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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二章 范大小姐

    离了花神祠,宋维一门心思只想快些出城,眼见段缺上了不远处的一座高楼,顿时便催促起来。

    “此地居高临下,正好监看有没有上观神通道士前往花神祠,若是他们来了,咱们再走不迟”,段缺站在高楼屋檐间的暗影之处低声道:“而今道门与大荒之间战事正酣,显圣观又是行省主观,未必就有心思追究此事”。

    “还在惦记范府那本云纹符书?”,宋维一声叹息,“人间界中修行,万事当以谨慎为先,似段道友你这般行事,实是犯了大忌,适才闹出那般大阵仗,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眼见段缺并无要走之意,宋维摇了摇头,“罢了,道友既割舍不下那云纹符书,老朽劝也无益,这便告辞了,道友身处险境,一切小心为要”。

    说完,宋维一拱手后便欲离去。

    “且慢”,段缺手中一挥,适才从黑风老道处弄来的东西悉数摆在了屋瓦上,“这些东西一并带走吧,他是灵修八重,积攒下的东西必定都能用得上”。

    人间界中修行艰难,灵气充沛的名山大川又都被道门占据控制,是以比起道修界来,人间散修们若想弄到些好东西更是艰难,在这种背景下,若是得了什么好东西必定舍不得放手。宋维在人间世散修多年,见过许多为了一瓶丹药搏命厮杀的,何曾想过会有散修像段缺这般大方,看着这一地的东西只觉心中发热,“这……”。

    “这些东西本是你我合力而得,多日来蒙道友照顾良多,余话不必再说,速速收了赶路要紧”,段缺平日里话少,然则也正因为如此,一旦张了口,话语里便自有一股不容人拒绝的硬气。

    看了段缺一眼后,心中热辣辣的宋维再不多言的将丹瓶等物收了,最后唯留下一册书卷,略一翻过之后递了过来,“这是一本讲述法阵之书,其间亦多有云纹,以老朽的年纪实无意涉猎于此,留着也是无用,道友便收了吧”。

    段缺应手接过收了,而后一拱手,“保重”。

    “一切小心”,宋维说完,再次将段缺深深打量了一遍后,身子一闪,消失无踪。

    宋维实是道修中难得一见的温厚长者,与其相处的两月多来,段缺收获实多,现在骤然分别,难免会有些伤神。只不过他自小孤寒惯了,感应着宋维的灵力波动去远直至消失不见后,遂将这番伤神尽数收拾。

    眼见在这处地方监看花神祠总有些远,段缺将周遭仔细打量一番后,控束着灵力向右前方又潜行了十多丈,另选定一处由错落重叠的屋瓦飞檐构成的暗影后静静潜伏下来,开启天眼道术仔细查探。

    刚才的场面实在是闹的够大,尤其是最后两波元丹爆炸的巨响远震数十里,如此以来不仅是那些青楼中的**与嫖客,便是与花神祠隔着好几个坊区的百姓们被惊醒之后也都惶惶不解的循声而来,花神祠周围百姓们越聚越多。但在目睹花神殿的倒塌,又听了目击者绘声绘色的神异描述后,就连城中那些最富盛名的泼皮无赖也不敢在这沉沉夜色中入内一探究竟。

    外间闹扰正烈的时候,段缺双眼中涟漪急速波动,空无一人的花神祠内蓦然闪出了两道人影。

    杏黄道袍!

    来的果然是上观道士。

    这两个道士方一现身,段缺立时收了天眼道术,并将体内灵力波动控束的更紧。

    在倒塌的花神殿前片刻停留,人影一闪,两个上观道士已出现在段缺与宋维适才分别的那处屋脊上。

    段缺根本无暇深思这两个显圣上观道士用的什么神通,心中猛然一紧。

    “不好!”

    便在这时,一个上观道士已向宋维消失的方向望去,所幸他并没有去追。而另一个则在稍一停顿之后直向段缺藏身处看来。

    此前控束灵力及更换地点的举动竟然只迟滞了不过两息的时间!尽管今晚的月色极其朦胧,道士的这一眼却是亮如灿星。

    霎时之间,段缺眼中的世界全被这明亮的一眼覆盖,即便身处无数重暗影中也无法遁形,目光到处,一股冰川融水般的冷流同时涌来,体内流转的灵力顿时开始寸寸凝结。

    这道士什么修为?什么道术?一眼之威,竟至于斯!

