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两世为人
铁丝网仿佛是一道分界线。 当黄龙飞重新穿上衣服，又接着向上走不远，就感觉山风拂体，愈吹愈紧。一眨眼的功夫，灰暗的天空中却早已稀稀落落地撒开一片片雪花。黄龙飞悲极喜来——已经有数年没有下过雪了。 他激动地伸出手去，接过一片洁白晶莹的雪花，看着它在手心里化掉。一丝清冷沁入心头，激得他浑身一颤。 雪越下越大。雪花在天空赫赫扬扬的随风飘舞，就像一个个小棉团一般，翻翻滚滚，既轻盈而又有钝感地飘落下来。黄龙飞不再停顿，柱着树干分枝拂荆，一路奋力向上攀登。 过了大约一个多小时功夫，黄龙飞终于站在了山顶。扔掉临时拐杖，他深深地做了几次深呼吸。虽然他已累的气喘如牛，汗透衣背了，可是在他的内心里却感觉无比轻松。 黄龙飞的目光穿过雪帘俯视四面八方，只见山上山下，已然成了白茫茫的一片。东边长江浩浩渺渺，宛若一条蜿蜒曲折的长龙，在广袤无垠的大地上延伸开去。 脚下的城市，以及古城中的玄武湖，也都已经披上了雪被。天地万物，都和这山，这水一起，混成一个大同世界。黄龙飞心头一震，什么屈辱，悲凉，烦恼和无奈，都被这狂风大雪一扫而空。不由得诗兴大发，于是顺口吟道： 除夕登紫金， 天气落白盐。 临江只是水， 隔空自有山。 泪尽客乡中， 心碎南陲边。 欲将故里归， 哪得锦衣还！ 吟罢，心中徒然而生一丝悲凉，顿时觉得红尘无所留恋，不如随风逝去的干净。于是低低的叹息一声，流下两行泪水，双眼一闭，从岩石上飞身落下。 山风飘飘，云雾中黄龙飞呈“大”字形疾速向下。然而在离地尚有百丈时，不知从哪里飞来一片云彩，轻轻的将他托住，就这么诡异的停在空中，再不落下。 此时黄龙飞的神识已经来到他所熟悉的混沌世界，不过却陷于昏迷当中，与他的躯体一样，呈“大”字形仰天躺在这个独特的空间里。 只是此时他却不知道，就在他的下方不远处，有一黑一白两个人形鬼怪，正冲他念念有词，手中拿着两件奇形怪状的法器，不停地冲他摇着。 结果摇了半天，仍不见停在那半空的人下来。其中黑衣鬼怪道：“奇哉怪哉，怎不见那人下来？” 白衣鬼怪道：“却是奇怪！” 眯缝着一双鬼眼，看了半天，突然伸手朝上一指道：“你看那朵云彩，仿佛有抵挡你我法力的功效！“ 黑衣鬼怪也仔细看了看，虽然觉得不妥，但也没有放在心上，道：“管他有什么古怪。反正不过一时三刻，他最终还是要下来的。你我奉命而来，不得不再等片刻。无须管他，直便摇我等法器就是了。“ 迷迷糊糊之间，黄龙飞耳边传来一声叹息：“弱，真的太弱了！” 黄龙飞费力的睁开眼睛，定神一看，只见一个留着三缕黑须，身着羽衣星冠的中年道士俯身朝他望着。黄龙飞一咕噜爬起来，惊异地叫道：“你是谁？” 那道士见他醒来，哈哈一笑：“休问我是谁，正是我刚才救了你一命！” 黄龙飞问：“你为什么要救我？” 道士道：“你我有缘，不得不救！” 黄龙飞皱着眉头，上下打量那道士几眼，对其穿着打扮着实感觉新鲜。有心再问，不过这道说的玄奥莫测，情知也问不出什么来，便住口不言。 “你为何要轻生？”那道士问。 黄龙飞一屁股坐在地上，叹道：“父亲病死，母亲改嫁，老婆弃我而去，三十年一事无成，没脸再活下去！” 道士道：“那你孩子呢？” 黄龙飞无语，心中默默想道：是啊，我还有孩子，自从寄养在金丽家里以后，自己已经有两年没有见他了。此次寻死，不过是一念及此，怎会把他忘了？ 道士笑着：“我知你意。不过我可要告诉你，你那孩子，他并不是你的！” 黄龙飞瞪大眼睛，似要喷出火来，大吼：“你说什么？” 道士正色道：“你不必如此激动！我虽才到此界两日，也并未见你子。但我从你夫人身上，感知到生人气息。而且这生人却是一男子，他与你夫人十年之前就相识。我曾对你子施以推演大法，断定他是这生人所为。多说无益，你日后自知！” 黄龙飞脑海一片浆糊，半晌方用手狠狠将大腿一掐，意欲脱离梦境，回去向金丽问个清楚。不想掐了半天，一点动静也没有。他心急如焚，向那道士跪下，央求：“还请大仙放我出去！” 道士哈哈大笑道：“你已经回不去了。