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忿怒（2）

    衍圣公听到周元鹏这么说，脸色沉了下来，冷冷地道：“好一句‘仰仗先祖福荫’，周公子，是你打心底看不起，我这个衍圣公吧？那么今日，我就和你这京城的大才子比比，你想比什么都可以，经、子、史、集，天文地理任你挑。

    若是我输了，我立马上折子请辞衍圣公一职，从此退出这座衍圣公府，终此一生，不再踏入一步。不过，若是你这大才子输了，又当如何？”

    周元鹏听到这话，吓得赶紧跪倒在地，说：“公爷，您误会元鹏了。您要这么说，元鹏还不得找个地缝钻下去？元鹏读过几本书，哪有资格和公爷相提并论？”

    衍圣公道：“站起来吧，别跟我这里假惺惺的装腔作势。你心里想的什么，别以为我不知道。说到底，你不就是认为，我只是个祭祀官吗？你说的对，说的没错。可是你要是以为，历代衍圣公都只是靠拥有祖宗一点血脉的话，那你就错了，大错特错！

    为了这个世袭的‘文官第一’，我们孔家人的付出，比你们谁都要多。这天底下，谁都可以平庸，唯独我孔家后人不行。说句不客气的话，我的才学，绝不输当世任何人。不管是在朝的还是在野的。你这所谓的京城才子，嘿嘿，论才学，老夫还真没将你放在眼里。”

    周元鹏伏地磕头道：“元鹏无意冒犯公爷，元鹏这萤火之光，更不足以与公爷日月之明争辉。元鹏虽然自大，这点自知之明也还是有的。

    其实元鹏想说的，正是公爷虽然拥有‘衍圣公’的尊位，却也为这尊位所累。您付出的比常人多，才学也比常人高，却因为是孔家后人，济世之才又没有施展的机会。”

    衍圣公听了这话，沉默了一会儿，说：“你起来吧。起来接着说。”

    周元鹏站起来身，掏出手帕，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说道：“元鹏口不择言，请公爷责罚。”

    衍圣公叹了口气，道：“你说的也有些道理，就是从来没有人在我面前，说过这种大逆不道的话，我也想知道，天下人究竟是怎么看我孔府的。你且继续，今天随便你说什么，我都不责罚你就是。”

    周元鹏深深一揖，说：“公爷所命，元鹏就放肆一回。公爷先前对元鹏说的，元鹏已经明白。段大哥请公爷留元鹏在曲阜不许走，无非是希望元鹏学文不成，能以武谋个出身。再往南就是革命党的地盘了，段大哥是不希望元鹏将来为革命党所用。

    这一点请公爷转告段大哥放心。元鹏虽然是自幼习武，却不喜欢杀人。古人言，慈不掌兵，元鹏这个性格，也根本不能借此谋什么前程，正所谓性格决定命运。更何况人各有志，元鹏此生，只想能寄情山水，平安到老。

    至于公爷您的意思，说白了，就是要元鹏去图谋孙先生。当今乃是火器横行的世界，武术只能作强身健体之用。找专诸这样的人物，远不如在段大哥的军中，找个枪法好的人，把握更大。

    退一步说，仅公爷府里，武功比元鹏高的好手，应该也不在少数。公爷您看中的，恐怕不是元鹏这点粗浅的功夫。您看重的，应该是外界传言，说元鹏同革命党有些交情，此番南下，可能会有同孙先生见面的机会。

    先放下这个不说。元鹏觉得，公爷根本就没有必要，去跟孙先生过不去。

    想必公爷比元鹏更清楚，就从刘汉算起，数千年间，孔府一门也几经波折。可不管是谁坐在那张椅子上，孔府始终如一在光耀九州，堪称天下第一家。

    元鹏告个罪，再说句公爷不高兴的话，历代帝王看重孔府，真不是儒家学说有多么浩瀚，有多少真理蕴藏其中，更不是觉得文宣王有多么崇高，或者是对他老人家，有多么敬仰。

    这些都不是！皇帝们要借重的，只有‘尊卑有别’这四个字。要用‘儒家思想’，压制臣民的欲望，巩固自己的地位。儒家学说起的作用，无非就是这样。说的好听一点，就是‘教化人心’，说的直白一点，其实就是‘愚民’。

    愚民政策，皇帝懂，大总统也懂。皇帝需要，大总统也需要。所以说最后，无论是谁得了这江山，‘衍圣公’的尊号还是会世袭下去的，顶多就是换一个名字。公爷，清廷和革命党的战火无论怎么烧，也不可能烧到曲阜孔府。您大可以冷眼旁观，一任云卷云舒，岿然不动。”

    衍圣公用手拍拍周元鹏的肩膀，说：“周公子，你说的这些，我何尝不知道？！今天我甘冒声名扫地的风险，出此下策，非为孔府计，实为天下苍生计。正所谓天下兴亡匹夫有责。

    老夫看那姓孙的，实非善类，就是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人。周公子想必还不了解，为了推翻清廷，他先是游说扶桑国相助，许诺事成之后，给予扶桑国，在我九州大地横行的特权。

    没有得逞之后，一个转身，他就投靠了天地会。以十倍的利益，诱惑天地会徒，资助他夺取江山。这十倍的利益从何处得来？

    周公子，你慧心慧眼，当看得明白，清廷羸弱，国库早已经空空如也。现在无权，借钱，是要购买枪炮蹂躏九州大地。将来执政，还钱，也只能肆意搜刮万千百姓。

    百多年来，中国人已经是在苟延残喘，这可是十倍于庚子赔款的数目，国人还负担得起吗？老夫这可不是危言耸听，是事实俱在。

    如今革命党还没有真正抢到政权吧？可南方诸省天地会的分支，比如‘哥老会’，已经在飞扬跋扈，公开盘剥祸害老百姓了。周公子，你是读过史书的人，当知道五胡乱华的时候，我华夏民族几乎灭种，十不余一。

    现在姓孙的，不惜借助外夷控制下的，天地会的力量，不能不让老夫想起，那段惨无天日的历史。覆巢之下安有完卵？说句悲哀的话，真到了那时候，孔府能不能保全且不去说，周公子你想要置身事外，独善其身，恐怕也办不到吧？”

    周元鹏怅然道：“公爷说的是。元鹏义父赵大人，甘冒灭族之祸，数度陈情，敦促清帝退位，主张南北议和，无非就是想消弭这场兵祸。”

    衍圣公见周元鹏神色有变化，放低声调，说：“赵大人登报与你脱离父子关系，老夫一猜，就猜到其中有良苦用心。为人父者，想要保全其子，为人子者，又岂能坐视，不助父亲一臂之力？

    老夫愿出资，大洋十万，请周公子去图谋姓孙的。此事固然有风险，不过若有机会接近其身，凭周公子独抗杜心五王志群两大高手的身手，老夫相信能一击成功。

    倘若事成，青史留名，光耀后世的话就不说了。老夫料定，此举必然能够瓦解，革命党的军心，那么消弭兵火，也就指日可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