茶馆寻到等着他的苏湄一道回家。 秋快要来了,雨水渐渐地多了起来。濛濛的小雨最是怡人,走在这样的雨中,无需举伞,悠闲且洒脱。吸入一口被雨水滋润后的空气,沁人心脾,胸中豁然坦荡到极致。
沿途,阿图就将今日发生之事拣紧要的与她说了。听了他这一番话,苏湄心里的确高兴,想不到这个往日的弟子此时有了这般的出息。虽然知道他是个大仙,做点奇事出来也属正常,但还是忍不住地暗暗欢喜。 但当她细想了一阵后,便说:“相公虽然是有真才实学,也能独立完成此些课题的研究。可我大宋学术界也讲一些红花绿叶的传统,好的理论与研究往往与他人分享成果,特别是得与其所在的学术机构分享。” 阿图可没想过让别人来分一杯羹,听得她这么说,问道:“这个我倒没想过,娘子说说看,若是有理,为夫我遵从便是。” 于是苏湄就侃侃而谈,说象他这么个大学新生要出书立著实在是件稀罕事,资历与学历都是太浅薄,若是想将来事业有成,得有汪士载这样的有威望的学术界泰山一路扶持才能顺当。当然,汪士载早就是名声在外,又是宫廷博教,也不会用他的学术来给自己锦上添花,但理学院的其他人就不一定这么看了。理学院的一些博教、副教或者讲师们都是眼巴巴地盼望着能出一些研究成果,好让自己的资历上个台阶,只可惜智力有所不足。如今阿图写的这个东西,听起来便是一部宏著。既然是宏著,那么就不碍将其中一些成果与别人分享,花花轿子人抬人,他给了别人好处,别人自然也会把他给捧着,岂非是皆大欢喜之局。 又说,如果他的著作问世了,就他这一名作者的话,那以后应酬都要忙不完。今日这里一个学会,明日那里一个探讨,后日再来一个邀请,到时候所有的功夫拿去应付都只怕不够,所以还不如将成果分些出去,将这些闲杂事都让理学院的那帮人去分担。 阿图听了,觉得大为有理,特别是第二条,那简直就是听着就让人害怕。整天要去忙那种事,对着一帮学究,闷都把人给闷死了,立即定下主意:“行。我就听娘子的。” 苏湄见他听从了,脸上带着喜色调侃道:“乖,真听话,不枉先生我疼你一场。”见他嘿嘿地傻笑着,又问:“那你准备怎么办?” “这容易,有些理论书上没有的,我都把它们给补齐了,推理证明也全数完成。总之,我就只写框框,稍微提及一些应用,行文也完全不按标准,弄得混乱一些。汪博教拿到了这些东西,定然要派人重新整理,然后多多举例,引申出一系列的应用法则,然后才能形成一本完整的作品。如此,岂不是人人都有份贡献。” 苏湄听了,把春笋般的手指在他腰间戳了一下,笑道:“就你鬼点子多。没错,就按你说的那样办,汪博教是个极其聪明之人,他定然会明白你的用意,日后也会更加地大力地栽培你。” 阿图满口称是,忽又道:“咦!我怎么听着好像咱们俩在策划什么阴谋似的。” “呸!什么叫阴谋?损人的才是阴谋。咱们可没损人,最多就是益人的同时利一下自己而已。”苏湄啐道。 “对!这不是阴谋。”阿图迎合着,又贼笑着看着她说:“这叫互利,就象晚上咱们那个。。。喜晕了你也乐翻了我。。。啊!” 话刚说到这里,腰间的一块rou就被她狠狠地拧了一下,耳中又听得她招牌式的骂声:“死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