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 知面不知心
格奥尔格·戈德，巴席提亚奈利伯爵众多的私生子之一，也是唯一一个曾经有机会成为嫡生子的人。母亲是正儿八经的贵族出身，但家道中落，于是受王后陛下的庇佑在王宫中任陪伴侍女；曾经因为巴席提亚奈利伯爵的正室妻子一直没有生育，在王后陛下的促和下，与伯爵有了事实婚姻，但因为正室的反对一直未能成婚，但当时整个王宫都认为戈德夫人才是伯爵的正室，甚至于在格奥尔格出生的时候，王后陛下还为他举行了隆重的祝福仪式。 但是当格奥尔格5岁那年，却突然传来了伯爵的正室怀孕了的消息。戈德夫人当时因为嫁给伯爵无望，一度萌生了自杀的念头，王宫里也因此一片流言蜚语，有指责伯爵的，也有怀疑伯爵夫人贞洁的。为了平息混乱，王后陛下亲自讯问了巴席提亚奈利伯爵，最后确认了伯爵夫人的腹中子确实是亲生。 因为在卡内罗，私生子并不是一个特别避讳的话题，而巴席提亚奈利伯爵的私生子人数相比起其他贵族来说，已经算是很少的了。因此这件事对伯爵本人并没有造成很大的影响，但对戈德母子来说则并非如此。 堂堂贵族之女，就算已经家道中落，但在有着王后陛下作为后盾支持的情况下，居然没能当上正室，这件事成为了王宫中的谈资。为了保护受到打击的戈德母子，也或许是出于补偿心态，王后陛下赐予了戈德夫人名义上的贵族称号，国王陛下也赐予了当时还是幼童的格奥尔格，特许殿堂骑士位阶。 当然，据说这背后，依然有着巴席提亚奈利伯爵的建议和斡旋。 跟着有一半血缘关系的舅舅练完了剑后已经快日落了，卢卡斯依然固执的，特地在返回房间的途中绕道去了一趟王宫书院，查阅了一下贵族族谱和现任国王的封赐名单，这才弄清楚了格奥尔格和自己是什么关系，也明白了为什么自己会在看到他的瞬间有种似曾相识的既视感——三年前接受王庭派遣的父亲带领骑士团告别王都的时候，他确实不仅仅是站在送别的队伍中，还走近来跟父母道别了来着。 但是……怎么总有种伯爵大人在给自己惹麻烦的感觉呢？按他的性格来说不应该啊？ 而且在自己的母亲遭遇了那种事情之后，格奥尔格居然还能接受伯爵大人的委托来教自己武技……这人得有多宽广的胸怀啊！ 由于午饭是面包夹熏rou的便餐。科拉迪从厨房直接送到小空地的时候，同步传达了来自伯爵方面的消息，今晚王城下的伯爵宅邸中有家宴，虽然仍然未成年，但还是让卢卡斯以家人的身份去打个招呼，使得疲惫的少年整个下午都怀抱着高昂的兴致，期待着晚饭能够品尝到正式规格的盛宴。 在训练结束返回房间清洗完一身汗臭之后，天还没有黑。因为在迎接的人来之前还有些时间，而几乎整天都跟自己在一起的科拉迪准备他的晚宴正装也需要时间，而且作为侍童的他自己也要换装；于是卢卡斯正好有了空闲，便坐在壁炉边上，一边烤着科拉迪升起的火，一边满怀期待地写着给母亲的回信。 信中除了答应母亲会去圣光教会为父亲祈祷之外，也询问了爱薇是否安然无恙；在有关自己的事情上，他请求母亲帮忙确认《泣灵事典》那本书是否有遗落在家里的可能，另外还提及了格奥尔格·戈德的事情，希望母亲能够告诉他，这个突然出现的舅舅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人。 写完信卢卡斯才发现，他没有封蜡。只好将信转交给换上了侍童正装，拿着卢卡斯的晚宴服走进房间的科拉迪，让他在寄出之前帮忙封一下信封口。 科拉迪接过信之后立刻收进了他的正装内袋。然后他向卢卡斯传达，伯爵大人安排的马车已经在中庭外等候着了。 终于，要解释那些一再延后的事情了吗！ 因为伯爵夫人带着没有名分的嫡生子住到郊外去了，常年在王宫内工作的伯爵几乎从不使用位于王城下的宅邸，大部分的时间都住在王宫内。但是今晚似乎是为了给自己正式接风，同时也是从官方角度告知大家，他确实是受承认的继承人，因此专门在王城下的宅邸中备好了家宴， 在前往伯爵宅邸的马车上，卢卡斯想了很久要问些什么问题。 自己是怎么死而复生的？