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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风雪一度湿罗幕(上)

    看着身边酒意朦胧的林世卿,孟惊羽蓦地直起身子,不由一阵怔忪。

    自己这是在做什么?

    他明明是个男子,二人关系充其量不过是盟友,说得直白些就是相互利用,可是……可是刚刚心里那破土而出的声音又是什么?

    孟惊羽有些迷惑,也有些……害怕。

    第二日清晨,林世卿刚一睁开眼,便觉得头痛欲裂,揉了揉脑袋坐起身,打量着周围,似乎是相府书房。

    刚准备唤来铃铛沐浴更衣,便看到自己一身鲜红袍子,想起昨日大婚之事,周帝特准自己今日无需上朝。

    无奈一笑,林世卿叹了口气,喝酒误事,自己竟在孟惊羽前喝醉成那个样子,万幸昨日没发生什么事。还好是在幽篁阁,暗卫必在周围候命,倒还罢了。

    吱嘎——

    林世卿眯着眼睛看向门口,心中掠过一丝诧异。

    竟是萧瑶。

    “书房重地,我向来不准他人进入。其他地方我不管你,不过此处,未经我允许,你不得进入。”林世卿的眼睛渐渐适应了光亮,却仍是眯着眼睛。

    萧瑶将手中的托盘放下,眉眼间没了昨日的盛气凌人:“听相爷的意思,本宫竟是外人。不过无碍,说不准何时总有是内人的时候……相爷这是刚起吧,本宫给相爷熬了粥,多少也吃些。”

    虽说林世卿之前吩咐了府中,自己在府时夫人来寻自己不必阻拦,可忽然多了个人还是觉得不适应。

    “本相现在还不饿,放那儿吧。”

    萧瑶昨晚已经想得很清楚了。无论如何,现在名义上自己是他的妻子;林世卿声望甚高,周帝亦是极为宠信。她虽是稳稳做了正室,可林世卿说明白了不碰她,如此她便难有子嗣,难保以后什么时候就弄几个侍妾宠姬之流;即便自己未来真是想离开,此刻在这异国他乡,为了自己未来好过些,她都有必要和他好好相处。更何况和亲向来都是两国皇室间的事情,萧瑶猜测自己的父皇能同意自己嫁给他这样一个皇室宗亲之外的人,也必然是已经确认过林世卿的确是周帝之子或者其他皇亲。以他的身份才谋,将来必为王侯。

    而且经过了昨夜,她原本想要离开的心思已开始不那么坚定。

    萧瑶自小生长于梁国,性格直爽,看清楚了自己的路,倒也没有犹豫。只是此刻听他这样说,一向骄傲的她着实有些挫败,不禁蹙了眉,低下螓首,咬着红唇再不说话,只端着托盘站在门口。

    林世卿看着萧瑶那倔强模样,终归有些不忍,语气软了下来:“看你气色,昨日怕是没睡好,先回去歇歇。我见你来时也没带什么贴心的婢女侍从,便派了铃铛去照顾你,她虽粗心了些,但也还算善解人意,不知你可还习惯?”

    昨日没睡好倒是真的,不过说起婢女侍从……在梁宫的时候也不是没有心腹,只不过她原本打的就是脱离王室的准备,带人过来便多了诸多不便,追查时也怕多了些线索,倒不如不带。所以临走时便以怕拖累他们为由,拒绝了。

    至于那个叫铃铛的小女孩,她昨晚便见到了。她心下一喜,林世卿这是在关心她?

    “的确是个玲珑剔透,善解人意的姑娘,我很喜欢,多谢相爷挂心。”

    林世卿点点头:“那就好。”随后想了想,还是坐了下来,叫萧瑶将粥和几味小菜端过来,吃了几口:“很是美味,劳烦了。”

    “你们中原人的夫妻间虽是讲究相敬如宾,想来却也无需这样见外吧。你若喜欢吃,以后我每日为你做来便是。”

    林世卿摇摇头:“今后你不必来书房找我,我若有事自会派人通知你或是去你院里。”

    顿了一顿,又道:“无论我在或不在。”

    萧瑶一呆,有些不解:“在、或不在?这是什么意思?”

