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真何以解忧（续）
锦绣宫内部，比想象中更加残破。曾是崇阁巍峨，层楼高起，宛如一具精巧绝伦的瑰宝，举世瞩目。而今满目萧然，一片砾石残垣，说不尽的落魄。 越时凭着记忆路线行走，在迷路五六次且浪费大半天时间后，终于来到孙璃住处。 他不知道自己为何非要先来这里，或许是某种潜意识使然，亦或是为了完成那个所谓约定。 最初的时候，也有位女孩在等他，可惜他却没能保护好她。 话归正题，孙家大小姐的院子在废墟堆里算是独具一支，三分之一的楼墙化为碳焦，三分之一的楼墙崩塌溃解，最后的三分之一保存完好。 壁画洒落，檐廓断续，雕木与青砖共处，初窥时有种惊艳的缺憾美。 往前再走几步，黯然的红色珠帘与绣山河墙纸映入眼帘，一些珠宝埋藏于大量灰尘之中，光泽被滴滴血迹掩盖，默默显映出此地之前发生过的争斗。 “唉，你说我们先去寻寻宝，等太阳落山了再来收尸怎样？” 旁头话语突响，越时一惊，急忙蹲下身子，隐藏踪迹。随后，一番小心翼翼地探查下，于不远处的残壁后发现声音源头。 那是五位青年人，身穿的服饰不同于孙家特色，他们应该是留守在锦绣宫的侵略者。 “不成不成，这是公然违背燕公子的命令！” 对话仍在继续： “切，里头那位的心肺早已被贯穿，时日无多，即便逃了又何妨。再说了，我们的任务只是她死后让她入土为安，给个体面下场而已。” “对啊对啊，而且听说她为了一个什么无聊的约定，死活不跟孙家余部一起逃，否则怎会落了这么个下场——真是可笑得很。” “闭嘴，她可是我心目中的仙子，不许你们非议她！！！” “好嘛好嘛，不要生气啦，我也只是说说。” “喂喂喂，话题不要扯远啊，我们现在讨论的是要不要翘班！” “走啊，当然走啊，这里现在随处都有可能藏着珍药异宝，若是能找到一样，那可就发了。” “不行，如此作为，至世家的言行律法于何顾！” “......” 这边五人开始争论不休，暗处越时只觉得手脚一片冰冷。 ‘不，不可能吧，她怎么可能那么傻呢。’他的手打着哆嗦，浑身每块肌rou皆因恐惧而颤抖：‘耳听为虚，眼见为实，我......我要亲自去确认。’ 心里想着，他绕开了五人的视线范围，从后方摸入院子。 因为院子墙面大面积的塌方，所以后门门庭跟着牵连似的损坏殆尽，越时毫不费劲地潜了进去。 入内一观，地砖上还残余大片血迹和一些断刃断枪，但他全然无视，行步匆匆。 “谁？！”正当越时准备推门而入时，一声叱叫骤起。接着，一位手无寸铁的残臂大汉倏地从房内跳出。 “少主？！”残臂大汉震惊地看着越时。 下一息，他像是想起什么，脸色顿时变得极其难看：“不，你不是少主，那么你就是那个害小姐落得此番下场的人了？！” 吼—— 说着，残臂大汉怒吼出声，踏步间贴近越时，砂锅大的拳头重重打入越时腹部。 “呕，咳，咳咳。”一拳下来，始料不及的越时如虾米般弓起身子，不禁捂着肚子跪倒在地，大吐苦水。 “都是你，都是你，都是你害死小姐，害死七妹，害死十三弟的，啊啊啊啊啊！！！”残臂大汉犹如一只发怒的巨熊，挥着仅存的手臂狠狠拍向越时。 唔—— 一掌下来，越时顿感五脏六腑全部移了位，痛苦不已。 “废物，你个废物，怎么不还手啊，还是说连还手的能力都没有？！” 一掌，接着一掌，一拳，连着一拳。几十下后，残臂大汉渐渐恢复了理智，冷笑道。 “咳咳。”越时呕了块血块，晃悠悠地立起身子，喏喏道：“可以......让我见见她吗。” 霎时，残臂大汉的脸色不断青红交错，像是生吞了只苍蝇般感到恶心。 几息后，内心天人交战的他终究是松开沾血的拳头，有气无力道：“进去吧......她一直在等着......她的哥哥。” “谢，谢谢。”越时一边抹去嘴角鲜血，一边艰难的道谢。 —————— 里屋空无一物，大概是因为有价值的东西都被人拿走了吧。 她倚在靠光的墙面，闭着眼睛，似乎在闭目养神。 越时突然惊奇地发觉，她好美啊。 是啊，好美啊......五官玲珑精美，霞点桃花，皮肤粉腻如雪，冰肌玉骨；粉白莲花香紧衣袍袍袖上衣，下罩青绿烟纱百花裙，腰间用金丝软腰罗系成一个大大的蝴蝶结，美得如此无暇，美得如此不是人间烟火。 “哥哥，你来了。”她似有所觉，睁开了宛如黑色玻璃的双眸，惊喜的看着越时。 “你为什么这么傻呢？”越时张了张口，千言万语尽数化为一声疑问。 “哪里傻了，约定好的事情，璃儿一定会遵守的。”她调皮的吐了吐舌头，完全没有已经危在旦夕的样子。 “可是......我不是你的哥哥啊......”他说。 空气，凝固住了。 “是呢，你不是璃儿的哥哥呢。”她失落一笑，“其实，璃儿知道的.....你不是他......” “抱歉，为你造成困扰了......” “可是，哪怕是妄想也好，璃儿不想再承受一无所有的痛苦了。”她轻轻地撩起青丝，双瞳里是浓得化不掉的悲伤。 “对，对不起。”他说，不知道为何要道歉，只是觉得心口堵着块巨石，唯有道歉才会好点：“你有什么愿望吗，说出来我或许可以帮你实现。” “啊？”她呆萌地歪了歪头，好像在很努力的思考什么，而后忽然展颜一笑：“哥哥，可以再抱一下璃儿吗，璃儿好冷呢。” “呃。”他愣了一下，默默地把她揉入怀内，动作轻得如同在抱一件绝世珍宝。 “果然......哥哥的怀抱......好温暖啊......”她满足的喃喃道，缓缓闭上了眼睛。 他感受着，她的娇躯，逐渐冰冷。 ...... 一缕阳光，透过墙角，照在他们的身上。 画面，唯此刻永恒。 直至，残臂大汉闯了进来。 “死......死了吗.......”见此，残臂大汉精神一个恍惚，泪水不可抑制地溢出眼眶，他疯了似的挥起拳头砸向越时：“都是你，都是你害死了她，如果你没有出现的话，她就不会死！！！” 唰—— 然而，残臂大汉这次没能如愿的打到越时。他只觉得眼前一晃，越时已经出现在身后，怀中抱着自家的小姐。 “我想......找个好地方安葬她，你自便吧。”他漠然道，一双眸子不断变异，分离，最终形成一双诡异的金黑色重瞳。 同时，他的眉毛，由根部开始逆推，转为‘赤紫青蓝白金黑’八色——目生重瞳，眉分八彩！ 唰—— 语毕，越时消失在原地。 “哈哈哈哈，死了，都死了。”残臂大汉一呆，旋即凄惨地笑出声来，身子一晃，恍惚间看见过去景象。 那时，他意气风发，和十七位同道人立志要成为少主的卫道者。 那时，大家纵横天下，所向披靡，受万人敬仰，称曰‘孙家十八士’。 那时，大口喝酒，大口吃rou，好不痛快。 那时，春光无限好..... “少主啊，老七我终究是让您失望了，呜呜呜。”残臂大汉抱头痛哭着，无助得像个失去父母的小孩。 “好希望，来世还能为您征战呐。”良久，他抬手狠狠拍向脑门，身亡当场。 呼—— 微风拂过，阁内有道不尽的落寂。 ...... 云仞峰，峰顶。 越时亲自用手挖去一寸又一寸的厚土，以各种各样的鲜花编成花环进行铺垫，独自一人为她举行隆重的葬礼。 “这里的风景很漂亮，也很安静，不会有人来打扰你的，所以安心睡吧。”他轻声道，缓缓起身。 云岚之风是最烈的风，将越时的衣袍吹得呼呼作响。 “唉......”一声叹息，蕴有无尽的惆怅与悲伤。 “宫阙灰飞，佳人不再，何以解忧？”他伸出左手，遮住上脸颊，手背青筋暴布，狰狞可怖。 “嘻，嘻嘻。”嘴角在上扬，扯得越来越高，构成一个极致癫狂的笑容：“嘻嘻嘻嘻嘻嘻，哈哈哈哈哈哈。” 硕大的泪珠，划过了脸庞，滴在地上，滴在她的墓前。 他哭着，笑着，似神，似魔。 答案，不是早就有了吗？ “唯杀——” “止尔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