不然，永生永世也别想再入人间！” 说罢伸出宽大的道袖，随意向黄龙飞对面地上一拂，混沌立刻散去，地面上开了一个大洞。 黄龙飞探头朝下望去，紫金山全貌一览无余。其中一棵松树之下，站着一黑一白两个小鬼。着黑衣的那人也就罢了，远远的无法看清相貌，只见左手拿着一根哭丧棒。那着白衣的人却伸着老长的惨白舌头，手里拿着一面招魂幡。两人周身黑气翻滚，时不时朝着其上方百丈高的自己指指点点。 黄龙飞大吃一惊，心想自己在混沌空间，怎么半空又有一个自己？一时想不明白，扭头问那道人：“怎么有两个我？” 道人笑道：“那不是你，那是你的躯壳！” 黄龙飞疑惑：“那在这里的又是。。。。。。” 道人答：“你的魂魄！” 黄龙飞惊道：“怎么，我这就死了？” 道人：“确切地说，你还没死，不过你若要出去，那是必死无疑的。” 黄龙飞又问：“那地上那两个人又是谁？” 道人：“地狱鬼使，黑白无常！” 黄龙飞就是个榆木脑袋，此时也知道是怎么回事了，连忙回身又拜：“还请大仙指点！” 道人大笑：“总算明白了！” 笑罢拈出一道杏黄的符篆，向下方一指，道一声“疾！”那符篆便消失不见，不移时，突然出现在黑无常的脑袋上。黑无常一惊之下，喝声“谁？”伸手就要把那符篆拽去。却见那道人不慌不忙的口吐一“定”字，黑无常便被定在当地，动弹不得。 白无常见此异状，也吃一大惊，慌忙伸出那条惨白的长舌，向黑无常头上一卷。不料那符篆突然闪现一道火光，将那舌头烧的直冒黑烟。白无常吃痛之下，晓得有高人出手，自知不敌，急忙将黑无常往背上一扔，转身就跑，眨眼就消失的无影无踪。 道人一笑，右手虚空一抓，黄龙飞的rou身自洞口飞将上来。道人向黄龙飞喝道：“此时还不归位，更待何时？” 黄龙飞经此一喝，魂魄便不由自主的飞向rou身，贴近而入，瞬间清醒，翻身对着道人便拜。 道人笑道：“你随我来！”说罢便背负两手，朝前走去。 黄龙飞亦步亦趋，跟着道人前行。不过一柱香功夫，两人眼前出现一片荒地，寸草不生。再往前行约一柱香功夫，眼前又出现一片大山，山石嶙峋，形如鬼怪，周围昏昏漠漠，山风刮骨，煞是惊人。不由问道：“敢问大仙，这是哪里？” 道人头也没回，道是“此乃大荒山”。 黄龙飞又问：“大仙这是要带我去哪儿？” 道人：“无稽涯！” 黄龙飞心中却暗暗想道：我对这个地名怎么这么熟悉呢？一时百思不得其解，只好住口不言，深一脚浅一脚的跟随而走。 道人见他走的辛苦，便道：“何不飞行？” 黄龙飞恍然大悟，心说：我真是个笨，既然能飞，何必步行。想罢，心念一动，离地三尺有余。黄龙飞心想又有进步，自觉省力异常，心中欢喜。 道人回头看了看，也不言语，点了点头，回头又行。 不知又飞了多久，前面便没了路，乃是一处断涯。黄龙飞往下看了看，见下面阴风呼啸，黑不见底，也不知道有多深，心中便有些害怕。 道人呵斥：“既然能够飞行，还怕怎地？”说罢一脚下去，正踹在黄龙飞的屁股上。他就这么翻翻滚滚的掉进断涯之中。 黄龙飞急忙闭目定神，转动念头，一心调整状态。慢慢的，他的姿势恢复如初，能够稳稳的下沉了。只是耳边狂风呼啸，到处黑漆漆的好不怕人。他也不敢睁开眼睛，就这么一路闭着眼睛往下落去。 许久，忽然感觉下方有毫光隐现，黄龙飞这才敢睁开眼睛，往下一看，不由得呆住了。 只见下方晴光烂然，溪水潺潺，芳草异花遍地，鹿鸣鸟唱，一派欣欣向荣之景象。离自己不远处有一条高约千丈的大瀑布，已然传来轰鸣之声。 那瀑布倾泄于一块殷红色的巨大山石之上，分成数股而下，又汇合一处，形成一口深潭，再经潭内流出，成为一条约三丈宽的溪水，蜿蜒曲折而去，也不知延伸出去多远。 等到离地面近了，黄龙飞才看见那道人已早自己一步先到，正站在一块岩石上朝自己望着。他倒也知道尊卑有别，落在岩石下方，仰望道人，聆听训示。 道人笑道：“我虽有些法力，然非真身，方才为救你一命，损耗甚多。我先入洞府调奍，你自在此处歇息。稍后自会唤你！” 黄龙飞躬身应道：“大仙请自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