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闲座与厅座
然而即使如此，外公依然想将自己送回故土。虽然似乎也有着光之圣女的授意，但恐怕圣女大人只是单纯的在担心自己的体质问题，是外公想要利用这一点摆脱卡内罗的控制。还有瓦格纳院长，他应该也知道巴席提亚奈利家的这些事，为什么还要向自己暗示圣光教会？还是说他真的信教了？ 卢卡斯觉得自己有必要先求证这一点。 五天的自习结束后的第六天早上，在被子里睁开眼睛的瞬间，卢卡斯就知道下雪了。 空气的感觉完全不一样。 壁炉的火不够旺，所以窗户上只有很少的雾，稍微高一点的地方就可以清楚的看到外面正在簌簌落下的雪片。卢卡斯呆呆地望着，等着科拉迪进来。 等了很久，房门也没有打开。卢卡斯只得无奈的自己起身，披上放在床头的棉衬夹衣，下床去给壁炉添柴。 果然真的变冷了……昨天晚上感觉还能御寒的棉衬夹衣，今天早上就已经不够保暖了。 卢卡斯一边发着抖，一边走到壁炉边，用火钳夹起一旁柴火架上的木头，给壁炉添柴。但是柴禾就像被冷的瘆人的天气胁迫了似的，半天也没能让火焰旺盛起来。 卢卡斯有些等不及了。 格瑞托恩教授的传达意愿的方式多少还记得一点。 将意识集中在自己的手指尖上，慢慢地将自己体内的世相精灵以灵子的形式释放出来，然后让他们影响周围存在于空气中的灵子，刺激它们活性化，激烈的碰撞、摩擦，让能量释放出来。 也就是创造出火族群的世相精灵。 很顺利的，以他指尖为基点的半空中，出现了火焰。 卢卡斯感觉自己似乎对自己身体里的灵子的控制变得更好了，因为他既没有觉得疲惫，周围也没有出现不受控制的活性化灵子。 最重要的是，在他指尖的那一小簇火焰，是橙红色的，不是第一次时出现的紫蓝色，而且伴随着火焰而生的世相精灵也没有暴动的迹象，很听话的维持着火焰的燃烧。 嗯……提供的灵子依然是来自他的体内，而非大气。 卢卡斯试图将指尖的火焰转移到壁炉里去。 向世相精灵传达了意愿，然后保证了灵子的提供，他慢慢的让火焰远离自己的手指…… “啊！” 离开不到一个手掌长度的距离，火焰就熄灭了。同步消失的还有世相精灵。 卢卡斯有些不甘心的再次生成世相精灵和火焰，全然忘记了自己是为了保暖而起身添柴的。 他现在也不需要添柴了。因为驱动了体内的世相精灵的关系，他现在甚至感觉有些热。 不过擅长集中于一件事情上的卢卡斯并没有理会这些，在现在的他看来，如何做到让自己的控制力即使在一定距离之外也仍然可以起作用，才是最重要的课题。 输出灵子、创造条件、燃起火焰、再以意愿控制精灵…… ……还是失败了。 脑门开始冒汗的卢卡斯有些暴躁的将棉衬夹衣脱下，扔在椅背上，扒了扒头发，开始思考到底是哪里条件不充足。 输出作为能量的灵子……没问题。 创造火焰会出现的条件，也就是世相精灵会生成的条件……没问题。 火焰燃起之后，保证能量的输出和稳定……理论上是没问题，难道不应该是自己提供灵子，而是要从大气中获取灵子？但是这样不就等于将控制权都交予世相精灵了么？没有自我意志的世相精灵会无限制的将大气中所有可以利用的灵子都利用上的，结果就是整间屋子都会烧起来啊！ 所以最后的以意愿控制精灵的部分，如何让世相精灵有限制的获取灵子……这个部分他不懂啊！ 冷静下来了的卢卡斯定定地看着壁炉里已经无需他再做什么，也已经燃烧的非常旺盛了的火焰，还有其中自然生成的火族群的世相精灵。 ……自然生成的…… …… 这些世相精灵是怎么出现的呢？ 准备好干燥的木柴或草叶作为燃料，然后用燧石打出火花就可以燃烧了吗？ 卢卡斯并不是不懂如何生火，而是想知道，火花变成火焰的过程。 世相精灵普遍存在于所有可以当作燃料的木柴上，但是只要并非出于燃烧状态，那些暖红色光点的附近必定有着青蓝色的水族群世相精灵。 水族群的存在，是为了遏制火族群，使木柴不至于自燃。 所以火花的存在是助长了火族群？也就是说，当击打燧石出现火花的时候，木柴上水族群和火族群之间的平衡被打破了？ 平衡…… 卢卡斯从柴火架上拿起一根木头，放在远离壁炉和其他易燃物的房间中央的石头地面上，然后自己也走远，和那根木头保持距离。 破坏水族群和火族群之间的平衡…… 卢卡斯伸出手，并不是手指，而是将手掌朝向目标物，像之前一样，输出作为能量的灵子，但是并不是直接在手的附近将大气中的灵子活性化，而是一点点的将从自己的手掌到目标物之间的灵子都激活，并纳入自己的控制之下，建立起了一条通往目标物的通道。 然后，通过这条“通道”，在目标物的周围开始创造火焰燃烧的条件。 他甚至不需要将条件满足到世相精灵会出现的程度，只要目标物周围的灵子的活性化方式，向着给已经存在的火族群的世相精灵提供能量的方向转化就好。 于是，火族群和水族群之间的平衡，被打破了。 放在地上的木头，比想象中还要容易的燃烧了起来，并且非常旺盛，没多久就已经整根烧到了通红的程度。 “对不起，卢卡斯少爷！我来晚了，因为水一直没能烧热……啊！！！！” 房门突然间打开，科拉迪原本慌张辩解的声音在看到了房间内情形的时候，变成了慌乱的尖叫。然后在卢卡斯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一盆水泼到了房间里，灭掉了那根几乎已经烧透了的木柴。 “少爷您这是……干什么？” “……呃、做个实验。” 不知道是脑袋的哪个部位出了问题，卢卡斯如上回答了。于是那之后，直到去教导院上课之前，他都没能逃脱科拉迪关于王宫规定的冬季防火规定的唠叨。 因为从今天开始，卢卡斯必须要去教导院上大课了，所以出门相较前几天要早一些。 踏着凌晨到天亮为止覆满地面的积雪，主仆两人向着教导院走去，不出意外的在中庭又一次和有积怨的贵族子弟们遭遇了。不知道是因为天太冷，还是刚好今天排的课程是轮到去骑士团训练，马切罗·博勒加德少爷并不在这些贵族子弟们当中。不过事实上，因为有小公爵大人的警告，所以他也不会再明目张胆的来找麻烦就是。 不……说不定，这就是问题所在。 卢卡斯漠然地看着将自己两人包围起来的人群，领头的是个他没印象的瘦高个子，看上去足足比自己高上一整个脑袋，但黑色斗篷披覆下的肩膀瘦弱得似乎只有科拉迪那么窄。因为体型太偏离常规的模样，甚至无法判断出他的年龄。 “你就是卢卡斯·卡瓦坎特？” 卢卡斯愣了一下，纠正道。 “谨遵国王陛下的御意，我现在的名字是卢卡斯·巴席提亚奈利·艾·卡内罗。” 对方听到这个回答，哼了一声。 卢卡斯绷紧了全身的神经预防着对方的突然发难。 ……然后对方突然掉头走了。 周围的人群也随之散去。 卢卡斯和科拉迪一时之间都没能理解到底发生了什么。但很快的，晨祷的钟声响起了。回过神来的主仆二人只得奔跑了起来，终于赶在钟声结束之前，进入了学识厅。 学识厅是一个半地下结构的扇形阶梯教室，作为王都教导院建筑空间最大的房间，可以容纳包括所有学生和导师在内约三百人。