    双眼盯住段缺,道士脸上出现了浅浅的笑容。

    这一眼足以使他看清段缺的修为,亦使他有足够的自信。

    天上地下,这一刻,在道士心中,眼前这个胆大包天的散修已经无路可逃。

    这是段缺自修道以来遭遇的最危险一刻,这道士只是一眼便将他寻出,体内灵力凝结,全身发冷。

    悬之又悬,于此间不容发之际,段缺探手入袖打出两粒元丹。

    粉红色的元丹离手击中前方一处飞翘房脊,轰然巨响声中,整座房屋立即坍塌,无数碎石断瓦并尘灰漫天激射而起。

    短短一瞬,道士的眼神被尽数遮挡。

    身形一闪,段缺启动之际又是两粒元丹离手直奔花神祠钟楼,堪堪就在那冰寒的目光紧随及体时,轰响再起,钟楼震塌。

    趁此时机,段缺迅即隐遁,不出城亦不回范府,瞬间的决断使其直接遁进了花神祠外的人群中。

    花神祠外人群被这两次近在眼前的丹爆惊的喊声四起,涌动如潮,惊恐不安中,根本无人注意到突然出现的段缺。

    此地本就是浊秽浓郁的青楼聚集之地,再有如此多的百姓惊惧散发,控束后微弱的灵力波动一入其中,立被掩盖无形。

    短短数息时间里段缺所有的动作一气呵成,遁入花神祠外借汹涌人群掩盖灵力波动的决断使其真正摆脱了上观道士。

    钟楼爆响之时,屋顶暗影中的两道士已不约而同将目光投注向出城方向,及至感应到段缺最后一缕灵力波动竟是消失在花神祠外,上观道士看着惊惶闹攘的人群俱是微微一怔。

    片刻之后,适才将目光投注向宋维消失之处的道人淡然一笑,“修为也便罢了,能在刻不容缓之时准确找到唯一的生路,这等临机决断倒让人眼前一亮”。

    “必是逃命逃的多了历练出来的。蛇鼠小计,不值一哂,师兄且看我如何揪他出来”。

    “罢了”,见师弟望过来,年长些的道人摆了摆手,“他有那震爆之物在手,若是被逼的急了在人群里施放出来便是无边杀孽,难免要给上观添惹麻烦。现在与大荒妖族战事正烈,一个七重灵修还不值得上观分心。有师弟适才那一眼之威,这些日子倒不虞他再闹出什么事来,便放他去吧,咱们还有任务在身,宜速赶回大尖山法阵为要”。

    “师兄说的是”,那师弟再向花神祠外熙熙攘攘的人群冷冷一眼后,随即消失无形。

    隐身在人群中见那两个道士都消失无踪之后,段缺才算彻底放心。饶是如此,他也没敢就回范府,又在人群里一直待到鸡鸣三声之后,方才悄然返回。

    范府小院正房中依旧是亮如白昼,范大小姐,范老翰林并几个仆妇都还在睡梦之中。

    瞅瞅外边已见鱼肚白的天色,段缺从袖中取出一册早就准备好的书卷在门口站定之后,向范老翰林并仆妇等人施了一道灵力。

    最先醒来的是时时忧思着孙女的范老翰林。

    看到犹在昏睡的仆妇,范老翰林脸色一沉,顾不得门口朗朗的诵经声直往榻前奔去。

    锦榻之上,连日来不曾有一夜安宁的范大小姐睡的正酣,许是做着了什么好梦,她的眉眼之间还带着隐隐的甜笑。

    便在这时,相继醒来的众仆妇一脸尴尬的凑到了榻前,随即屋里便有了一连串的欢呼声。

    “看小姐睡的多香,恭喜老爷,小姐的邪祟没了!”。

    “天佑善人”。

    “贺喜老爷!”。

    因着刚才之事,此刻仆妇们的贺喜真是热烈的很,数日来寝食难安的范老翰林看着酣睡中的宝贝孙女儿,惊喜之下竟至流出了两滴浊泪,“莫要说话,都莫要说话,且让文绣好生安睡”。

    带着众仆妇出了房关好门之后,老翰林这才再次开口问道:“夜来你们可曾见到什么异常之事?”。

    众仆妇面面相觑后都红着脸低下了头,无一人答话,至于犹在昏晕之中的范九就更不需提了。

    范老翰林看到他脸上时,段缺停了诵经淡然声道:“小姐一夜安眠,未见异常之事”。

    “你可是一夜未睡?”。

    “是”。

    “邪祟真是没了?”。

    “值守一夜,这卷《孟子》已是诵到第七遍,小姐安眠无碍,并不曾见着什么邪祟之事”。

    闻言,喜出望外的范老翰林好一阵儿之后才醒悟到那个至关重要的问题:孙女的妖祟怎么突然就没了?