是母亲将自己送来的还是这边派人去接的？“那位大人”是不是“光之圣女”？圣光教会和伯爵有什么关系？伯爵知不知道自己差点被圣女大人杀了这件事？ 思考着要怎么开口，又应该在什么样的场合下问这些难以启齿的问题，不知不觉就已经抵达目的地了。 踏出马车的时候，卢卡斯看了一眼停在前院边缘的马车……大约十辆左右，清一色的精致装饰，估计王都内能够沾亲带故的大贵族都来了。 已经能够预见到今晚的“家宴”会让自己的精神受到极其严苛的考验了。 内心叹息着，卢卡斯扶着科拉迪的手，踩着踏板走出了马车，踩到了用精细打磨的花岗岩垒砌出来的正门阶梯上。 因为伯爵是宴会发起方，因此作为东道主，他必须要在门口迎宾。而对卢卡斯来说，虽然这次的宴会相当于他半正式的进入社交圈的标志，但仍未成年的他不能出现在正餐场合，餐后的消食茶话会才是他需要出现的时候。因此，他在下马车之后，就被仆人领到了一间单独的房间用餐。 在科拉迪帮他布置好了餐盘之后，送餐的仆人就退出了房间，剩下的上餐程序由贴身侍童的科拉迪完成。 看着科拉迪在餐车上分切好大块的炖rou，再盛放到精致的餐盘里，搭配好清口的蔬果，最后才放在自己面前，卢卡斯突然觉得好寂寞。 没来由的，他突然双手手指交错握住，像无数次看过母亲所做的那样，放置于餐桌边缘，低下头，闭上双眼，轻声念出那句熟悉的祈祷文。 “感谢哺育万物的圣光，让众生灵得以饮食生存。愿圣光荣耀永恒。” 这可能是他第一次如此虔诚地祈祷，并非为了配合母亲，回避被唠叨的麻烦，也并非是常年累月养成的习惯。 他只是觉得，孤身一人在王都，曾经熟悉的一切都改变了，而尚未寻找到安身之所的自己，或许唯一能让他觉得有所安慰的，就只有母亲所坚持的圣光信仰了。 或许此刻，在遥远的北境，母亲也正在餐桌上念诵着同一句祈祷文。 哪怕只是想象着这一点，卢卡斯都觉得心底里暖暖的，仿佛下一瞬间睁开眼睛，他就能回到那间朴素的木屋里，和严厉的父亲、亲爱的兄弟一起，在餐桌前，等待优雅的母亲祈祷完毕之后宣布用餐的开始。 “愿圣光……抚慰所有伤痛，庇佑虔诚的子民……荣耀永恒。” 仿佛是泄露出心声一般，卢卡斯不自觉地将对北境的担心也纳入了餐前祈祷的内容中。 话刚出口，一种熟悉的感觉突然从周身蔓延开，原本因为闭着眼而一片漆黑的视野，也突然间闯入了温暖的色彩。 被引诱着，卢卡斯睁开了眼睛。 仿佛突然间迎来了清晨一般，原本只有烛光照耀的范围才能视物的房间里，此刻连边边角角都能看的一清二楚。定睛看去，就能在空气中寻找到那些熟悉的光点，虽然现在存在于房间里的数量并不多，但它们都均匀的分布着，使得整个空间的光芒明亮得恰到好处，既不会有昏暗的地方，也不会有过于刺眼的光斑。 尽管知道这并非源自视觉所感受到的内容，但卢卡斯还是因为这如同呼应着自己祈祷的情景而感动地落下泪来。 “卢卡斯少爷？” 好像是被吓到了，科拉迪出声唤回了卢卡斯的理智。回过神来的少年接过递来的手绢擦了擦眼睛后，拿起刀叉开始用餐。 “……少爷是，想念母亲了吗？” 经过了礼仪训练的男孩犹豫着在少爷用餐的时候提出了问题。从他闪烁的眼神就可以看出，他非常害怕自己被责备打扰用餐。 不过卢卡斯并不是那位死板的巴席提亚奈利伯爵，对于科拉迪的失礼，他也只是停下了手上的动作，笑了笑。 “我在昏睡中被送到了王都，连一句告别都没有，当然会想念，不过……” 本想说明自己落泪并不是因为思念母亲，但想到了普通人无法感知到世相精灵的存在，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出门前给你的信，还是先还给我吧。” “诶？！” 科拉迪突然很慌乱。 卢卡斯有些奇怪。 “我想再添加几句……你不是放进内袋了吗？” 他是在科拉迪换好衣服之后才给他信的，而且那之后科拉迪一直跟自己在一起，那封信应该还在他身上才对。 卢卡斯看着男孩开始发白的脸色，有了不好的预感。 “……你把那封信给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