    “你大约也猜得到,周楚齐梁四国关系敏感,再过些日子更是战事将起,我亦不会一直呆在京中。若我不在,府中之事有他人cao持,你不必忧心。”

    萧瑶心中一紧,原来她在这府中竟如同外人一般……可终究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得尽量平静答道:“好。”

    两个月的时间转瞬即逝。

    楚国大皇子孟惊鹏登基的事早在两个月前便泄露了出来,同时传出来的消息还有楚二皇子孟惊羽失踪一事。先楚帝在世的时候,便一直中意于孟惊羽,而非孟惊鹏。楚国朝廷亦是派别分明,一派保长,一派保嫡。

    保长派以楚国右相封子恪为首,其下有关西侯梁轩,以及其母舅一派的镇南侯曾胥等;保嫡派以楚国左相陈宇为首,其下有廷尉赵玄澄、郎中令、建威右将军陆扬等。其中真正掌兵权的主要还是是西、南两位军侯,然而京畿的精锐兵力却是掌握在保嫡派的陆扬手中。楚国右相虽是年少有为,却是近些年才提拔上来的;而左相陈宇则是世代为楚国官宦世家,祖孙三代皆是在朝为官,德高望重。

    孟惊羽生母端贤皇后早已故去,一直抚养他的是现居昭阳宫的静贵妃,这些年来一直对他极好,始终无后的她亦是因为抚养了孟惊羽,方从妃子品级晋升到了贵妃;而孟惊鹏的生母则是居于襄福宫的敏妃,进宫时本只是昭仪,生了孟惊鹏之后才一跨两级晋为敏妃。

    孟惊鹏发动宫变时,事发突然,又因孟惊羽不在朝中,朝中保长派之首的右相又随孟惊羽出使去了,两派重要人物不全,只得先维持僵持状态,孟惊鹏的皇位坐得亦是风雨飘摇。可此时已近十月底,左相已经回朝,孟惊羽却是失踪,保嫡派一直竭力保持的僵持状态日渐式微。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虽仍未寻到孟惊羽的踪迹,孟惊鹏也已经开始着手慢慢剪除孟惊羽遗留在朝廷上的羽翼了。

    然而,在这个时候各国国都却收到了一篇相同的开战檄文。

    大意是:孟惊羽处握有先楚帝遗诏,传位于自己。孟惊鹏逼宫谋反,弑父杀君,罔顾伦理,大逆不道,孟惊羽不日将挥师回朝,夺回皇位,以肃楚国之风。

    看到这条消息,皇位上的孟惊鹏手中上好的羊乳毛笔啪的一声被掰成了两半,冷笑:哼,本就一直在找你,如今自投罗网送上门来倒是省却他许多工夫。皇考遗诏,挥师回朝,一切也得看他有没有那个能耐!

    ***

    孟惊羽转着手中酒杯,看着外面阴湿的天气,不觉向上拉了拉领子。

    “殿下,林相爷来了。”外面一位小厮敲了敲门,恭敬禀道。

    孟惊羽“嗯”了一声,提起了一旁案几上的酒壶,斟满。

    “上好的竹叶青,可要过来喝上一口去去寒?”孟惊羽转过头,将手中的酒杯递给林世卿。

    林世卿接下,却转手放到了一旁的桌上:“今日有正事,酒留着改日再喝。”

    “檄文都已发出,接下来便等着出兵了。”

    “是倒是,不过……”

    “不过什么?”孟惊羽转头凝神看去。

    “不过我回去想了想,还是觉得最好的选择是自楚境北面攻入,而非按照上次暂定的自楚境西面。”

    孟惊羽愣了一下,接下来却是开怀一笑:“世卿好计策,我原本也想着要跟你提这事,可未料到你已想到。”

    林世卿摇了摇头:“惊羽又何必谦虚,我知你早便有此想法,不过是不便与我说起罢了。”

    孟惊羽一笑却不说话。

    “原本心里还一直不明白,我这两月间只与你碰了一次面,你竟放心让我大胆去做。如今却明白了,你我想的本就是同样的。”

