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有魂的人
《穿越范儿培养指南》 第八章—有魂的人 当中岛美仰望着张雪享受巴黎人民的爱戴时，那个金发的美女军人，玛蒂尔达带领着一个车队，缓缓拨开人流的海洋，来到张雪的面前。 “雪公主，爱丽舍宫正等待着您。” 张雪含笑，向人群挥手，然后拉着中岛美，进了最近的那辆银色雷诺轿车，拒绝了玛蒂尔达带来的干净衣服。 玛蒂尔达坐在副驾驶座上，回头确认道：“雪公主，您真的要带这个孩子去爱丽舍宫？” “玛蒂尔达，还记得你晋升为总统直属的特种部队指挥官时，我当众对你说的话吗？”张雪坚定地拉着中岛美的手，“‘人民不会被谎言欺骗一辈子，想获得他们一生的拥戴，惟有一颗赤子之心，以及持续不断的成功。’那么，我仅仅是带儿子参观一下我工作的场所，又不是让他在那里的某个座位坐下——有什么不适合的吗？既然我决心成为他的母亲，就要当好一位母亲，让儿子明白母亲究竟是什么人，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玛蒂尔达看着张雪，又看了看被她紧紧攥着的中岛美：“整个法国，甚至全世界，难道还有人不知道您是谁吗？” “很显然，这个孩子不太清楚。也许是因为成长环境比较封闭，也许是因为被刚才的战斗误伤了脑子？”张雪浅笑着，“也许我这副重获青春的样子有些缺乏说服力……玛蒂尔达，在到达爱丽舍宫之前，可以由你来为他介绍一下他的母亲的生平吗？” 中岛美立即望向玛蒂尔达，两眼放光。 “……好吧。在此之前，我稍微做一下自我介绍——我是玛蒂尔达，玛蒂尔达·德·卡斯德伊，现法国陆军少将，就任爱丽舍宫特别行动部队指挥官，我的晋升是雪公主在一九九二年三月遭恐怖袭击期间，尚处于清醒状态时临时下令的。从那时起，直到今日，我自认没有让这支部队的光荣蒙羞。” 张雪忽然打断了玛蒂尔达的话：“我是请你向他介绍我的过往，而不是让你……还是说，在我昏迷的两年里，虽然你无愧于我的任命，却遭受了不公平的待遇？” 玛蒂尔达沉默不语，中岛美却发现她的眼眶以rou眼可见的速度泛红，然后包泪。 “就因为你当时只是一个新晋的上校？因为你当时只有三十二岁？还是因为你姓名里带有‘德’？”眼见玛蒂尔达终于泪流而下，张雪隐隐有些怒目，“我从来没有否认过我是独裁者，但那仅仅是在任期之内。如果我的继任者认为你不适合，为什么不罢免你？”（注1） “那毕竟是您昏迷前的最后一个命令。没有人敢第一个提出罢免你越过普通程序而任命的我，特别是在我没有犯下任何过错的时候。”玛蒂尔达索性泪流不止了。 “身处高位，除了吃相难看的欲加之罪，想让敌人挑不出一点儿毛病，这并非做不到。但那样的生活，并不是人人都能忍受的。”张雪前倾身子，为玛蒂尔达拭着腮边的泪，“如果你没有说谎，那么，你这两年来压力不小吧？” “我时刻记着您的教诲，怀着赤子之心对待每一件事，每一个人。”玛蒂尔达牢牢捧住了张雪的手，将脑袋埋了过去，“没有人能打倒我。但是，相爱十年的男友离我而去，我没能见到母亲最后一面……当我难以入睡的时候，没有人在我身边……雪公主，我能在街上听到路人对我的赞美，却找不到一个愿意长期和我共进晚餐的人……人们尊敬我，却离我好远。我为白天法国的安宁而骄傲，法国却不解我夜里的孤独……” 张雪已经放开了中岛美，够着手环抱着玛蒂尔达的后颈，她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你拥有的骄傲，我比你拥有更多；你遭受的孤独，我也比你遭受更多。从我当选法国总统以来，我哪一日不是如此？也许我抱怨过，但从来没有对别人抱怨过，没有对法国抱怨过。当你公平对待每一个人的时候，人们不会因为讨好你而获得更多的利益，也不会因为不讨好你而遭受格外的惩罚，那么，他们自然会尊敬你，却不会太过接近你。浪漫的法国男人会倾倒于你那荣誉加持的魅力而幻想和你共度浪漫的夜晚，但那只会是有限的夜晚——他们忍受不了你将你绝大多数的时间、精力、还有爱都献给绝大多数人，当一个男人真正认识到这一点之后，他将对你爱而远之。换句话说，为了你的理想与荣誉，你无限扩大了你的公众形象，却无限缩小了你的私人空间，小到容纳不了另一个人生存。”张雪轻拍着玛蒂尔达的后背，再次叹息道，“除非，有那么一个人，也习惯于将自己的私人空间无限缩小。这，是我已经选择并经历了二十年的生活。