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人生若只如初见
南山城的雨从未如此的磅礴壮阔,从未如此的连绵不绝。城外俊秀的钟秀山,此刻却像迟暮的老人,高举着掌心的一块充满诱惑力的腐rou。秃鹫们一边绕着腐rou飞行,一边发出悲凉的鸣叫。它们越聚越多,一圈又一圈盘旋,不肯离去。 雨很大,街道上、客栈里、酒馆中,热闹的声音却不少。几日来南来北往的的过客难得驻足,更遑论其中还有小城一辈子都不曾见过的达官显贵。 老城的城南,有几家酒馆声名远扬,其中属洋河酒馆最为久负盛名。曾有人如此形容洋河酒:“闻香下马,知味停车;酒味冲天,飞鸟闻香化凤;糟粕入水,游鱼得味成龙;福泉酒海清香美,味占江南第一家。”产洋河大曲的地方有很多,老城的洋河酒却更为醇香浓郁,别具风味。 小城很老,老城很小。小城中拿得出手的东西不多,只有些老东西别有一番韵味。 闹市街道不宽,旧青砖的街面,缝隙之中还有青苔。风雨里,几声清亮的巨响由远处袭来。不多时之后,两匹褐色高头骏马带着华贵装饰的马车停在了酒馆门口,在周围老城居民稀奇的碎语声中,一名女子从马车中款款走来。 “薇姑娘到了,我们去迎一下吧。”酒馆中,林立的都是来自各地的青年才俊。武穆秘境重现于众,是举国上下关注的幸事。而小城,这片几十年不曾有人留意过的土地上,也因为武穆秘境,而蒙上了神秘的面纱。由于某些特殊原因,各家各大势力迫于无奈只能派遣年轻一辈进入秘境之中寻访那件东西。 “宁大少,留步吧。”随着薇姑娘来的是她的贴身侍女小兰。薇姑娘走入酒馆后,宁大少指着右手上座道:“薇姑娘,请!” “我给大家介绍一下,这位是来自江宁府唐家的唐薇姑娘。”宁大少介绍道,却不想此举太过多余,一巴掌没拍到马屁上。 “宁泽涛,龙女大名谁人不晓,还用你介绍。快给薇姑娘介绍一下我们吧。”坐在前排的一个胖子说道。 “好好好,薇姑娘,刚才说话的那个胖子是苏北巨富赵百万的心头rou赵钱,他右手边的是苏北双雄之称的王岳东、曾家仁,左手边的是常山将军府的陈文静……” “行了,诸位大名大部分我早有所闻,剩下那些不过是无关紧要的小人物。还是先说正事吧!”宁泽涛虽是好意介绍,唐薇并不领情,毕竟两人的身份差距摆在那儿,两人的实力差距显而易见,两人的眼界也不在同一水平面上,也难怪别人不给面子。不过,千万别怪人家说话冲,这年头,有实力的人,谁会被琐碎无聊牵绊住前行的脚步? 就在众人簇拥在唐薇身边的时候,在角落里,一张仅摆着两盘炒花生的桌子旁,有一名少年正闹着脾气。 “羽哥,你怎么就能忍下这口气呢!”原来,被丢到角落里的正是王羽和林远。因为聚会里都是是年轻人,有王羽在,林远的安全也不必担心,故而忠叔并没有跟来。这次小聚由江宁府八大家之一的宁府大少宁泽涛组织,这次因为武穆秘境而来的苏浙一带的青年才俊基本都会到场。在听说了上京和京都的高手已至之后,江浙众人被迫抱团,而王羽也在受邀之内。 “我倒是没什么,就是苦了你了。”王羽笑道,仿佛什么都不放在心上。这个世界从来都是这样,等级分明,人情冷暖。那些当年被自己压着的一帮人,今时只是落井下石而没有赶尽杀绝,已经值得庆幸了。不过,谁知道没有赶尽杀绝是不是因为忌惮王家,而这,才是应该警惕的地方。 “我没什么啊,只是看不过去罢了。当年他们怎敢如此对你。算了,你都没什么了,那我也不说什么了。”林远说道,转头抓起桌上的小吃就往嘴里塞。 突然,唐薇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人偶尔会有一种莫名的灵感,唐薇突然觉得好像一位对自己很重要的人就在周围,抬头看却满眼都是闲人。 隔着人群中的缝隙,唐薇看到一名男子在角落里是那样的不起眼。他半个肩膀倚靠在角落里堆积成山的旧木材上,一身湿透的长袍沾着星星泥土。 他怎会成了这个样子?唐薇看着男子过度沧桑的样子,摇了摇头,心中却满是当年那个玉树临风的他。 另一旁孤独的他,蓦然抬头,正看到了唐薇的双眼,微微一笑,就像当年见面时那样。 唐薇却马上收回了视线,与众人走进大厅里,入座,畅谈,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我们走吧。”王羽对林远说道。本来以林远的身份肯定是可以坐在大厅里的,只是因为自己的关系而被安排在了角落。 而现在,坐在角落里的他们与大厅里的众人就好像是在两个世界中,既然留下来只会徒增尴尬,留下来又有什么意义呢?不过这些,王羽不会对林远说。 两人悄悄从边门离开。其实,就算光明正大走出去,也不会有人注意。 “羽哥,刚才那个是薇jiejie吗?”林远小心翼翼的问道。明眼人都能看出有问题,林远虽然单纯,但绝不傻,更何况……林远注意到,王羽平静的目光中分明隐藏着悲伤,坚定的眼眸里分明强忍着泪水,他小心的将试探收回,他不知道王羽与唐薇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但他收起了好奇,收起了试探,也收起了小心翼翼的关心。 “小远,你先回去吧,我想一个人静静。”遇到唐薇的王羽的心情显然平静不下来,而林远也看出了,便没有再闹,就要往回走。 爱情是这个世界上最神秘最令人捉摸不透的事物。它不像兄弟之间的义气,担当,扶持;它不像父母儿女之间的亲情,无私,陪伴;它却拥有所有感情的优点,也将人情世故无止境的放大。在一起时,山无棱,天地合,乃敢与君绝。分开时,相忘于江湖已是万幸。 林远不曾经历过爱情的洗礼,所以他无法想象两个曾经相爱的人形同陌路,他也很难理解曾经如胶似漆发誓要永远在一起的两人,怎么能在分开,甚至都不是分手后,可以如陌路人般,可以像从未遇见过,从未发生过,从未在一起过一样。 不过,作为兄弟,无论他是出于不想在兄弟面前掉面儿,还是决定了自己面对,都应该无条件支持,而这个支持不是无止境的关心与加油,而是尊重他的决定。 “小远,把伞拿上,别淋了。”王羽将手中的伞交给林远。 “我拿走了伞,你怎么办啊,我不拿。”二人出门时并没有准备多余的伞,故而两人来时共撑一把,只是伞实在太小,来时王羽将大半伞面撑在了林远头顶,自己淋湿了半边身子,林远也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小孩,这时怎么会拿了伞就走。 “听话,拿了伞回去,我就在附近转转,我这么大人还不知道照顾自己吗?”王羽说道。说罢不由分说便把伞硬塞进林远手中。见拗不过,林远只得撑伞回了客栈。 可是,作为兄弟,再怎么尊重兄弟的决定,心中的关心与牵挂只能往心里放。林远虽然小,很多大人的道理不懂,可是他懂得的,却是人与人之间相处最纯真的肯定与支持。
雨越下越大,街道上的行人也越来越少,大多都躲在了房屋里谈笑风生,就是没伞的也躲在了周边屋檐之下,互相聊几句有的没的。 王羽还走在雨里,只想让大雨淋湿衣裳,淋湿心脏,露出藏在尘埃下的心。 那些年发生了很多事,那些年错过了很多事,许多年后再遇到,竟然连相视一笑都做不到。 那是六年前的冬天,那年的初雪,那年金渊书院的后庭院,那是两人的第一次相遇。六年前,那是怎样的一段美好时光啊!正是情窦初开的年华遇上最好的人,满心以为一辈子就这样下去了。对的时间遇上对的人,怎么看都是大团圆的结局。 那年,王羽初露锋芒,一式出而天下惊,被誉为最可能成为百年来第一剑的天才。那年,唐薇还是未经世事磨练的天真少女,还是唐家老太爷的掌上明珠。那年的他们,是老一辈撮合的对象,是新一辈羡慕的对象。那一年,好像两人的世界里只剩下了对方。 然而,许多年过去了,许多年间发生了许多事。雕栏玉砌犹在,物是人非情休,最是一年春好处,万事止步朝阳头。 再见时,唐薇依然是唐家的大小姐,身具神龙血脉的她依然是大家追逐羡慕的对象,可王羽已经不再是如日中天的王家三子。六年不见,再见时,你不是当年伊人,我也不是蹁跹少年。当年的少年天才,已如所见般落寞,这种落差,才是两人之间巨大鸿沟的根本所在。实力至上的世界,境界的差距、天才与废材之间的距离让两个人活在不同的世界。更何况,两人之间的鸿沟,还远不止如此。 曾近是那样的亲近,现在却像是陌生人。雨滴在王羽的脸上汇成了河,布满尘埃的心被雨水洗刷了几遍,只剩下一块巨大的泥石。 再也回不去了吗?王羽自嘲。当被废掉开元境界时,当被废掉王家绝学真明灵诀时,当一身所学付之东流时,只是心里念着她,才没有堕入深渊;当自己一无所有的时候,就是想着至少还有她,才坚持活下来的啊!王羽的心中很痛,虽然早就知道结果会是这样,却没能预知心会如此痛。 失去了一切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王羽都只能呆在宗庙内空空荡荡的石室中,孤身一人,面对世界的背面。那段岁月,还很懵懂无知的他,就抱着她还在等我的幻想,不舍得死去。其实很奇怪,绝境之时,人们往往不会想到最不可能离开自己的父母,人们往往会想着念着最可能离开你的那个人。爱情很伟大,它让两个没有血缘关系的陌生人爱的死去活来,也可以让死去活来相爱的两个人变成毫无干系的陌生人。 所有人都知道,修行之路,逆水行舟,不进则退。被废掉根基,不仅意味着要重头再来,更意味着你要比正常人付出十倍百倍的努力重头再来。而令人无语的该死的爱情,让王羽坚持下来。 直到几个月前,王羽终于从宗庙内被释放,带着长老们的命令前往南山城,他的心中,仍然对这份感情,残存最后一丝希冀。而唐薇扫过众人,看他与众人并无两样,完全无视的时候,将这最后一丝希冀狠狠地撕碎。 只是,王羽不知道的是,在他离开酒馆后,被人群包围的唐薇注视着边门许久,显得那样落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