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纯阳陆离
画舫烟中浅，青阳日际微。锦帆冲浪湿，罗袖拂行衣。 时值七月，白露至。 宽广的青阳江面上此刻水波微漾，一艘华而不奢的画舫像在一面冰镜上滑行。粼粼水波，像绸缎上的纹理，光亮丝滑。顺其远望，色泽一抹深似一抹，渐渐化成了一幕深碧。 仰望天空，云儿层叠悠然地在飘动，低视江面，还有一片天，云影亦在徘徊。两岸的峰峦倒立在江中，一色青青，情意缱绻的推送着画舫渐远。 “哈，总算钓到一尾玉锦，今天有口福也。”如玉雕龙凤的画舫上宫灯随风微摆，一个青年眉目含笑将手中的玉竿轻轻放置。 但见其鬓若刀裁、眉目如画，一袭蓝白相间的道袍配以古朴木簪挽起的道髻当真是“陌上人如玉，道士世无双”。 “嘣！” 便在陆离转身的那一刹那，短促迅疾的崩弦声如雷炸起。 同一时间，这方天地仿佛被蓝白遮盖。只见宽大的袖口落下，陆离手中骤然多出一支雕翎长箭。箭羽尚在轻轻抖动，翎羽处则被一张布条包裹。 对岸的密林深处，一道青芒一闪而逝。 布条入目，原本神色淡然的陆离稍稍皱眉。那温润如玉的气度瞬间被冷冽取代，散发出阵阵寒杀之意。 ………………………………………… ……………… 秋来肃杀，骄阳高悬却仿若被蒙上一层霜雾。 吴越南境的东阳华亭历来是吴越国武道中人解决江湖纠纷的地方，传闻数千年前的东阳神君曾在此揭露某个魔君的恶行将其诛杀。 今日东阳华亭再度人声鼎沸，有的身形飘忽而来，有的光华闪动便至。这些高手虽然服饰佩饰不一，但无不彰显其身份不凡。 桐庐王家二爷，西府神剑杨江威，六合派胡不归，玄冥宗石凉……至少有吴越国十分之一的高手带着各自的弟子门生汇聚东阳华亭，要知道他们这些人的修为，已臻炉火纯青。没有一个，在七品之下。 “叶蓬莱何在？” “假仁假义之辈，或已畏罪潜逃？” “东阳华亭之约，他若逃，便是不归路。” …… “我叶蓬莱身正不怕影子斜，太湖陆家灭门以及说在下袭杀神捕乔老更是无端可笑。在场诸位都是前辈高人，断不会被谣言迷惑！” 叶蓬莱！ ‘一夜千里，荡魔诛邪’的叶蓬莱！ 南流域最年轻的八品高手之一，叶蓬莱！ 白袍飘动，身后长剑紧束。叶蓬莱孤身一人，昂然而至。 “哈哈哈……”就在叶蓬莱现身的时刻，一阵疯癫刺耳的笑声传来。只见陆家仅存的一个老丁满脸恨意，盯着叶蓬莱咒骂道：“邪魔，老朽亲见你以青玉剑罡斩下三老爷的头颅！” “我陆家三百一十九口性命……邪魔，你这个邪魔不得好死！” 说着说着，这位死里逃生的陆家老奴老泪纵横，可眼中的恨意却怎么也浇不灭。 叶蓬莱神色泛苦，有些哀怜的看了陆家老奴一眼：“此事非在下所为！” “哼！不是你还有谁。” “乔老与你一同追查落凤九鸣，最后落得身首异处。可怜神捕拼着死去性命，终是留下线索。他在自己的口中含了一片叶子，便是你叶蓬莱的‘叶’吧！” “饶是你千算万算，只怕也不知神捕如此英明。你若不死，谁有脸面祭告乔老亡灵！” ‘一夜千里，荡魔诛邪’的叶蓬莱，突然之间变成了罪不可赦的伪君子。 他的耳边不断响彻着咒骂和指责，这些声音这些眼神不断的叠加竟令诛杀无数邪魔的叶蓬莱心灰意冷。 “叶蓬莱，你还有什么话好说？！” “只怕吴越境内的一些无头悬案，也是你的手笔吧！” “现在连叶家都已经将你逐出家门，你定然是凶手无疑。” …… 千夫所指，万人唾弃。