我没有子女，没有婚姻，当我宣布我将有一个养子时，大众的第一反应是惊讶，但在这之前，却从来没有一个法国人主动直面指出我感情生活的空白。玛蒂尔达，如果这样的生活，这样的人生不是你所期待的，那么，就让我在爱丽舍宫罢免你好了。我不会因为资历而埋没你的才华，也不能因为责任而埋葬你的生活。” “雪公主……” “人民会谅解你的，一定会。甚至，只要将你刚才的倾诉向全国广播，人们就能谅解，谅解一个无私的人。这里是法国，我的法国。” 终于，玛蒂尔达归于细细的啜泣，张雪也任由自己的手被她捧靠在脸上。 良久，张雪诵了一句诗——“唯将终夜长开眼，报答平生未展眉”。 虽然普通话能说得顺溜，玛蒂尔达却不能立即理解这句诗的含义，一旁的中岛美或许懂了一点，但也只是那字面的意思。 “母亲。” 中岛美摇着张雪的衣角。 可是，张雪没有解释。相反，她着着玛蒂尔达继续了别的话题。 “玛蒂尔达，这不是你的错。如果真要计较，那大概得归结到我们身处的男权社会。‘自言并食寻常事，唯念山深驿路长。’自古以来，特别是我生长的国度，女性甚至可以为了丈夫的前程抱负甘愿由奢入俭的生活；然而，衣锦还乡的男人可以对糟糠之妻不弃不离，却没有男人甘愿清苦地生活在女人的影中。即便是女权主义觉醒的今天，那样的男人也是凤毛麟角……” 似乎，张雪组织不了接下去的语言，在一阵沉默后，又低声吟了一遍诗。 唯将终夜长开眼，报答平生未展眉。 反复的吟诵终于积累了中岛美足够的好奇：“母亲，这句诗究竟是什么意思？” “孩子，你还不懂，你还没有经历过夙夜兴叹的日子。”张雪和蔼地回头摸着他的后脑勺，“从战火的洗礼走出来的时代所凝结的感情，才能够体味古代千里相距，年月相思，生死相隔的哀伤。和平年代生长的人，习惯于万里相联的人，往往把古人为一封书信耽误终身的情痴当成白痴。” “小美，在这个世界上，人，比你想像中的更有精神，更有灵魂。” 中岛美又一次觉得母亲的眼神深邃了。 不久，雷诺轿车减速停下了，驾驶位上的军人回头说起了法语，玛蒂尔达立即抬头敛容，经过短暂的整理后，她迅速出去，然后为张雪开门。（注2） 一种强烈的即视感萦绕着中岛美……这次，应该不会一下车就中枪了吧？ “雪公主，请不要因为我的痛苦而罢免我。我选择了追随您，不能半途而废。”打开车门时，玛蒂尔达低头恳求道。 “我尊重你的选择。” “谢谢。” 张雪踏着沾血的白布鞋走出车子，伸手遮阴。 带血的病人服，没有任何装饰品，白皙的皮肤熠熠生辉，长长的黑发没有修葺的披在背上，额前的那撮长发像波涛一般微微起伏——站在她侧后的中岛美恍若时间追溯到了与她第一次相见的时候。 爱丽舍宫门口的风和当年在大阪的过堂风似乎没有区别，四年来自己身高的成长导致视线的改变也变不了眼前的人不变的神韵，即使蓝底白花的连衣裙换成了血衣也不过为她凭添了几分英姿。 “爱丽舍宫欢迎您的回归！” 眼眶处的红潮还没完全褪去的玛蒂尔达笔挺地立在张雪眼前，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然后让出了通往前方的道路。 这，便是爱丽舍宫？ 宽阔笔直的红地毯，两侧的仪仗，道路尽头等待着的那些人都没能拉住中岛美的目光，真正夺目的，是那悬挂在爱丽舍宫二楼外墙上的巨幅半身像！ 这必定是张雪了，并且，这必定是一张抓拍照。 黑白照片里的她，穿着经典的香奈儿黑白圆领上衣，右手正握成拳头向前挥舞，嘴唇微启，仿佛包含着正待面世的强音。她比中岛美见过的更加年轻，美丽无暇中似带着一丝纯真的稚气，但更多的，却是夺人心魄的坚毅气质，这种气质，不仅来自她的手势，来自她的表情，更来自那双洁净闪亮的眼睛！ 从前的中岛美听过一个说法——革命年代的青年留下的黑白照片往往比当代青年更加面黄肌瘦，却往往有一股朝气，一股能量，一股让人着迷的气质。 迎面这巨大的照片，中岛美第一次明白了那个说法的真正含义。无论这个世界的人是否真的如张雪所说的那样更有精神，更有灵魂，至少，被抓拍时的张雪，定然是一个有着强大精神，强大灵魂的人。 如果是这样的人振臂一呼……中岛美忽然觉得有些眩晕了。 （注1：在法国，只有10%的真贵族的姓名中没有“德”，而卡斯德伊这个姓是正统的王孙贵胄。） （注2：雷诺车是法国的著名品牌，在文中，有类似中国的红旗车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