位于扇柄位置的圆形讲台较低，其后方有螺旋形楼梯通往地面，与连通一、二楼的楼梯相接；扇叶部分是阶梯座位，分左中右三席，因为左右两席较窄，且有支撑天花板的巨大立柱阻挡视线，因此为闲座学生的座位，而中席较宽敞，不仅视野良好，也能更加充分的享受从顶窗照入室内的光线，因此是厅座学生的领域。此外三席间共四走道，通往在最后一排座位后的空地，而学识厅的大门，也就开在空地的中央。 其实教导院方面也好，国王陛下的御意也好，更希望学识厅是一个象征学问面前人人平等的地方，因此根本没有根据学生资格划分坐席的规定。事实上划分的太清楚，那些陪同自家少爷入学的侍童们也就不能实时的在一旁随侍，因为他们大都只能拥有闲座学生资格。 说到底，闲座资格和厅座资格的划分，一开始也和出身贵族与否无关，而是对学力考核过后的分组。获得厅座学生资格的要求是年满12周岁，并完成了基础教育，能通过考试的少年；这些人当中确实有人出身贵族，但也有王都权贵商贾的孩子，甚至还有通过在教导院任职导师的学者推荐入学的学生，毕竟学费算不上贵，如果真的是天赋异禀的孩子，王室或者推荐人会很乐意帮他们负担，另外教导院也会有提供奖金的定期竞赛。 而闲座学生，不过是让一些因为客观原因无法正式办理入学的孩子也能够接受教育，而提供的一种求学方式。只要有除教导院院长外的三位教导院在任的导师的同时书面推荐，即可获得求学资格，无需缴纳学费，但在学识厅上课需要购买“坐席费用”。当然，他们和厅座学生拥有同样参与竞赛获得奖金的资格。 卢卡斯当初就是因为过于年幼，并且没有真正的完成基础教育，所以只能以闲座学生身份听课。尽管他后来在求学过程中完成了基础教育并通过了考试，但依旧因为年龄的关系，没能获得厅座资格。 不仅如此，这个超龄通过考试的光环，反而让他在教导院的日子异常艰难。不论他获得多少次竞赛的胜利，不论教导院的导师们如何保护他，不论国王陛下通过瓦格纳院长下令严管学风，他依然逃不开那些欺侮。 踏入学识厅大门的同时，过去的那些不好的回忆，一口气覆盖了卢卡斯的思绪。他只能呆呆的站在门口，连自己堵住了通道都没能意识到，直到科拉迪拉了拉他的袖子，才回过神来，向着他所熟悉的闲座区域走去。 “少爷，您走错了。” 科拉迪在背后提醒道。 卢卡斯停下脚步，转过身。 “教导院有任何关于座位的规定吗？” “呃……没有，可是……” “我想坐在哪里是我的自由。在这间大厅里，在学问面前，人人平等，这也是国王陛下的御意。” 说完，卢卡斯顶着众多或鄙夷或嗤笑的目光，在他三年前的座位，左列席位立柱边的位置上坐下。科拉迪犹豫了一下，也跟随着他，在旁边的座位坐下。 风头已过，注视着他的视线自然也就撤去了许多，然而卢卡斯清晰地感觉到，有一股视线，依然粘着在他脸上。 他侧过头，向中列席位望去，视线正好和在人群中也及其显眼的瘦高个子对上了。 然后对方移开了视线。 卢卡斯感到一种难以言喻的瘙痒，仿佛有什么不应该被遗忘的事情，被自己遗忘了。 他想站起来，走过去，问清楚对方到底是谁，为什么要那么看着他。但是此时，上今天大课的讲师已经从讲台后的通道口出现了，他错失了机会。 而当大课上完之后，卢卡斯再去寻找那个应该很容易发现的瘦高个时，却再也找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