叶蓬莱双目灰败，目光所过，这些咒骂之人中有的曾被他所救，有的更是曾经低声下气。可是现在呢？自己救过他们的子女、徒儿又如何？ 到最后落得如此田地！ 二弟话音犹在耳畔，当初与他那般江边垂钓，逍遥自在的话又何至于斯！ “哈哈哈哈，我叶蓬莱一生无垢。既然你们说是，那便是吧！陆家是我灭的，乔老是我杀的，如何？我有罪，又如何？” 叶蓬莱白袍鼓荡，身后长剑剑气涌动。他的眸虽灰败，但癫狂之色越发的浓：“我叶蓬莱是罪人啊！！！！” 不远处，西府神剑杨江威隐晦的做了一个手势。 “叶蓬莱，你罪不可赦，当诛！” 桐庐王家二爷率先发难。 “不杀此人，何以告慰陆家亡魂，乔老之英灵！” “杀！杀！杀！” …… “杀？你们要杀谁？！” 就在东阳华亭喊杀声四起之时，一阵冷冽的声音骤然袭来。声音不高，却堪堪将喊杀声全部压下。 “嘭！” 一道白芒从天而降，忽然间在人群中荡起阵阵气流。等到众人回过神来看清，竟是剑囊轰然压下，白色金边纹。内中神剑剑光鼓动，令人心生畏惧。 紧跟着蓝白道袍映入众人眼帘，陆离眸中尽是不屑与轻蔑：“在场诸位都是功德无量，唯有叶蓬莱十恶不赦？可是我陆离最欣赏的就是十恶不赦，要杀叶蓬莱，就先过我这一关吧！” “纯阳小太岁——陆离！” “南流域年轻一辈中的剑道天才，陆离！” 看到道士的出现，不少人发出轻呼。 纯阳陆离，天生剑骨，十二岁时就已经开始参悟剑意。因其人无比护短，争斗起来非死即伤，因此被冠以‘小太岁’的称号。后来说是被逐出了纯阳，但年仅二十余岁就晋至武道七品的剑道高手，在场之人谁敢小觑他！ “陆离，你早已经被纯阳逐出山门。纯阳巾被去，你还敢招摇过市来为叶蓬莱这罪人撑腰！？” 六合派胡不归目光闪烁，游走四周确定无有帮手后呵斥道：“这是我吴越国人之事，你没资格插手！” “叶兄与我以及佛公子早就义结金兰，义兄之事你说我有没有资格插手？”面对一派掌教，陆离浑然不惧。 “区区一个六合派，区区一个七品掌教，哼！” “你……”胡不归脸上瞬间挂不住。 玄冥宗石凉蔑笑一声，盯着陆离：“既然如此，生死勿论！” 话音方落，石凉双手凝印，一道真罡好比山峦压境朝着陆离便狠狠镇压下去。 同一时间，其他几名高手真气鼓荡纷纷朝着叶蓬莱袭去。 面对石凉的玄冥大印，陆离眼中划过一抹诧异：“八品巅峰？” 八品巅峰，那又如何！ 一剑在手，睥睨众生！ “哗啦。” 金边纹白的剑囊瞬间腾起，紫色束带自动脱落，纯阳剑光再难遏制，晃的让人难以睁眼。 纯阳的剑，灵气十足，纵是尘埃亦不染。以天石为铸模，纹路清晰玄奥，好似交织着大道的法与理。 当陆离再度握上纯阳的剑，整个冷冽的气度瞬间化成冰雪直面玄冥大印而去。 “叮叮叮！” 剑罡未动，却不减其势。 陆离手中的剑，冰雪覆盖。 石凉的双掌，霜寒密布。他奋力一抖，竟是将其如数抖落在地。可紧跟着，他的眼神诧异甚至有些惊慌。 落地的寒霜竟然凝而不化，甚至将其脚下的草被都如数冻死凝冰。 “早就听说纯阳陆离剑道天资第一，雪之真意融入剑意令人赞叹。只可惜你今日纵然步入九品，也难保叶蓬莱！”石凉虎口一开，一步步踏碎地面朝着陆离猛扑。 …… “嘣——” “啊！” 陆离被石凉缠斗，叶蓬莱那边却是面对数名七品之上的高手。纵然他天资之高，修为已经踏入八品也是双拳难敌四手。更何况他此刻哀大心死，还有高手在暗中冷箭偷袭，直破护体罡气令人无处可逃。 “三弟不见踪影是被人阻在半道，还是未得消息！？” 