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那年少游逐风流(下)
将近日落时分,诸将回营,鸣金收兵,不出所料的,周楚联军的攻城战再次以被阻于越衡郡外告终。 韩昱看着榻上的白布,按捺不住,率先上前一步问道:“相爷,这是怎么回事?” 陈墨阳的营帐中挤着刚刚从战场上下来的几位征南军主要将领,染血的战铠未脱,挨个看过去,俱是林世卿之前相识的几位。 刘经桓补充道:“尚在前线时,我们就收到了陈将军的手书,上面还盖了陛下的私印,说是让我们不要派人回禀军情,攻不下城无碍,只要按照原定计划攻打便是。” 林世卿闻言一怔,旋即无声的叹了一口气,复杂的目光落在白布顶端:“我说为什么一直不见前线来禀……陛下的事情你们原来是一点都不知道的吗?” “……陛下出事了?!” “……什么?!” “……怎么回事?!” …… 一听陛下出事了,帐中顿时炸开了锅。 唯有刘经桓尚算压得住场,抬手止住了几人七嘴八舌的质问:“大家稍安勿躁,先听相爷怎么说。” 林世卿微一点头,走近了些,将今日之事的来龙去脉悉数说出。 几人脸色青青白白,偶尔的眼神交流也是一派沉重之色,显而易见的都不怎么好看。 “相爷打算怎么办?”安铭问道,“陛下落于歹人之手,眼下生死不知,听相爷所说,应该还有封信吧,不知可否拿出来给我们几人一观。” 林世卿从袖中默默掏出一张信纸,递给安铭。 安铭展开,只见纸上几个大字,一字一顿道:“明日日落前,倦游山,照柱崖?” “倦游山?”刘经桓摸了摸下巴道,“这地方我倒知道——这是越衡郡前南衡山脉中的一座高山,因为山势极高,攀爬不易,游人登山时常不达其顶而还,故名‘倦游山’,至于这个照柱崖……虽然没听过,但依我猜测,应该是这个倦游山顶端的山崖,大约是登上者甚少才不出名吧。” 韩昱瞥了林世卿一眼,明知故问道:“所以这纸上写的是什么意思?” 林世卿道:“韩将军放心,世卿答应了人,必会将贵国陛下救回,诸位不必多做无谓试探。” 韩昱一窘:“我不是——” 林世卿揉了揉额角,打断了他的话:“抱歉,今日世卿身子不适,言语或有冒犯之处,还请诸位见谅。” 安铭圆场道:“适才听相爷所说,便足可知今日之事殊为凶险,这大半日过去,还劳烦相爷替我楚国多番妥善安排才未令此时闹大,否则此刻军民之心惶惶,怕是情势更要糟糕,我等还要多谢相爷才是。” “不必,”林世卿一摆手,“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你们若要谢便谢床上这位吧。” “你是说……”刘经桓反应最快,“床上这位是……陈将军?” 几人刚刚都沉浸在陛下被人劫走的事情中,一时竟没顾得上问陈将军如何,便是林世卿长话短说时,也只说了陈墨阳为救陛下,为歹人重伤,并未提及伤势如何。 但若这床上的是陈墨阳,那么也就是说……
林世卿默不作声的让开路,示意几位将军自己去看,几位将军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半晌无人动弹,却是始终抱臂站在最外侧的纨素最先动了步子,走到床边,掀开了白布。 几位将军见状便都跟了过去。 林世卿悄悄背过身子。 纨素只看了一眼就迅速退到了一旁,脸上仍是一副不变的冷色。 五只被斩断的手指加上一个被血糊住的左前臂,以及一柄冷光森然的短刃被整整齐齐的摆在一旁——断指断臂,触目惊心,相比之下,胸腹处那几个狰狞的开口和几乎被染红了的铠甲,仿佛都不那么刺眼了。 “……陈将军这两日便下葬吧,”林世卿沉默了一会儿,忽然开口道,“压阵的重骑都在你们那里,当时陛下的身后多是步兵,少部分是轻骑,当时围观者虽众,但视野难及,大部分人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陛下被劫的消息必须隐瞒,但是陈将军殉国之事瞒不住,而且对于最近连吃败仗的征南军来讲……未必是件坏事。” 长刀跃马,关山横槊。 但凡从军为将者,手上都沾着无数人命鲜血,战功和勋爵都是成山的尸骨堆起来的,那些尸骨与鲜血,诚然大部分是敌人的,但也有一部分是同袍手足的。 上阵杀敌前,不少人都会先留好遗书,因为没人能知道自己这次走了,回不回得来,还有没有下次。 乱世中人,大多惯见生死,但这并不意味他们因此就看得透同袍手足的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