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梦想
大厅里一片寂静，所有人的眼睛都看着那个只有十五岁，却已经满头白发的少年。 唐笑云看着身前满脸笑容的玄色华服少年，他觉觉得他的笑是一种包容，一种上位者对下位者的包容，一种大智者对无知者的包容。许久许久，他才用一种前所未有的平静语气道：“是，我三岁的时候生了一场病，医师说我只能活到二十岁，前几天，有个叫季如风的小道士也这么说。这些年我一直努力练刀，也是为了可以进入宏国学院，因为我听说宏国学院有一种续命的秘方。” 灰袍老者打断道：“这造化丹便是那秘方炼制出来的。” 唐笑云看了他一眼：“我是怕死，也不想死，但这婚事是我爷爷生前安排的，他活着的时候，我让他失望了一次，现在他死了，我不想他到了那边，还对我失望，所以要退婚，我绝不答应。” 自称三皇子的少年皱眉道：“唐笑云，照你这么说，如果没有这造化丹，你二十岁就会死，难道你就这么自私，让高月嫁到高家，一辈子守着你的灵位？” 唐笑云一愣。 玄服少年继续道：“你与高月本就注定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以她的天赋，她可以走出宁安城，走出大周，甚至整个大陆。你呢，生在宁安城，也注定只能死在宁安城，你难道非要拉着她和你一起，永远沉寂在这小小的一片天地，你难道不觉得那样太自私了吗？” 唐笑晕突然笑了，笑得很大声，很失态，很疯狂：“注定？谁说我二十岁就一定会死？苍天吗？那我便逆天而行。你说我注定死在这里，我偏偏要走出去看看。” 他一双淡紫色的眸子，这一刻显得格外明亮，他的语气，坚定中带着微微的颤抖，那是因为激动而产生的颤抖。 所有的人，皆是一愣，甚至是吃惊，一个人在面临死亡的时候，还能有如此豪情，那这个人的心灵，该是何等的强大？ 谁有明白？从三岁那年开始，他每天面对的都是死亡，每天都在死亡的阴影中度过，每天要做的事情，就是等待着死亡。 周康觉得自己已经是晓之以情，动之以理了，却没想到唐笑云还是一口拒绝，更没想到唐笑云在宏国学院与帝国共同的作用下，还能说出这一番壮志豪情的话来。 但不管怎么说，唐笑云在他眼里，也就只是唐笑云，高月是帝国不世出的修炼奇才，当为帝国所用，为此，它可以不惜一切代价。 唐笑云之比于周康，就如同唐家之比于帝国一般，是那么渺小，那么微不足道。 “高月是宏国学院指定的学生，更是帝国重点培养的对象，所以我也不妨直说，这次退婚，唐家答不答应都无关紧要。”周康缓缓开口，语气平静而坚定。 唐笑云看了看自己的父亲，看了看在座的长老执事们，然后看着周康：“我只有一个要求，让高月自己来。” 周康眉头皱起，还未说话，灰袍老者站起身来：“这个我答应你。” 他并不担心高月会受到唐笑云的影响，经过昨晚的交谈，他就已经知道。 有时候改变一个人很容易，只要给他他想要的一切，而宏国学院刚好可以给高月她所想要的任何东西，也只有宏国学院可以给她她想要的东西。 高月今天之所以没有亲自来，或许是因为她心里觉得对不起唐笑云罢了。 唐笑云道：“等等，把你们的东西带走。” 灰袍老者愣了愣，然后示意随从将带来的三样东西全部带上。 众人走后，唐宁溪拍了拍唐笑云的肩膀：“你这又是何苦？” 唐笑云紧了紧手中的刀：“我相信她。” 唐宁溪似乎想说什么，但终究没有说，他知道自己一旦说出那些话，定然会改变唐笑云的选择，但他不能那样做，也不想那样做。 他又一次拍了拍唐笑云的肩膀，走出了大厅。 