眼看着叶蓬莱浑身浴血，胸口被一支金箭贯穿，陆离怒火中烧。眼看着这位结义大哥的心已死，现在人也要死了，他如何不怒。 这世上总有人或事是你值得豁出性命的相托，叶蓬莱便是陆离值得以命相交之人！ 陆离于生死间数次都是被叶蓬莱所救，更何况两人亦是义结金兰。哪怕是早知会生死相倾，又如何？ “噗通！” 叶蓬莱双膝跪地，手中的剑已折。白袍染红，灰败的眸子看向陆离时，露出的竟是nongnong的歉意。 到底还是把二弟，拖下水了！ 忽然间，叶蓬莱断剑横握放声道：“我叶蓬莱，自裁于东阳华亭，与人无尤。” “叶！蓬！莱！！！不可啊。” 陆离哪里还不明白，以叶蓬莱的气节宁可战死也不会自裁。他是怕自己陷进去，所以想以身死换二弟罢手退去。 眼看着叶蓬莱挥剑，陆离忽然身躯一震，浑身真元沸腾如滚滚岩浆般开始冲击。他手中的纯阳之剑，登时‘咔嚓’一声被冰霜冻成一粒粒冰沫子。 “叶蓬莱若死，你们亦无生！” 陆离真元之光喷薄出体，周身出现无数的剑芒。同时剑罡闪烁，与剑芒一道首尾相连，层层叠叠，仿佛是无数柄光剑形成的银盘，绽放出的剑气如影随形浩荡不休。 “雪之剑域！” “喝！” 这一刻，天地间就像是被上苍强行拨动时间齿轮。无比的寒意从每个人心底攀爬，脚下的大地已经形成一道冰面。不远处的草木，纷纷成为了冰雕。 “这个疯子燃烧真元，燃烧冰雪之道和剑意，他要和我们同归于尽！” “走！速退！” 七品巅峰的剑道高手，辅以傲然剑意豁命来斗，可谓是比武道高手自爆还要让人心生绝望。 冰霜之地，陆离伸手剑竟是凝出一柄冰雪玄剑。他目光微沉，随之瞬间斩动。 “唰！” 陆离周身的剑芒一下子被抽空，一片冷白色的匹练暴冲而起，这道匹练，长达数百丈，仿佛能把天裂开、冻结。 “咔嚓！” …… 随着一声声的冰晶破裂声响，无数的冰雪挥洒而下，红梅点点，形成美妙的雪景令人无比迷恋。 —————— 当如浪潮般的雪崩势态席卷而过，东阳华亭只有两人还站着。 陆离傲然而立，蓝白相间的道袍上绽放出一朵朵红梅。原本的三千青丝，此刻尽数银白。在他的四周，无数的冰晶血沫飞舞。 炼体较差的武者已经尽数炸开，成为无数的冰粒子。少数几人rou身强横不败，可都是被剑意灭去生机成为冰雕。 “不愧是西府神剑！” 说完这句话，陆离的眸子彻底失去了华光。他的rou身生机，早在施展雪之剑域时就已经灭绝了。 “好一个陆离，不愧太岁之名。剑道天资，令人望洋兴叹。可就算这样，还不是死在我手。最后看出我等布局又如何，你永远不知道背后的主谋会是谁。佛公子早已远走沉渊长廊生死不知，哈哈哈——” “你的挚友无一人前来，你托付消息之人早已背弃。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望着依旧身姿挺拔的陆离，杨江威笑的好不肆意。可是很快，他的笑脸渐渐冻结，眼中慢慢爬起惊惧。 雪！ 怎么下雪了！ 杨江威近乎疯魔的伸手想将眼前的雪花拨开，可最后他的眼中只有雪花直至整个人嘭的一声化成漫天冰晶飞舞。 昂立于他对面的陆离眉目如画，脚下的冰霜疯狂的攀爬将其覆盖。 上一世的陆离不过是个死宅，甚爱动漫、小说、列侠传纪，虽向往所谓的江湖武侠可短暂的一生也是普普通通。莫名其妙来到这个神佛若存的世界，他走过，看过，也曾名扬四海，快意恩仇，仗剑逍遥。 今日一腔热血洒尽，若不能夺下那一线的生机，或许也算死得其所了。 至少陆离自己，是这么认为的。