    想来想去不得其果,最后范老翰林终是将心思集中到了段缺身上,“着你来值夜,怎生还带着《孟子》?”。

    应答是早就想好的,“昔日读书时曾闻塾师有‘君子坦荡,诸邪莫侵’之言,余素慕孟夫子浩然养气之正,是以昨夜当值时便携了十三经中《孟子》一卷彻夜诵读,亦为抵御困乏,孰料值守经夜,却不曾见到大管家所言之邪祟之事”。

    这番应答只让仆妇们听的一脸愕然,范老翰林沉吟之后却是哈哈大笑出声,“孟子曰:‘吾善养吾浩然之气,可以忍,可以辱,更可以发,一发则天地为之色变……是了,先圣遗教乃是为天地立心之言,至中至正莫过于此,诵此儒家经典自可破邪除祟!”。

    言至此处,范老翰林一声叹息,“枉我一生以圣人门徒自居,养气经年,遇事之时却连这遭都想不到,好好好,便从这份虔信上即可看出你是可造之材”。

    “翰林大人谬赞了!”。

    刚才被惊喜所冲顾不上,此时细细打量,老翰林更见眼前这少年清隽明秀,虽是个身份甚低的雇工,但在面对名满天下的他时,眉眼间也无半点卑亢之态,气度沉凝端稳,实实是一副好风仪。

    容貌什么的也还罢了,但以段缺这般年纪却能有如此气度风仪,范老翰林惊讶之余,好感倍增。

    便在这时,众人身后的房门吱呀一响,走出了文绣小姐。

    年方二八的文绣小姐实不负美人之名,即便元气未能尽复,但其柔弱着身姿婀娜而来,也自有一番西子捧心的美态。

    “适才可是你在诵经?让人听着心里宁定”,与祖父说完话后,范文绣眼波一转便到了段缺身上,待其看清段缺的容貌时,眼神中依稀又起了一缕疑惑的迷离,“我……可曾见过你?”。

    “我素在前院应差,直到昨日才应征前来守夜,不曾有见小姐的福分”。

    虽则当日在长安中时范文绣的丽色便已轰传京华,但在段缺面前也只是等闲,眼见这少年与孙女说话时目光毫无躲闪,却又能一片清明,老翰林微不可查的点了点头。

    “是嘛!”,文绣眼神中的疑惑之色更浓,脸上也多了深思的表情。

    见孙女眉宇间仍有憔悴,老翰林顿时劝着她继续回房休息,文绣都已走进房中几步之后,蓦然回头过来,“劳你再为我诵几段经,可好?”。

    “他也是劳乏一夜的了”。老翰林出言来劝,文绣却只是看着段缺。

    “好!”。

    文绣面带红晕的上榻躺好,段缺坐在榻边的胡凳上诵经,这样的场景原是极不合礼仪的,只是在这个时候范老翰林也不愿逆了孙女的心意。

    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清朗的诵经声中,文绣慢慢的合上了眼睛。

    又读了一会儿,就在段缺以为她已经熟睡而起身欲去时,趁着祖父嘱咐仆妇准备饭食的空当,文绣猛然睁开眼来,轻轻声道:“我真不曾见过你吗?”。

    段缺摇摇头。

    目光转到段缺脸上时,文绣眼中的迷离又起,“为什么我一见你便如此熟悉,是梦吗?若只是梦,又怎会如此清晰?”。

    文绣本就绝美,这一迷离起来更添娇媚,但面对着她的段缺却是百般不自在,既不习惯她的眼神,也不习惯她说话时的语调,对其的问话更是无法作答,索性也趁着范老翰林不注意,再施一道灵力让这位麻烦之极的翰林小姐熟睡过去了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