    其实,林世卿也有些奇怪,这两月倒不是他真的只找了孟惊羽一次,只不过每次都被他的仆从以他暂不在阁中打发了。可按媚姬禀报,孟惊羽却是一直呆在屋内并未出门。

    事实上,自上次那晚他二人大醉于幽篁阁屋顶后,他就感觉孟惊羽似乎总有点躲着他。不过此事不好问出口,他也就一直搁置下了。

    “不过你比我更沉得住气,”孟惊羽投去一个赞赏的目光,“我原本是想等到深秋便动手,你却是等到这时尽初冬。如今梁国顾虑更大,齐国五个皇子之间也是嫌隙更深,我皇兄刚要肃清内朝,却要应对我这外敌。此时动手的确再合适不过。”

    “你身在局中,有些方面或许稍稍思虑不周,于大局却也无甚影响。事实上,这几月间动手差别并不大,我不过刚巧赶上这个时机罢了。”

    孟惊羽一点头,过了半晌又问道:“可是若要自楚境北方攻入,便要先经过梁国,我方大军和粮草补给如何不知不觉的运过去可是个头号问题。”

    听孟惊羽说到这里,林世卿仿佛早有计较,展颜自信笑开:“哪里用得到不知不觉?我们不仅要去,还要光明磊落,大大方方的去!”

    ***

    一入了十一月份,天气便明显转冷,即便是在最南面的齐国,近些日来也是冷雨纷飞,阴冷潮湿的紧。何况是如今的梁国。前两日,梁都已经下了今冬的第一场雪,虽不算大,却正式宣告了冬季的来临。

    而作为梁楚两国交界处的楚国清平郡,这两日也是天色阴沉、寒风阵阵,日头也比几月前升起得晚了小半个时辰。

    这一日天还未亮,薄雾弥漫,遥远天际泛着隐隐的灰,清平郡里的边塞小镇清平镇的驻城守军打着呵欠换岗。那两个士兵刚把大门打开,便看到一辆马车在门口等着。

    那马夫面色已是冻得泛着些青紫色,须发上也结了些白霜,此刻正提着一囊酒时不时的喝上两口,眼看已是等了许久。

    一见门开了,那车夫眼前一亮,赶忙从车上跳下去,跑上前,搓了搓手,讨好笑道:“小哥,现在能进城不?咱们家小公子身子弱,这都在外面冻了这么长时间了,多少都受了些寒气,又不肯喝酒暖身子。您看能不能给咱们行个方便,这时候要是有碗姜汤可就太好了!”

    那两人对视一眼,稍年长的那个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用不大标准的楚国口音道:“什么来历的?咱这是边境,可没那么好过。”

    一听有戏,那车夫挠了挠头,喜道:“俺们小公子姓杜,叫羡之。俺们杜家专门走边境生意的,说起来,俺们杜大老爷可是好多人都识得呢!”

    那两个官兵一听顿时吸了口气,杜勤大老爷专门在各国之间倒买倒卖各种物资,早几年便已富甲一方,出手阔绰,生有一子。在清平郡做生意也不是一天两天,他们自然知道。

    “不知道可有杜家的手令?”那两个官兵听了口气顿时恭敬了许多,不过仍是十分谨慎。

    那车夫连忙道:“有有。”

    跑过去将车马驾了过来,掀起帘子,里面侧卧着一位裹着白色狐裘的小公子,因为马车内光线暗,面容倒是看不大清楚。

    那小公子声音优柔,许是听到了外面的声音,掏出了个系着红穗的银质牌子,道:“可是这个牌子?”

    那两个官兵凑到近前仔细一看,连连点头称是。

    那小公子咳嗽两声,吩咐车夫放下帘子,又道:“杜全,两个小哥大寒天守城不容易,你多照顾着点。”

    那车夫“哎”了两声,连忙从衣服里掏出足分的两个银锭子分别塞到了那俩士兵手里。

    那俩士兵一见到这么多钱,顿时眉开眼笑起来,心知这些来往边境的生意人的尽是些有钱有势的,尤其是那杜家倒买倒卖的许多物资都是楚律的灰色地带,自己能拿到好处也不是什么稀奇事,假意推拒了几下,也就收下了。

    那车夫咧嘴笑了一笑,上了马车“驾”的一声,马车便飞驰而过,一转眼就消失在街角。

    不过,虽听说杜勤生有一子,此前在清平镇却从未见过杜府的公子,怎么这两日却忽然回来了,奇怪。

    那守城兵想想,摇了摇头,许是很久之前出了城的,自己不记得了吧;随即又想到怀里那锭银子,不由裂开嘴。

    嗨,管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