当天，整个唐家都在议论一件事，说唐笑云为了讨好高月，不惜偷走了老太爷救命的药，而高月因为有了天凤丹，成了帝国三百年来唯一一个十五岁的小星位，引来了宏国学院，高月因此要跟唐笑云退婚，也算是报应…… 对于这些议论，唐笑云虽然没有亲自听到，但从知秋那里也知道不少。 说起退婚这件事，最矛盾的要数知秋了，高月不嫁给自家少爷，她心里自然是高兴的，可少爷若是因此急坏了身体，又如何是好，她最不想看到的，就是少爷不开心。 当天傍晚，高月还真来了唐家，而且是一个人来的，还是带着那三样东西。 她先去见的不是唐笑云，而是唐宁溪，见到唐宁溪的时候，她直接跪下，然后拿出那本决定汴梁城一半归属的文书，没说退婚，没说任何其他的事情，只是以自己和唐笑云名义对天凤丹给唐家做出的补偿。唐宁溪发现自己根本无法拒绝。 唐宁溪收下文书后，高月才去找唐笑云，再次见到高月，唐笑云发现她变了，变得陌生，一种成熟的陌生。 高月发现唐笑云也变了，变得沉着，冷静，让人捉摸不定，加上那一头白发和看不出喜怒的表情，竟然有种莫测高深的感觉。 唐笑云语气平静：“你为什么要来？” 高月道：“对不起。” 唐笑云看着她：“你一来，我就知道，我只是不明白，你既然不愿嫁给我，为何不自己说，宏国学院，三皇子，好大的面子，你知道我父亲当时是一种怎样的心情吗？” 高月还是说着对不起，她拿出造化丹：“这是我自己的心意，还望你能收下。” 唐笑云点头道：“也好，互不相欠。”他接过造化丹，然后毫不犹豫的扔向晋宁湖中：“把婚书拿出来吧。” 高月拿出婚书，唐笑云拿过来，撕碎：“从今往后，我们再没有任何瓜葛，但今天带给唐家的羞辱，以及我父亲的难堪，总有一天，我会全部奉还。” 造化丹在湖水中散开，又被水中的鱼儿分食，月光洒在两个人的身上，还是那么般配，微风起，有云飘过，挡住了月光。 唐笑云将刀扛在肩上，摆手道：“走吧，不用觉得欠我什么，你都已经还了，去完成你所谓的梦想，对了，有句话还给你，我们还会再见的。” 说完，他直接向着唐笑笑的住处走去。 月光再度洒向大地，高月看着他的背影，低声道：“对不起，我想要的，只有宏国学院可以给我，我真的希望我们可以有再见的一天，但那已经不可能了，或许，我们本来就注定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看到唐笑云，小姑娘显得很高兴，快乐都写在脸上，但她却什么也不说，只是在院子中生了一堆火，又去荷塘中捞出两条前几天从晋宁湖钓来的鲫鱼，然后把鱼架在火上烤。 每次唐笑云来，她都会这么做，她喜欢烤鱼，而且很拿手，小道士最近好像吃上了瘾，每天都会带着两条鲫鱼过来，怎么都得让小姑娘教他烤。 夜色中，火光腾腾，照亮了整个院子，小姑娘忙着烤鱼，唐笑笑忙着做饭，便只剩下唐笑云和小道士坐在屋檐下。 “季如风，我姐也没什么好的，你怎么一见到她就赖着不走了？”唐笑云看着天际的明月，也不知心里想的是谁。 小道士挠了挠头：“我也不知道，我想陪着她，看她看书，听她弹琴，给他烤鱼。” 唐笑云看着他：“就这么简单？” 小道士点了点头：“其他的不敢想，也用不着去想。” 唐笑云点了点头：“季如风，你说修行就真的有那么好吗，为什么有的人为了修行，什么多可以放弃。” 小道士道：“自古以来，强者为尊，谁不想成为强者。” “十五岁的小星位，应该算是很厉害了吧，不然宏国学院也不会跑到我们这鸟不拉屎的地方来。” “小星位其实也算不得什么。”小道士随口道。 唐笑云一愣：“那你到说说，你现在什么境界？” 小道士脸红道：“我也不知道。” 唐笑云撇嘴道：“我看也没多厉害，不然该背真剑了，背把木剑算怎么回事，吓吓小孩气都勉强。” 似乎怕伤到小道士，唐笑云补充道：“不过比我好，你看我，什么都不会，连刀都拿不稳。” 