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越衡山经北上难（上）
“破釜沉舟背水一战的道理不用我说你应该也是明白的，”林世卿道，“但是你知道他们和当年项羽率军渡漳河之战有什么区别么？” 孟惊羽想了想答道：“你是说……后顾之忧？” 林世卿点头：“是，正是后顾之忧。一般来讲，战场死生无常，若是兵士出征时心有牵挂忧虑，常被视为不祥之兆，因为这样的生还解甲者往往十不足一。只有做好随时赴死的准备的兵士，才能在战场上发挥出最大的力量，置之死地而后生的也常是这些人。” 孟惊羽虽不擅战，但也是博览群书一点即透的人，听了林世卿的话，立时明白了他要说什么：“但是后顾之忧也要分而视之，譬如说身后亲眷子弟，家中小儿老母……这不仅是后顾之忧，还是支撑他们在前线奋勇搏杀的动力。” 林世卿“嗯”了一声：“不错，如果不出屠城这个事，很多守军都可以招降，但是现在，周军已经给齐人留下了一个‘投降等于死’的印象，许多可以不战而屈人之兵的地方，只怕都要多一场苦战，更别提越衡郡这样易守难攻的地方了。” “但是即便这里出了差错，结局也不会改变，不是吗？”孟惊羽道，“兵法曾言：‘凡战者，以正合，以奇胜’，世人常会注意到奇字，却往往忽略了那个正字，真正的胜仗，大多先胜于庙堂，后胜于战场。咱们谋划了这么久，我虽认同周楚联军汇合后可能一时攻不下越衡郡的想法，但我却不认为越衡郡就真是铁板一块攻不下来。” 林世卿道：“然，所谓‘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谋、交、兵这三个方面我们都占着优，即便这城再难攻，但终究守城的是齐国临时拼凑出来的杂牌军，面对周楚联合下精兵强将十四万兵马，仍是差距太大，越衡郡迟早都能攻下来。可是你不觉得奇怪么？屠城有什么好处呢？若说屠城没有半点好处，又为什么要闹出来这么大动静？若说是齐国的细作，想挑拨周楚关系，方法有的是，嫁祸栽赃什么不行，为什么要屠杀他们自己国家的人？可若不是齐国的人，那又会是谁？动机又在哪里？” 孟惊羽蹙眉道：“还有，他们途经屠城的地方，都是往后有可能会纳入你们周国版图的地方，大肆屠杀后常有疫病横行，无论怎么看，对你们周国来讲都不是什么好事，便是真将人命不放在眼里，将百姓俘虏和投诚者当成苦力奴役也比直接杀了好吧。” 林世卿搓搓手，又倒了杯热茶焐在手里：“倘是按照这个思路想下去，余下的就只有梁国和楚国了。可是梁国的萧瑀和萧庆直到现在也还没消停下来，各自划地为王打的不可开交，应该没工夫掺和到这里的事情来才对。” 孟惊羽看到林世卿的动作，也倒了杯热茶焐在手里：“但若说是楚国那就更没道理了，这河还没过呢，要拆桥也不是这时候拆啊！唉……看来这个思路也不对。” “也不一定，”林世卿忽然想到了另外一种可能，“如果除了周楚齐梁四国，还有其他的势力呢？” 孟惊羽一愣：“你是说其他的附属国或是小诸侯国？不大可能吧，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他们的胃装不下这些。” 林世卿摇摇头，道：“不过是忽然想到就随口一提，我也还没怎么想明白，不用在意——哦，对了，怎么你也冷么，见你也拿了这个焐手，”林世卿抬起手中的茶杯示意一下，“可是身体哪里不适，需要我来看看吗？” 孟惊羽放开了茶杯，走近几步：“好啊，我最近腰酸背痛腿抽筋，头晕眼花心口疼，估计是病得不轻，林神医快来给我瞧瞧。” 林世卿虽然不大相信他这一番演技十分拙劣的说辞，但见他近日来脸色确然不怎么好，想着别是真有什么毛病，便将他扶到一旁坐下，给他撸起袖子搭住腕脉。 可林世卿的手还没等搭稳当，便被他反手抓住握在了手中。 孟惊羽的手被那热茶焐得很暖，不知道是不是这个缘故，林世卿的心似乎也随之暖了起来：“原来那茶……” 孟惊羽将林世卿的另一只手也抓了出来一起握住，不时的搓一搓：“也就你在这旁人都恨不得日日冲个凉水澡的季节里还要裹个披风，用热茶暖手——别光顾着脸红啊！怎么样，是不是很感动？” 林世卿：“……” 原本是很感动的，但是现在听你这么说，这感动……憋回去了。 还有，谁脸红了？！ 林世卿将孟惊羽的爪子按了下去，重新搭起脉来。 几息后，林世卿面无表情的放开了手：“的确病的不轻，陛下那个腰酸背疼腿抽筋，多半是长时间没挨打了，至于头晕眼花心口疼……估计是没怎么休息好，我扎两针应该就好了。” 林世卿慢条斯理的掏出袖中的针囊，抽出一根，笑得分外温柔：“陛下，请吧。” 孟惊羽一边旋身躲开，一边扯着嗓子喊道：“墨阳！陈墨阳！议事啦！” 陈墨阳一听这动静，赶忙跑了进来，结果刚进来就见到孟惊羽缩在离主位的林世卿最远的一个案子后面，可怜巴巴的指了指林世卿，冲他道：“这人……非礼我。” 陈墨阳和林世卿面面相觑片刻，便又听孟惊羽分外委屈的补充道：“刚刚还有凶器呢。” 此刻，已经收起来“凶器”的林世卿和捂住眼睛无言以对的陈墨阳，额头上的青筋不约而同的跳得分外欢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