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五十一章 静止的河流
可她的心情,就连商雪袖自己,也不是想一会儿、几句话便能弄个清楚明白的。 商雪袖甚至不想弄明白了。 她神智一直清醒,也知道自己并不疯癫,可思绪却处在了一个停滞的状态,如同在水中不上不下悬浮着的水草。 从阴差阳错的出了宫那天开始,商雪袖就恍若重新回到那一年那一夜的奔跑中。 即使她在这香案下面,一步都不曾动过,可她的心却陷在了那条无来处,也无去处可寻的漫漫长路中。 无休无止,再也没有一个散发着微光的戏船可供她前往,再也没有一个像戏台那样让她执着的目标去为之闯荡,再也没有那样的欲望,单只是为了活下去就可以顶着大火四处奔跑。 现在,她活下来了,可她为了什么而活呢? 她的孩子,留在了那口深井中,她的嗓子,毁在了那场大火里。 老庙儿看着她失神的双眸,又道:“但我们这样,也不赖啊!是,比起那位熹贵妃,尊贵上面儿咱是比不得,可有一样儿,她是个富贵人,却没有那个命去享福!不管你遇到了什么事,只这一点,就比那个什么熹贵妃强——咱们到底不是还活在这个世上呐?” 商雪袖被头发遮挡的嘴角露出了一丝苦笑。 连泽虞进城的时候,她看到了他的御辇。 她从未看到过他凯旋的模样,霍都那次,她在备戏,想也知道该是如何的英武逼人;而这次,他身为帝王,回到他的都城,自是不便再像以往做太子时那样,随便将御容露出来给百姓们看。 她夹杂在百姓中间,像她这样狼狈肮脏形容乞婆的人,自然挤不进到更近的位置。 其实最近的位置,也被御林军隔离的有几尺远,她就在人群之外,远远的看着,那明黄色的车顶,缓缓的在上京城最宽阔的街道上前行。 她跟了一条街,又一条街,直到跟到了即将靠近连城宫。 所有的百姓都被拦在外面,那里有等待迎接君王的文武百官,那是多么庄严肃穆的场合! 从外面,能听到里面山呼万岁,也能听到鼎军从容、整齐划一的步履之声。 她最终看着那一抹明黄色消失,心中蓦地就想起了一个词。 天堑。 她张了张嘴,这两字从她的心里溜到了嘴边儿,因为声音嘶哑的不成样子,老庙儿没听清,便问了一声:“什么?” 商雪袖摇了摇头,只眨了眼睛看着他。 老庙儿便撑着双臂,站了起来,这几下就又让他剧烈的咳嗽了起来,胸腔里发出了“空空”的声音,好不容易平复下来,才道:“你带着木鱼儿,我出去一趟,去赵大家看看……” 他慈祥的看了一眼木鱼儿,道:“赵大那小子,明明许了城隍爷爷一块豆腐和白菜,心愿了了,也不来还愿,原该让城隍奶奶劈死他。” 木鱼儿已经大了,自然知道旁人许给上面两尊泥塑的东西,最后都进了他们的肚子,便点点头道:“我来生火做饭。” 老庙儿出了门,木鱼儿就从香案底下极麻利的爬了出来,小大人似的对着商雪袖道:“姑姑,你别出来。” 商雪袖第一次见了火的那种疯癫的模样,着实把木鱼儿吓的不轻,她便点点头。 天色将晚,木鱼儿熟练的将火熄灭,慢慢的米粥的香味就蔓延到这间小庙中。 老庙儿提了东西进了门,看到的便是一片幽暗中,商雪袖如同前几日一样,静静的躲在桌案下面,不动,也不言语。 只一对眸子,就算是这样昏暗的地方,隔着凌乱不堪的头发,还发着微光。 商雪袖终于想起来,“天堑”这个词,原不是凭空出来的,她曾经听赛观音说过。 她平静的想着,那些悲泣、仇恨诸如此类激烈的情感,仿佛消失了一样,她突然明白了很多事。 若没有凭空的诬枉,他们之间,想到这里,商雪袖甚至还露出了微笑,想必最终也没有办法在这连城宫中厮守白头吧。 她是伶人。 而他是帝王。 这是他和她之间的天堑。
她不以自己是个伶人为耻,似乎他也没有过。 可一旦起了疑,“女伶”二字,就是火上浇油般的存在。 一切没凭没据的猜测仿佛也由此有了理由,只这两个字,便让他心里的怀疑,从一粒种子长成了参天大树。 商雪袖嘴角露出了轻笑。 那个晚上,他问出来的每一句话,源源不绝的从他漂亮的、薄薄的嘴唇中吐出,这些话,想必也曾埋在他心里许久。 那时的他,心里也是觉得是委屈的吧,心里也是觉得他身为帝王,尊严却被践踏了吧,心里也是觉得他这样一份不计较的爱原来是掺了杂质的吧? 那时的他,终于在她的面前,成为了一个“不可天下人负我”的君主。 当初的她,没有法子去问他一句“为什么”,去说她的不平,她的委屈,她的愤恨,她的不甘。 终究以世人的眼光看,她的舍弃的那些拥有的全部,能换取一个帝王的宠爱是占了大便宜了! 而他,就是这样的世人中的一个,最高位的那个。 晋封贵妃,予以厚葬,以他想来,自是对得起她这个女伶了吧? 一碗粥端到了她的面前,打断了她的思绪,是木鱼儿,他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眨呀眨的,带了几分希望被称赞的期待道:“是菜粥,剁了白菜沫一起煮的。” 商雪袖伸手接了过来,尽力的用嘶哑的嗓子柔声道:“很香,谢谢。” 木鱼儿便有些不好意思的摸摸脑袋,又爬了起来,走到了后面。 商雪袖一口一口的吃着,不一会儿便吃完了,她将碗放在地上,用手指将头发简单的梳拢了一下,在脑后扎了个髻,便将身体挪出了香案,站直了身子,又弓腰将碗捡起,迈步走到后面。 老庙儿和木鱼儿看见她出来,还站在他们面前,不由得张大了嘴巴,眼睛里好像看见了鬼。 到了晚上,因为实在也不富裕,所以并不燃灯,只有外面将升未升的月亮,有极浅的清辉扫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