小道士道：“你相信轮回吗？” 唐笑云摇了摇头：“我没想过。” 小道士道：“阴阳交错，是轮回，四季更替，是轮回，生生死死，是轮回，世间万物，皆有轮回，命运这东西，你只有相信它，才能改变它。” 唐笑云似懂非懂，陷入沉思，这时候小姑娘拿着一条鱼递给唐笑云。 唐笑云接过，却没有吃。 小道士又缠着小姑娘，让她教他烤鱼，唐笑笑不知何时坐在唐笑云身边：“在想高月？” 唐笑云摇头道：“想爷爷。” 唐笑笑道：“老太爷一生都在赌，死了还在赌，赢了一辈子，唯独输了这一次。” 唐笑云不解，唐笑笑拍了拍他的肩膀：“吃饭吧。” 老太爷突然病倒，天凤丹让高月修为达到小星位，宏国学院的到来以及被自己扔掉的那颗造化丹，突然间，唐笑云似乎明白了什么，也发现自己又一次辜负了那个老人的一片苦心。 “如果那时候我能叫他一声爷爷多好。” 他自怀中取出那块唐家所谓的圣器，小小的东西，在月光下散发着莹莹光辉，还传来阵阵沁人心脾的冰凉，也不知是不是眼花，唐笑云发现上面那些奇怪的小字似乎正缓慢的移动着。 在同一个夜晚，宁安城来了一个人，一个女人，好美的女人，月光下，一身大红长裙随风飞舞，她从东边缓缓走来，如踏着月光一般。 她在城墙下停下脚步，朝城中看了一眼，然后抬起脚，只是轻轻的一步，就跨过了数丈高的城墙。 高家大院中，一道影子一闪而逝，刚刚回到家中的高月一愣，随后看到自己的父亲和三皇子冲出屋子。 三皇子不忘回头道：“你呆在屋子里千万别出来。” 东城。 突然出现的红衣女人皱了皱眉，在她前面的街头，月光下站着一个灰袍老者。 红裙女人向前踏出一步，小小的一步，街头的灰袍老者却向后退了一大步。 红裙女人又踏出一步，这一次老者直接退了三步，红裙女人的脚步越来越快，灰袍老者推得更快，奇怪的是两人之间的距离却越来越近。 在红裙女人又踏出一步时，便已到了灰袍老者身前，老者面色一边，右脚猛一踏地面，整个人直接向后飞去。 “哼！”红裙女人冷哼一声，脚不离地，放足向前狂奔，始终与灰袍老者保持着相同的距离。 这般相互追逐一会，已过了半座城，高峰和三皇子赶到街上，刚好看到红裙女人一步便超过灰袍老者，继续向前狂奔。 灰袍老者停下脚步，面色有些苍白，连说话都显得有些吃力：“五年没出来，没想到帝国还有这样厉害的年轻人。” 高峰皱眉道：“看她的年纪，不会超过三十岁，可从没听过有这么一个年轻的高手。” 灰袍老者道：“好在她的目标不是高月，看来我们得快些回去。” 三皇子点了点头，抬眼看着红裙女人所去的方向，正是唐家。 第二天一大早，高家驶出一队人马，向着北方疾驰而去。 在北城外的山崖上，矗立着两个少年，一个白衣白发，扛着一把刀，一个青衣小道，背着一把桃木剑。 两人看着山崖下渐渐远去的车队，白发少年道：“这一去，此生是否还有机会再相见？” 他问的不是小道士，所以小道士没有回答。 白发少年想起某个女孩子说过所谓的梦想，又问道：“季如风，你有梦想吗？” 小道士想了想，点头道：“算是吧。” 白发少年道：“关于我姐？” 小道士红了脸，没有作声，算是默认。 许久许久，山崖下的车队已经完全消失不见，小道士问道：“你呢，有什么梦想？” 白发少年看了看天空，朝阳升起，血红的光芒照着血红的枫叶，整个世界就像是血染的一般，让人觉得很奇怪，有秋末的悲愁，有清晨的朝气。 “以前就想好好活着，现在我想去北边，在宏国学院旁边开一所学院，有些人，总要见，有些东西，总要还。” 小道士愣了愣，他看着那个白发少年扛着刀向着山崖下走去，突然又停住，然后他将肩头的刀放下，拔出，砍下山道旁的一根竹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